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觀望

  「將軍,這就是董逆之母的首級!」


  一名漢軍隊率地提著一枚白髮蒼蒼的頭顱,興奮地向剛好要進入郿塢的皇甫嵩報功。


  這個董逆的母親,平日里養尊處優,大難臨頭卻像個瘋婆子一樣,一路大喊大叫,顫顫巍巍地往郿塢大門這邊而來,吸引了不少漢軍士卒的眼光,最後還是讓自己搶先上前砍下了這枚腦袋,奪下了這份功勞。


  皇甫嵩帶兵多年,他自然能夠感受到這個隊率立功的激動心情,他只是瞄了那枚頭顱一眼,就大聲勉勵了立功的隊率,通過對這名隊率的讚揚,間接鼓舞了其他士卒的士氣。


  看著這座董卓苦心經營的郿塢終告淪陷,其中的董氏族人也相繼被斬殺,皇甫嵩的心中,也湧現了一股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他和董卓就像是一對針鋒相對的老冤家,一方風光無限的同時,另一方總有落魄失勢的際遇:


  中平元年,自己帶領北軍五校、三河騎士橫掃大河南北的黃巾時,取代盧植的董卓因為兵敗而被追究罷職。


  中平二年,自己因為宦官的誣陷,被免去左車騎將軍的印綬,削爵罷官,董卓隨後就擊敗了邊章、北宮伯玉等人。


  中平六年,自己再次掌兵,借著陳倉的堅城和寒冬的風雪,追擊大敗了王國、韓遂等人的涼州聯軍,董卓因為驕橫跋扈,被自己彈劾,很快就被朝廷調離了三輔。


  初平元年,董卓掌控了朝政大權,權勢熏天,自己則被征入朝,差一點就被董卓殺掉,若非自家的兒子皇甫堅壽向董卓求情,只怕自己早已死在獄中。


  初平二年,董卓從雒陽返回長安,已經晉位為太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董卓命令文武百官向他下跪行禮,儀仗車駕堪比天子,而董卓就在百官面前,當眾羞辱了自己一番,之後又逼死了自己伯父的遺孀。


  到了如今,董卓授首,董氏一族族滅,而帶兵攻破郿塢的,赫然就是忍辱負重、蟄伏已久的自己。


  今日,一直爭鋒較量的雙方終於有了一個了解,隱忍已久的皇甫嵩也總算揚眉吐氣,得到了解脫。漢代民風還受著血親復仇思想的影響,皇甫嵩和董卓是有血仇的敵人,他已經把握住了這個扭轉局勢的機會,現在看著董氏一族的老弱婦孺,也沒打算要手下留情,放過他們。


  「董氏一族,罪行昭彰,奉天子詔,誅滅不赦!」


  皇甫嵩鐵面無情,下達了誅滅董氏族人的命令,隨後策馬緩緩踏入郿塢之中。


  在這個了結雙方血仇的時刻,他要親眼目睹董卓一族的覆滅。


  ···

  疼!

  這是董黛睜眼醒來的唯一感覺,此時蓬頭垢面、咽喉沙啞的她已再無半點往日的風采,一度被烈火燒灼到的秀髮,也在逃亡的途中被董黛自己用匕首割斷,她的身上因為在草叢、林中爬行穿梭了許久,又多掛了好幾道傷痕,挨到如今,一牽動傷口就是火辣辣的疼。


  她強忍著疼痛,從草叢中探起身來,確認了天色將昏,這裡是渺無人跡的曠野之後,才輕輕搖晃蜷縮在她身邊的小董白,讓她從昏昏沉沉中轉醒。


  董白哪怕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稚嫩的臉上還掛著淚痕,想必是她在夢中夢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情,亦或者她在夢中又將今日的飛來橫禍又回憶了一遍。


  但無論如何,對於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而言,這種經歷終究太過於慘痛,短短半日間,她就喪失了人生中的一切依靠。


  在逃亡時,董黛還能夠用嚴厲的話語,刺激、嚇唬她緊緊跟上自己的腳步,但當逃出生天時,董黛看著悠悠轉醒的董白,一時間也哽咽無語。


  「姑妹,我是在夢中么?」


  這是董白醒來后,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確實,變故發生的太快,讓人彷彿就在夢中一樣。誰又能想到,如今蜷縮在草叢之中的兩個女子,竟然是曾經在郿塢中錦衣玉食的貴人封君呢。


  「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董黛憐愛地抱著董白,眼睛望向了逃亡時的來路,只見郿塢方向有黑煙升空而起、經久不絕,她不知道塢堡中的祖母等其他親人如何了,也不知道董白的母親如何,更不知道自己的幼弟能不能逃出生天,或者說,她根本不敢去想這些事情的結果。


  她恨那些謀害自己父親的朝臣,恨那些殺戮自己族人的士卒,也恨自己,她恨自己不是男兒之身,不能夠和父兄等人並肩禦敵,只能夠以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苟活下來。


  帶著董白隱姓埋名,逃往何處,董黛在逃亡時,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但是當她再看向冒著黑煙的郿塢方向時,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一種想要哭出聲的衝動。


  ···

  河東皮氏城


  閻行站立在用熟土夯築的城牆上,手掌輕輕摩挲過厚實的牆垛,他眼睛望著西面和皮氏僅有一河之隔的三輔大地,默然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楊奉、候選的白波人馬,已經到了哪裡了?」


