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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抽絲剝繭意迷離

  閻行冷笑之間的目光凌冽,宛如冰芒一般直刺人心,周良雖知不是指向自己,但還是連忙屏氣凝神,低下了頭。


  這種苦肉計酷烈自殘,但也近乎無解。校事雖然能夠抽絲剝繭,一步步接近真相,可卻沒有辦法緝拿到真正的元兇。


  現在閻行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一些事情一旦牽扯到權力和政治,天下人誰會相信這是漢室天子、忠臣義士自編自導的一出鬧劇,他們能夠壯士斷腕,就是要自己承受自己的傷害,然後不擇手段地將群情洶湧的間接傷害轉移到閻行的身上。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敵不知其所攻。陰謀詭計之所以被人們所鄙棄,卻依舊在權力爭鬥中屢試不爽,就是因為它從來就不是一場明面上的智斗博弈,也不會有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的流程。


  而絕佳的陰謀家,總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一手攪亂你的棋局,然後就一聲不吭地隱入黑幕之中,讓陷入混亂不堪境地的你,咬牙切齒卻無從反擊。


  至於絕佳的陰謀家是誰?是不甘充當傀儡的少年天子,是某些不滿閻行專權的朝中大臣,還是現下對奉迎天子最熱心的兗州,只依靠一點原本宏觀上的先知,恐怕還不足以解決眼下在微觀上劇變的現實問題。


  「當時兗州使者在雒陽期間,可有異動?」


  周良搖了搖頭,上前將袖中另一份名冊遞給了閻行,補充說道:

  「這是與兗州使者有過接觸的大臣的名單。」


  閻行展開一看,只見名單上的人名官職密密麻麻,有三四十個之多,有上計、貢奉需要涉及的三公九卿、有曾與曹操、曹嵩同朝為官的舊友故交,有兗、豫兩地出身的官員,有冀州的使者郭圖,就連太師裴茂、軍師祭酒荀攸也赫然在名單上。


  接觸的時間、方式,只要是校事能夠查到的,也細細列了出來,或是公事辦理,或是私交宴會,或是當眾相逢的寥寥數語,或是不明內情的私交長談,或是聊表心意的兗、豫土產,或是幫忙攜帶過來的家書······

  校事辦事的方法雖然引人詬病,但是效率和作用卻是十分明顯的。


  閻行也注意到了,兗州使團離開的時間在雒陽案發時間之前,名單上接觸的人也沒有天子內侍和射聲校尉沮俊。


  閻行重新收起了名單,抬頭問道:


  「元善以為,雒陽城中的大案與兗州奉迎天子無關?」


  周良沉吟了一下,才開口說道:

  「起初根據手中的情報和兗州使團的舉動上看,良也覺得跟兗州的干係不大,校事甚至要將注意力轉向河北的使者以及荊州的使者身上。不過隨後雒陽工地縱火案的新進展,讓良又將重點重新轉到了兗州方面。」


  聽到周良說道案情的轉變,閻行也瞪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


  「原本校事將涉及此案的眾多民役、工匠紛紛下獄,想通過拷問追索元兇,但一來涉事人眾,費時費力,二來嚴刑之下,冤獄迭生,矛頭也一度被誤指向了荊州方面。」


  「所幸後來有將作大匠梁邵府中奴僕告訐,揭發此事乃是其主梁邵暗中指使,縱火之人已被滅口,埋於後院之中,其奴心懼,因此出首自告,校事得此消息,遂立馬出動緝拿梁邵。」


  將作大匠原本就是掌管宮室修建的官員,雖然到了雒陽之後沒有實權,但營建天子宮殿本身就是一項涉及土木建築、宗法禮制、天文地理等學問的複雜工程,也不是光靠驃騎將軍的掾史佐吏就能夠解決的,因此朝中大臣在營建宮殿上依舊擁有一定的指揮權。


  閻行對梁邵沒有太多印象,但相信堂堂一個將作大匠,在營建過程中偷偷動手腳,還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只是想到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要對付那些不露山水、老奸巨猾的漢室老臣,也許由驃騎將軍府頒布法令鼓勵親屬下人出告,會比動用校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追查破案,要更高效率也更容易出成果。


  這個念頭在閻行心中一動,宛如蔓草般瘋長,他只好暫時按下這個念頭,繼續問道:


  「那梁邵收捕招供了嗎?」


  周良搖了搖頭,有些可惜地說道:


  「那梁邵原本就因為府中逃奴而生了警惕之心,一聽校事入府,當即逃入府中密室,待到校事在密室找到他時,已經畏罪服毒自殺了。不過校事因為如逃奴出告所言,在後院挖到了屍首,坐實了梁邵涉案的可能性,於是收捕梁邵一家大小,在牢獄中嚴刑拷問,想要循此追索背後是否還有其他涉案人員。」


