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常林之名君始聞
閻行回到帳中等著,劉喬很快就從軍中趕了過來。
雖然不知道閻行為何召見他,但劉喬一路走來,臉上都帶著諂媚的笑容,嘴唇上的八字鬍一抖一抖的,眼珠子里閃著精光,在帳外看到在帳中站立的閻行之後,他當即趨步小跑過來,恭恭敬敬地拜見說道:
「小吏劉喬拜見將軍!」
劉喬在陽城被閻行一同帶走之後,既沒了行商的本錢,也沒有了離開的自由,軍中不養閑人,他就只能去充當一個小吏,領點口糧供養一家老小。
閻行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劉喬,淡淡說道:
「起來吧。」
「謝將軍!」
「在軍中,可還過的慣?」
聽到閻行這樣漫不經心的一問,劉喬一愣,心中不禁腹誹道,他原本一個商人,雖是賤籍,可卻薄有錢財,衣錦**,在不知底細的人面前,還能夠借著從戲志才那裡聽來的一些詩書經典,裝作一名腹有才學的士子。
可如今,這軍中都是一班刀頭舔血的軍漢,他充當一名無名小吏,粗布葛衣,整日里都要埋首案牘,偶爾還會被一些粗魯無禮的軍吏呼來喝去、差遣辦事,這怎麼能夠習慣呢?
可是閻行就站在他的跟前,性命攸關,劉喬只能夠眯著眼睛,笑嘻嘻地違心回答道:
「多謝將軍挂念,過的慣,過的慣!」
「哦,那就好,想起昔日在軍市中,你串通姦商,訛人財貨的事情,我可還沒有忘記,就是不知道在我軍中,是否也會貪墨軍資,竊取輜重?」
閻行輕輕的一句玩笑話,頓時嚇得劉喬腿又軟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又拜倒說道:
「此乃『乏軍興』之大罪,就算有人再給小人一個膽子,小人也不敢這樣做啊,小人在軍中為吏,一向是如履薄冰,恪守法紀的!」
閻行哈哈一笑,點點頭說道:
「好啊,好一個『如履薄冰,恪守法紀』,你在軍中過得慣,又能夠恪守軍中法紀,正好如今西河之地戰事將起,舟車轉運頻繁,將你派去西河的軍中,堪堪能夠做到才盡其用!」
劉喬聞言,卻是當即臉色就垮了。河東如今戰事剛剛平定,他這個軍中小吏,正好能夠也跟著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可照著閻行這個說法,他卻是要被調到戰事爆發的西河之地去當軍中的小吏,這不是要他的命么?
雖說像他這種小吏,不用上戰場,可戰陣之上兇險無比,全軍覆沒更是常事,就算是打了勝仗,但敵方一股游騎趁亂騷擾後方糧草,又或者一支不長眼的流矢,說不定一樣就能夠了結像他這種在軍中無足輕重,沒有自保能力也無人保護的可憐蟲。
感情自己剛才的話,直接就將自己帶進了溝壑之中了。
閻行看著劉喬苦著臉,佯裝不喜,沉聲問道:
「看你的臉色,是不喜我這番調度?」
說著話,閻行也不等劉喬掩飾出言,當即又冷笑著說道:
「嘿,我差點倒是忘了,劉君乃是學過范少伯之學的賢才,更曾放言『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之矣』,此番任命你往西河往一軍中小吏,在你心中定然是覺得大材小用了!」
聽到閻行翻出了陳年舊賬,劉喬臉上更是尷尬汗顏。當年他有眼無珠,以為閻行是一般的無知軍漢,想要拱衛士人,博取名望,於是就裝扮成高才之士,想要趁機賺取閻行的歡心和信賴。
後面更是在閻行面前夸夸其談,將從戲志才那裡聽來的事例添油加醋,大發厥詞,愈發說得天花亂墜,直到最後被閻行帶到營中,當面拆穿了謊言,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叩頭認罪。
更要命額是,當時為了活命,他徑直就將戲志才賣了,現在戲志才在閻行軍中得到重用,位居高位,劉喬卻也不好再過去求戲志才提攜了。
劉喬赧然羞澀,只能夠慚愧說道:
「喬不敢。」
閻行看見劉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哈哈一笑,隨即伸手將劉喬扶了起來。
「如今正是大爭之世,人才難得,匹夫黔首,尚思建功立業,何況眾人乎?昔時齊國衰敗,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河東眼下百業待興,我正有意重興商賈之利,子高既不喜軍中戎事,卻不知可有良策為我獻言?」
劉喬聽到閻行要開商賈之利,不禁欣喜,可隨後又聽到閻行讓他獻豐財之策,他立馬又萎了下去。
按照時人知道的物產規律,山西饒材、竹、穀、纑、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錫、連、丹沙、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
而他們這些現在行商就是循著這條規律,南北奔走,千里轉運,通過賤買貴賣、低進高出的方式來牟利的,他實在不知道除此之外,還如何能夠做到豐財有術。
至於那些經營山澤鹽鐵之利的途徑,想必就算不用劉喬教,閻行也知道怎麼去做,之前的官營鹽鐵就可以看出,這位太守也是善於牟利之人。況且閻行既是河東太守,又是三軍統帥,身邊有那麼多郡府、幕府的才俊,怎麼會沒有人給他獻上豐財之術呢?
