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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鐵騎聲聲催號鼓(上)

  于禁身為一名統兵的武將,而且是一名憑藉軍功一步步從軍中小卒升上來的武將,他對沙場克敵、建功立業,是存在著一種強烈的積極情感的。


  但是,他依舊要服從來自州中的軍令。


  曹操最近下達的軍令,就是要將兵馬壓迫到河南守卒的家門口,在不直接進攻城池的條件下,依舊要讓雒陽方面感受到來自兗州方面的巨大壓力。


  這是為了便於兗州的使者從雒陽城中攫取到更多的政治利益,但是關於這些東西,曹操卻不會明說。


  只是底層的士卒也是人,他們也會有自己的思想,面對不明就裡的進兵,他們會焦慮不安,會思念家人,也會滋生不滿情緒,而如何協調好來自上級和下級的壓力,這就需要身處軍隊中的于禁不僅以軍法御眾,還要以恩義安撫好士兵。


  這讓于禁大感棘手的同時,也更加小心謹慎,當然這也是曹操軍令中三令五申的事情。


  王必的出使雒陽雖然有了進展,河東也做出了給曹操和麾下文武加官進爵的善意,但是在奉迎天子上卻依舊不願意鬆口,王必能夠暗中察覺到了戲志才等人想要拖延時日的意思。


  也許河東的善意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或者是為了迷惑曹軍,達到攻其不備的目的。


  對此,不僅兗州州府有所防備,于禁也能夠從曹操的軍令中看出一些端倪來。


  畢竟,河東在關東面臨的壓力其實也沒有兗州預想中那麼大,擁有荊襄劉表勢力的南陽郡與潁川、汝南郡在分界上犬牙交錯,這就註定為了保障大軍側翼安全,兗州不可能會在豫州的方向出動大軍來同時威脅雒陽。


  加上之前一直寄予厚望的河北大軍也只是在共縣-汲縣一線進駐對峙,絲毫沒有搶先發動進攻的跡象,這也就讓河東方面感受到的壓力大減。


  河南尹東面至少還有成皋、旋門關等關隘扼守著東西要道,所以雒陽城雖然也感受到了壓力,但還不沒有急迫到需要仰人鼻息的地步。


  至於,河北的大軍為何只是進駐共縣-汲縣一線,卻不對河內進攻,于禁也不清楚,或許是主將夏侯惇所說的氣候酷熱,河北正厲兵秣馬,準備到入秋後再大舉進攻,或許是河北大軍也像兗州軍一樣,都在等著盟軍先與雒陽敵軍死磕,然後再趁虛用兵。


  這與當年聯軍討董的時候,何其相似!


  于禁在馬上暗自想道,而將他從紛雜思緒中抽離出來的,是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驅馳前來的是曹軍中通報的騎士,這表示從中牟出發的輜重車隊,已經進入隴城境內了。


  于禁連忙下令麾下的五百士卒加快腳步,前去接應己方的輜重車隊。


  步程不出五里地,于禁就和兗州的輜重車隊碰頭了。


  護送糧草輜重的,是曹軍將校中的新秀,山陽人李典。


  李典是山陽巨野人,他們李氏一族在當地,是有名的豪族大姓。兗州內亂的時候,李氏一族是旗幟鮮明地站在曹操陣營這一邊的,李典的從父因為拒從叛軍,死於呂布軍之手,從兄李整則繼續率領家兵部曲協同曹軍作戰,擊敗了呂布軍隊,為曹軍奪回兗州立下了汗馬功勞。


  怎奈為曹操立下大功的李整不幸英年早逝,這支由李家子弟、族中賓客組成的部曲,就轉交到了從弟李典的手中,年僅輕輕,不過二十齣頭的李典從而一躍成為了曹軍將校中的新秀,被曹操擢為潁陰令、中郎將。


  這一次,兗州大軍用兵河南地,李典也帶著李氏部曲從征,主將夏侯惇大手一揮,就將為前軍于禁部輸送百車糧草的重擔,交給了李典所部。


  於是,接到軍令的李典在準備就緒后,就帶著五百由族中子弟、賓客組成的部曲以及三百民役,從中牟出發,押送著一百輛滿裝糧草的輜車,一路往隴城而來。


  輜重車隊與于禁兵馬一碰頭,李典不敢託大,立刻就拍馬帶著一隊親兵,上前與親自前來的接應的于禁相見。


  雖然李典還掛著中郎將的頭銜,名義上要比擔任平虜校尉的于禁還高,但是他這是承從父、從兄蔭庇得來的,曹操之所以表他中郎將的頭銜,只是為了讓他名正言順地統領李家的部曲為幕府效力,一旦出了李氏部曲這個範圍,他這位中郎將在曹軍之中絲毫沒有一點影響力。


  而于禁則是實打實在沙場拼殺出來的軍功校尉,在曹軍之中頗有威望,此時又是率領前軍的軍將,必須格外重視。


  于禁見到李典拍馬而來,也沒有怠慢,隨即策馬而出,與李典在馬上以軍禮相見。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于禁也不贅言,當即就下令自己的部下列隊掉頭,在前方為李典的輜重車隊開路,于禁則帶著一隊親兵,留在了輜重車隊之間,與李典並轡而行。


