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為君將兮奮匈奴(下)
三道兵鋒,如同三叉戟一樣,向這個惶然抵抗的匈奴部落席捲而來。
如果說中間的歩騎,因為遇上了於夫羅所帶著單于衛隊的頑強抵抗,歷經了一場生死鏖戰的話,兩翼包抄的歩騎則可用勢如破竹來形容他們的所向披靡。
兩翼的歩騎,最終配合中路的兵馬,擊敗了匈奴人最後的抵抗人馬。
整個過程,他們就像一對粗壯的大螯那樣,從兩側無情夾擊了面前脆弱的匈奴部落。
那一刻,下馬的步卒列盾而上,使用強弩重斧,輕而易舉地擊破了匈奴人的防禦陣線,劈開了那草草扎就的柵欄。
下一刻,衝鋒的戰馬馬蹄紛飛,裹挾著狂飆而來的煙塵,湧入到了匈奴人的營地之中,將潰退的匈奴人徑直撞倒在地,環刀長矛無情劈刺,染紅了營地里的草地。
弓弩聲,金鐵聲,號角聲,哀嚎聲,錯綜扭曲地交織在一起,編造成了末日的夢魘情景。
鮮血在不斷流淌,已經傾灑、浸透了不少帳篷。
氈帳內,有的婦孺老弱驚恐地互相抱團啜泣著,有的則驚慌失措地張大眼睛在尋找著什麼,有的緊緊抓著手中的匕首、弓矢,好像抓到了什麼救命的東西一樣。
氈帳外,但凡手中還有兵器的匈奴人,被沖入營中的河東歩騎一擁而上,就地格殺,只有一些拋棄了兵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求饒的人,才會被披著甲衣的士卒威逼到牛棚羊圈之中,混在牛羊之中,暫時拘束起來。
雄壯的戰馬噴著白霧,穿梭在氈帳之間,騎士的鏗鏘鐵甲嘩嘩作響,手中的刀矛、弓弩不時舉起,又落下。
在無情殺戮的同時,騎士口中短促生硬的胡語也在重複,雖然他們沒有對氈帳中躲避的婦孺老弱痛下殺手,但是不帶一點人情的話語依舊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氣。
在一切都塵埃落地之後,閻行等人的戰靴,重重地踏在了匈奴人營地的土地上。
閻行脫下兜帽,他的鐵鎧上同樣灑了鮮血,戰袍也被染紅,被割斷了一半,就更加飄不起來了。
營地里,被奔騰的人馬犁過的土地顯得坑坑窪窪,再浸透入了粘稠的血液,走起來就變得更加粘腳沉重。
除了猩紅的血泊之外,還有黃白色的液體複雜在其中,也許是人畜的排泄物,也許是打翻在地的奶漿,也是某一個死者頭顱中流出來的腦漿。
在這片戰後宛如鬼蜮的營地中,河東的軍吏、士卒各自忙碌,有的在指揮打掃戰場、清點繳獲,有的在押送俘虜、處決瀕死的敵人,有的在救治傷亡、收整兵甲······
所有人未發言談,也沒有大勝歡歌,如果說那些戰敗的俘虜臉上還有哀戚的話,那些大獲全勝的河東士卒們,則是鐵青著臉,面無表情,宛如鬼蜮中的惡鬼一樣,繼續忙碌著手中的事情。
視野之中,只有刀兵的懾人的寒芒,還有不言而喻的死亡氣息在營地里不斷蔓延著。
或許,他們在歷經一場殺戮之後,還會緊接著下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
在那處剛剛被清理出來的穹頂大帳中,帳內角落裡的頭顱已經被堆成了一個小山。
但是閻行還是皺著眉頭,在帳中悶悶不樂,因為在一連串的廝殺逐北之後,匈奴單于於夫羅不見了。
到底是死在了亂軍之中,還是已經逃出生天,現在都沒有一個定數。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這一堆人頭中,沒有一個是屬於他的頭顱。
披甲的甘陵提著兩枚人頭又走了進來,他輕輕地放在那堆人頭的前面,然後朝閻行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死的是單于衛隊的兩名百夫長,依舊不是於夫羅的人頭。
閻行急促地搓了搓手,他已經下定決心,開始說道:
「不能再等了,召集眾將,商議接下來的戰事!」
甘陵點點頭,轉身退了下去。
···
很快,這處曾經是單于所在的穹頂大帳中,聚集起了這次從征的河東文武。
在攻滅了於夫羅的人馬之後,他們必須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因為戰事的發展,在如同他們預料的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意外。
他們消滅了於夫羅的這支匈奴人馬,在這場戰鬥過後,能夠活著逃出去的匈奴人,不過一兩百人,匈奴本部,欒提氏的最後人馬,已經全部都折戟在這裡了。
不過,於夫羅不見了。
在混亂的戰場上,在上萬人之中,消失了一個人,原本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可是消失了的是於夫羅,追擊的人馬帶回來的單于頭顱,也不是於夫羅本人,這種意外,則讓帳中的眾將獲勝之餘,泛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於夫羅會不會還活著,已經逃了出去,甚至會逃往美稷,向匈奴的國人屈服,以求借兵復仇?