看著劉喬囁嚅不敢言的樣子,閻行知道他還沒有能夠明白的自家的意思,他轉而笑道:
「你知道猗頓嗎?」
猗頓是戰國時期的有名的大商人,劉喬聽過他的名號,點了點頭,說道:
「小人知道。」
「那你知道他就是在河東猗氏這個地方發家致富的嗎?」
「。。。」
「好吧,我現在就問你一句,你想要成為猗頓嗎?」
閻行露出了深邃莫測的笑容,看到劉喬眼裡,是又驚又喜,只感覺幸福來得太突然,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上,他忍住顫抖的聲音,慢慢說道:
「將軍的意思是,讓我——」
「對,就是讓你成為河東的猗頓!」
閻行拍了拍手掌,笑著又問道:
「你應當知道,河東盛產什麼,羌胡、黑山又緊缺什麼?」
經過了閻行這一番循循善誘,劉喬這個時候眼中的精光又再次泛現。河東盛產鹽鐵,而西河、上郡的羌胡,並、冀的黑山,緊缺的也恰恰就是鹽鐵。
羌胡之地雖也有鹵澤、鐵礦,但那些天然的鹵鹽供應牲畜食用還可以,可用以人自身的食用,則不僅難以下咽,而且還帶有毒性,若長期食用則容易中毒患病。而尋礦脈、定礦址、開礦冶鐵對於羌胡而言,就是更加困難的事情。
黑山軍雖然號稱百萬,縱橫並、冀二州,但是也多佔據山林、流竄郡縣,根本沒有煮鹽冶鐵的地盤和條件。因而對於羌胡、黑山來說,鹽與鐵,都是他們緊缺的物資。
羌胡的戰馬、毛皮、玉石、藥材,黑山擄掠而來的金銀財帛、人口牲畜,都可以拿來和河東的鹽鐵交易,雖說打通這些商路確實兇險,但一旦成功,則是不啻於萬金的巨大買賣!
劉喬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他再次將自己的頭埋在地上,以壓抑自己內心又驚又喜的情緒,興奮地顫聲說道:
「喬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
離開平陽之後,太守行春的車駕就開始折返南下,前往最後一站的絳邑。
在絳邑勸農桑的政事完畢之後,閻行則在哺食時分,趕到了絳邑的駐軍營中,這是是徐晃一部兵馬的駐地,徐晃親迎閻行,並陪著閻行一同巡視軍營。
徐晃所部屯駐絳邑,兼顧濩澤、端氏、東垣諸城邑的兵事,需要防患河內、上黨方向的潛在敵人,軍中以老兵居多,因此他的營中雖然不像曹鳶的軍營那樣,日日有歩騎操練不休,但卻也一樣井然有序、動靜得宜。
閻行身著鎧甲,與徐晃同行在軍營之中,宛如兩人當年初識一般,閻行看著營中的縷縷炊煙,轉頭向徐晃問道:
「上黨、河內近來可有異動?」
徐晃聞言,搖了搖頭,繼而才說道:
「上黨、河內並無異動,但去歲卻有一人,攪動了這兩地的局勢?」
「這兩地有張楊、黑山、袁紹等勢力,錯綜複雜,是何人能夠攪動了這兩郡的局勢,莫非是新上任的并州刺史高幹不成?」
「是河內郡中的名士常林常伯槐!」
「哦?」
閻行頓時來了興趣,徐晃笑著說道:
「常伯槐乃是溫縣人,因交惡於前太守王匡,故而與諸人避難前往上黨,他們族人居住的塢堡與故河間太守陳延相鄰,而二姓,乃是上黨的大姓之族,河內太守張楊秋後抄掠上黨,派兵侵入了上黨郡內,貪圖這陳、馮兩族的財帛婦女,分兵圍攻陳、馮兩族的塢堡。」
「上黨太守軟弱不勝任,并州刺史高幹還未到任,也無力抵禦張楊的兵馬,就是這常伯槐,領著族人襄助這陳、馮兩族固守塢堡,張楊的兵馬雖抄掠了上黨,可圍困六十多日,卻攻不下這兩族的塢堡,只能夠怏怏撤軍返回了河內。而事後,高幹舉薦常伯槐為騎都尉,卻被他謝絕了。」
「有意思。」
閻行聽到徐晃說起的這件事,也覺得有趣,他知道去歲張楊派兵抄掠了上黨,可一來張楊不曾入侵河東,二來河東郡內百業待興,閻行就沒放在心上。可沒想到張楊的一部兵馬,竟然會在常林、陳、馮兩族的塢堡前摔了跟頭。
閻行笑過之後,想到了一事,笑容也逐漸收斂,看著徐晃悠悠問道:
「張楊的兵馬,多是來自並地的人馬,其人以兵鋒入據河內,只怕不僅郡內人心多有不服,連他麾下那些兵馬也是思戀故土吧,要不然,張楊又何須以財帛相誘,屢次驅使士卒抄掠上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