  閻行想到了名單之中,就有梁邵的名字,再想到周良談到的案情轉折,出聲問道:

  「與兗州使者有關?」


  「關係不大,王必與梁邵有過短暫接觸,但案發之前,兗州使者已經離開雒陽,籌劃縱火的時間點也銜接不上。不過從拷問梁家的老小、奴婢后,倒是得知了一個重要情報。」


  「縱火案發之前,有游士登門拜見,求為賓客,雖然梁邵沒有將其收為府中門客,但卻在後來又接見了那名游士兩次,而案發之後,那名游士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據府中奴婢回憶,那名游士及其隨從行事簡密,說話帶有兗州口音,恐怕是來自兗州的游士。」


  「兗州游士?那追查結果如何?」


  案情出現轉折,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有了水落石出,接近真相的可能,閻行也被牽動心弦,再次開口問道。


  「校事隨後聯合河南尹吏士,調取查訪今歲所有涉及兗州游士的入關文書,找到了和這個兗州游士相近的驗、傳記錄總共七則,再經吏士細細確認排除之後,初步上確認這名兗州游士的姓名為董仁,濟陰定陶人,入關遊學訪友。」


  「更巧的是,據沮俊府中下人的回憶,也有這個叫做董仁的兗州游士,曾經前往沮俊府中求為門客,但與沮俊見面過後就被請出了府。兩日後,沮俊遇刺身死,這名董仁也再未來過。」


  閻行聽到這裡,點點頭,陷入沉思。


  歷代求賢攬士,或懸高官厚祿、或高築千金台,用以招攬四方人才,不過這些從四方匯聚的人才、賓客中,有出將入相的大才,也有暗藏禍心的間諜,對於一個新生勢力而言,這些游士群體就宛如一把雙刃劍。


  秦國曾經差一點就要清逐六國賓客,劉秀也幾度大捕諸王賓客,就是因為那些別有用心、心懷鬼胎的游士、賓客會危及到政權的穩固。


  從校事的查探結果看,這名董仁恐怕就是兗州派來雒陽製作事端的間諜,只要他見過的人,不久后就會涉足大案之中,而招搖過市的兗州使者只是明面上的幌子,這行跡隱秘的兗州游士才是真正的陰謀家。


  「繼續說下去。」


  「另一個巧合,就是從這名叫董仁的兗州游士的進出關文書上看,他在雒陽城呆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是在三樁大案之前來到雒陽城的,案發之後,又能恰恰能夠趕在兗州、河北出兵之前,出了虎牢關,避免了關隘軍事戒嚴,滯留關下的困境。」


  閻行聽了周良的話,心知這名叫董仁的兗州游士顯然是和兗州有著緊密聯繫,在雒陽城中的每一步都是算好了再走的,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多的巧合。


  他的手指不斷敲擊著案幾,內心計算著對方入關離關的日期,突然抬眼看向周良,開口問道:


  「若按出關文書上的日期,那校事大索城中的時候,這個董仁應該還滯留在雒陽城中。既然他如此頻繁遊走求見朝中大臣,那麼多的河南尹吏士、校事,都沒有查到什麼不妥么?」


  感受到了閻行目光中的嚴厲,周良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驃騎將軍府的校事自成一系,其行事權力之大,朝野側目。加上不屬於府中各曹掾部,而是直轄於驃騎將軍閻行,就連長史嚴授、西曹掾裴徽,原司直賈逵都很難置喙,他坐在這個統轄校事的軍謀掾位置上,位卑權重,可謂是戰戰兢兢。


  目前耗費人力物力眾多的校事,雖然飽受詬病,但驃騎將軍仍然會一力壓下,但若是辦事不力,失了驃騎將軍的信重,那校事這巨大的權勢也就算是到頭了。


  幸好,周良還是做足了功課再來稟報的,之前也不曾鬆懈怠政過,不怕被追責治罪。只不過事關重大,他可不敢貿然行動,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閻行的臉色之後,才慢慢開聲說道:


  「河南尹的吏士和府中校事大索城中,盤查游士、商賈、流民眾多入關人員的時候,確實沒有查到這個董仁的頭上。不過良事後查知,這並非下吏辦事不力,而是那董仁手中有驃騎將軍府的通關文書,巧妙避開了校事盤查,並很快離開了雒陽城。」


  周良的話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閻行身上的氣勢瞬間暴漲,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他看著周良,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說,那董仁手中,有驃騎將軍府發出的通關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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