  身處在輜重車隊之中,于禁能夠更近距離地觀察李氏部曲這一支在曹軍中特殊的軍隊。


  環視車隊之中,雖然李氏這五百部曲都披掛著曹軍制式的鐵鎧、皮甲,打著兗州的旗號,但是細看之下,還是與自己麾下的曹軍有很大不同的。


  李氏部曲中,雖然也以兵法約束,但部曲行軍並不整齊有序,他們在行軍途中也不是沉寂嚴肅的,不少部曲士卒都雜七雜八唱著粗鄙葷俗的地方歌謠,還有的伍什互相取笑,嘲笑著對方上一次戰鬥的膽怯和誇耀自己冒著箭矢沖陣時的勇氣。


  這些部曲看似散漫無序,罔顧軍法,但卻又能夠自成一系。稍稍落後掉隊的士卒無需軍吏呵斥,在其他相熟的族人嘲笑聲中,就必須咬咬牙迎頭趕上,那些崴了腳的士卒也無需軍吏派人前來醫治,就有同行的士卒主動停下腳步,察看傷勢,相互攙扶。


  軍法在這支軍隊中並不顯見,反而是一種另外的約束在維繫著這一支軍隊。


  于禁甚至還看到了有些自家配有戰馬的部曲,竟然沒有乘馬代步,而是跟著沒馬的部曲步卒一樣行走著、說笑著,臉上絲毫沒有一絲不適或者異樣的感覺。


  看到于禁半響沒有開口,而是盯著自家部曲中棄馬徒步的士卒沉默不語,李典笑了笑,主動開口解釋說道:

  「這是我從兄生前征戰時立下的規矩,李家子弟從軍可以自備兵甲馬匹,但是行軍之時,除了統兵、哨探、傳令之屬可以騎馬外,其他李家子弟一同對待,必須下馬步行。」


  「一來是節省馬力,二來就是可以讓他們和其他無馬的族人、賓客走在一起,結成一團。這與軍中步騎分序、號令森明的情形大相徑庭,這倒是讓校尉見笑了!」


  于禁聞言搖了搖頭,還在看著,過了一會才說道:


  「尊兄與曼成,皆是善於治軍之將!」


  莫名得了曹軍中素有治軍嚴謹的于禁的稱讚,年輕的李典不敢託大,連忙出聲想要謙遜,不料剛一開口,卻聽到了曹軍斥候熟悉的號角聲。


  「嗚嗚嗚——」


  李典一聽到曹軍預警的號角聲,臉色頓時大變,他一把握住了馬鞍邊上的角弓,瞪大了眼睛朝著發出號角聲的西北方向,驚愕說道:


  「是敵襲?」


  于禁這近一個月行軍途中沒少遭遇河南地的西涼騎兵,倒是表現為甚是鎮定,他肅聲說道:

  「應該是河南地游弋的西涼騎兵,曼成你帶著部曲,先護著糧車往汴水邊上走,擇選一地以車為障,列陣以守,我先往阻截住他們,稍後再趕去與你會合!」


  李典是眼光敏銳之人,于禁雖然表現得鎮定,但李典還是看出了他話語中的沉重,從號角聲方向判斷,只怕不僅僅是尋常游弋的輕騎,而是成皋關內大舉出動、前來截斷糧道的西涼騎兵。


  只是現在再糾結這些都是無用的,李典也不在意此時的指揮權歸屬,連忙指揮自家的部曲調轉方向,眾人趕著糧車,急急往汴水河畔方向轉進。


  奔走不過幾里地,但沖近汴水西畔的時候,趕著牛車的民役還是累的氣喘吁吁,可是李典心知在平原上驅馳如風的騎兵群的厲害,不敢停下有稍微地歇息,忙不迭地指揮部曲帶著民役背靠汴水淤灘,布設車障,列陣以待。


  曹軍的號角聲還在不斷響起,時近時遠,到了後面還夾雜著長短不一的其他號角聲。


  李典知道,那是于禁所部和來襲的西涼騎兵遭遇了。


  河邊車障還未布設完畢,派出去哨探的李家子弟已經騎著快馬趕回來了,他們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跟陣中的李典稟報說道:

  這次來襲的是一大股西涼騎兵,遠遠看去,敵軍聲勢只怕不下千騎,于禁所部的步卒不僅和那支敵軍騎兵群在前方遭遇,而且似乎還被敵騎圍住了,已經看不到于禁的軍陣,在平原上以步對騎,又無屏障,只怕于禁部是凶多吉少了。


  聽到這個嚴峻的消息,李典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于禁所部前來護衛糧道,方才也是為了讓自己的輜重車隊能夠安然撤到河邊防守才選擇迎難而上,在無險可守的平原上冒險阻截敵騎的。


  此時聽說于禁所部深陷重圍,生死不明,李典內心頓時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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