  不知過了多久,閻行才突然回首,向同樣安靜站在他身邊的戲志才問道。


  「據昨夜裡的快馬來報,楊奉、候選的人馬,已經從龍門渡過了大河,奔襲夏陽,雖然這些白波余部兵甲不全,但多是見過血的士卒,攻打夏陽城或許還缺乏器械,但抄掠鄉野里聚,調動左馮翊的郡兵卻是綽綽有餘了。」


  戲志才如數家珍地將渡過大河后的白波軍的動向一一道來。


  閻行的西涼軍在以協防皮氏城的名義,控制了皮氏這座北境大城之後,也確實煞有其事地派兵出城攻打了逃亡而至的白波軍,而白波軍佯敗一場后,就按照閻行給他們指示的路線,從龍門渡河西進,入侵進入三輔。


  在平定白波軍后,閻行的西涼軍除了一方面加緊鞏固對河東北境那些剛剛收復的城邑的統治,另一方面,也趁著董卓身死、長安大亂的時機,將觸手開始伸入一衣帶水的三輔大地上。


  白波軍殘部只是閻行最先派入三輔,攪亂左馮翊局勢的一支人馬,他本部的西涼軍依然駐紮在對岸的皮氏城,沒有輕舉妄動貿然入侵三輔,閻行還要再小心翼翼試探一下剛剛發生天翻地覆的長安朝廷的態度。


  長安城中董卓遇刺是四月二十三日,等傳到河東皮氏的閻行這邊,已經是四月份底了。


  在這段時間裡,成功剿滅董逆的司徒王允聲望達到了巔峰,開始主導長安朝廷的朝政,手握生殺大權的王允為政之始,就是對原來附從董卓的一眾朝堂餘黨進行清算,還有鞏固朝廷對三輔之地的統治。


  田景、劉囂、唐珍等董卓黨羽或被當場格殺,或被下獄問罪,連海內聞名的名士蔡邕,也因為隻言片語就被王允當成董逆餘黨下獄問罪,最終冤死在了獄中。


  而除了長安所在的京兆尹由王允親自坐鎮之外,右扶風、左馮翊也由王允派遣了與自己同郡的王宏、宋翼兩人分別鎮守。


  至於駐守長安的西涼軍將領,董旻、董璜已經身死,董越、樊稠敗逃,胡軫、楊定、徐榮等人相繼向長安朝廷投誠,除了他們這些還身處在關東之地的人馬外,董卓時期聲勢浩大的西涼軍基本上已經被瓦解了大半。


  「我等求乞赦免的上書到了長安就再無消息,河東郡府的態度也是隱晦不明,這個時候,只怕所有人都在觀望著這局勢的變化啊!」


  閻行聽完白波軍進入三輔的軍報之後,他冷笑一聲,將遠望長安的眼光收回,看向戲志才悠悠說道。


  戲志才對於當下撲朔迷離的局勢也是憂心忡忡。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長安城中人事劇變,朝廷對於赦免涼州將士的詔令一直遲遲不發,長此再拖下去,人心思變,只怕又是一場大禍啊!」


  他想了想,隨後又補充說道:


  「不過河東郡府的心思,倒是可以就近來暗中大肆招募郡兵,從中窺見一二啊。」


  閻行手扶著劍柄,凜然屹立,聽完戲志才的分析,他隨即口中說道。


  「王子師為政剛直,又居功自傲、泥古不化,不是朝廷對涼州將士的赦令遲遲不發,而是這朝堂之中的諸公,根本就無心赦免涼州的將士們。」


  說到這裡,閻行又自嘲地笑道:

  「這收復河東北境的捷報才發出不久,這乞求赦免的上書就又接連發出,可長安朝廷不但賞賜不行,連赦免的詔令都不見蹤跡,只怕如我等之輩,也真成了董逆餘黨了。」


  「至於河東郡府,這位新來的王太守,著實是個人物,薑桂之性,老而彌堅,比起安邑的衛、范二姓而言,更為棘手,他今日不出兵攻打我等,卻是在積蓄實力,等待時機給我等致命的一擊啊!」


  戲志才點點頭,認同閻行的看法。


  王邑對付西涼軍的方法,無疑比范、衛二姓還要高明,若是河東郡府以討伐董逆餘黨的名義來征討西涼軍,對於擅長野戰的西涼軍而言,對陣河東郡兵,依然具有很大的取勝優勢。


  可是王邑的態度曖昧不明,按兵不動的同時,又卡住了西涼軍軍需輜重,這種舉動,卻是成功讓閻行的西涼軍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若是進攻安邑,難免會有頓兵堅城之下、四面皆敵的窘境,若是專事西面,身在背後的河東郡兵則隨時隨地,能夠給閻行的西涼軍來上一刀。


  這樣拖下去,兵糧不濟、人馬困頓的西涼軍,遲早不是河東郡兵的對手。


  戲志才看出了西涼軍兩難的處境,但他不慌不忙,依然對閻行和自己的謀划充滿信心。


  「話雖如此,但自古勝負、強弱皆無恆常,一念之差即有翻覆之機。校尉明見,已經提前布局西面,眼下我等也只等著東面來的捷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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