這是個暫時無解的問題!
但是這並不能夠成為繼續困擾眾人的問題,閻行和諸將必須在這種情況下,確定下一步的計劃。
一場廝殺過後,戾氣正濃的諸將很快就提出了想法。
屠殺!
按照草原的傳統,將高過車輪以上的所有俘虜盡數斬殺,或者按照漢人的方法,不分老幼,直接全部都給殺了,就地築成京觀,用來震懾西河郡內的羌胡。
至於俘虜的馬匹牛羊,就順路驅趕返回河東,沿途作為將士們的口糧,除掉路上吃掉的、倒斃的,剩下的還能夠作為戰利品,用以充實河東的官牛、馬匹。
當然,除此之外,周良根據近來草原商隊的情報,也提出來了其他顧慮。
根據情報,南匈奴目前已經分成三股勢力,屠各胡種的作為原本被匈奴人征服的休屠後代,已經後來居上,勢力躍居成為首位,其次還有句龍部、沮渠部、薁鞬部等匈奴左部的部落,於夫羅的這支流亡匈奴單于的人馬,反而是最弱的,只不過因為有著欒提氏的最後一點餘蔭,才使得南匈奴內部勉強形成三足鼎立的居民。
現在河東兵馬消滅了於夫羅的人馬,打破了南匈奴內部原本就很微弱的平衡局勢,而於夫羅卻僥倖沒有折在河東兵馬的手中,至今還不知死活。
若是於夫羅投奔了屠各胡種,接受原本他難以接受的苛刻條件,使得原本實力強大的屠各胡種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單于血脈,那麼很快強者愈強的屠各胡種就會徹底壓服剩下的匈奴左部人馬,使得南匈奴內部形成了一個統一。
這絕不是遠征的河東兵馬願意看到的結果。
閻行之所以會親自帶兵奔襲於夫羅,就是為了消滅於夫羅這支北方草原潛在的未來威脅,若是在消滅了一個潛在威脅的同時,反而促使了南匈奴內部更快完成統一,西河郡內崛起一個龐然大物來,那此次奔襲西河郡當真是事與願違了。
閻行對於周良提出的擔憂,沉思不語。諸將則認為,周良的擔憂是擔憂得太遠了,他們消滅了於夫羅的人馬,獲得了一批牲畜,已經完成了奔襲西河、速戰速決的原目標。
雖然沒有能夠在戰鬥中擊殺於夫羅,未盡全功,但是眼下也不算是敗仗,何必再杞人憂天,擔憂不知道是幾年後的事情。
就算幾年後,當真如周良根據情報推測出來的情況一樣,在西河郡會漸漸崛起一個新的統一的更強大的匈奴勢力,那到時候,河東再騰出手來,再一次遠征撲滅這股匈奴勢力,不就可以了么?
是顧一時,還是爭長久?
需要統帥閻行來抉擇。
戲志才也想了一陣子,他突然開聲對閻行說道:
「將軍若是一時無法決斷,不如見一見被俘的單于之弟、叔叔,或許知道更多匈奴內部的事情,能夠更好地做出決斷。」
於夫羅雖然沒有被擊殺,呼廚泉、去卑卻陷入到了河東兵馬的包圍之中,最後兩人的坐騎馬匹被河東士卒的弩箭射殺,只能夠束手就擒,淪為了河東兵馬的俘虜。
閻行想了想,點點頭,他贊同了戲志才的意見。
於是,他讓親衛去將呼廚泉綁到了別帳之中,他要和這個欒提氏的子弟見上一面。
在別帳中,灰頭垢面的呼廚泉很快就被閻行的親衛押了進來,雖然呼廚泉的手腳都被綁住,但他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完全喪失鬥志,睜大了他那雙血紅的眼睛,目眥盡裂,狠狠地瞪著別帳中那個在等待的河東將校。
閻行揮了揮手,兩名親衛猶豫了一下,齊齊踩住呼廚泉的膝蓋窩,將呼廚泉逼著跪在地上后,才鬆開手,警惕地扶刀退到了帳外。
呼廚泉氣憤地唾罵了一句后,又不甘心地掙扎著要重新站起來。
閻行目光關注著這個掙扎的俘虜,那張草原漢子黝黑中泛紅的臉龐,粗壯的身軀,冒著青筋的手臂,手掌上粗糙的老繭,雖然身上還帶著傷,可絲毫不妨礙他的奮力掙扎,看得出來,這也是一個能夠騎烈馬、搏鬥虎狼的匈奴勇士。
看到這裡,閻行莫名地笑了笑。這一抹笑容也落到了掙扎的呼廚泉的眼中,他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閻行,似乎想要用牙齒將面前的敵人撕咬一般,但還是忍不住發出了自他從羊圈被單獨帶出來后的心裡疑問。
「你是誰?你又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