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之將傾顏面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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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慌張,這天可還沒塌下來?」
范鏞說完話,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在他看來,這個縣尉著實是處事魯莽,如此慌慌張張,哪裡還有一點長吏的威儀,若是落在外人的眼中,豈不是失了縣寺的顏面。
「縣君,這上天是沒塌下來,可這絳邑的天卻是快要塌了啊!」
聽到縣尉這句話之後,范鏞一下子就止住了冷笑,他這個時候也察覺到了,縣尉話語中夾雜著不同尋常的恐慌,於是連忙問道:
「什麼意思,快說清楚!」
「這些時日,有人一直在暗中查訪縣寺官吏、城中大姓的長短!」
「啪!」
范鏞一聽到這句話,心中大驚之下,竟一時失態猛擊面前的案幾,感受到手掌傳來的劇痛后,他又連忙開聲問道:
「是誰?」
口中問著話,范鏞在心中也暗暗思忖,這絳邑,他自認為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連驕橫跋扈的西涼兵都被他用錢帛賄賂了,還有誰能夠和他作對?
河東郡府派來的督郵嗎?
不可能!
范鏞瞬間就推翻了這種想法。眼下的絳邑已經成了抵禦白波賊寇的前方城邑,郡府之中的北部督郵定然不會身臨險境,來私下查訪自己的長短,況且自己暗中輸送給河東郡府的錢帛也不曾中斷過,河東郡府決計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派人前來絳邑。
難道是城外那些西涼兵?
解開范鏞疑惑的,還是給他帶來疑惑的縣尉。
「誰在暗中調查,在下原本也不知道,因為風聞最近城內城外都有人在暗訪我等的長短,在下雖然心中也不太相信,但還是派人前去尋蹤覓跡了,結果,真的就抓到了兩個在暗中查訪縣寺長短的人。」
「如何,人在哪裡,是誰指使的?」
面對范鏞急忙的詢問,縣尉一臉無奈,他搖了搖頭,口中說道:
「雖然抓住了人,但後面來了一隊西涼兵卒,以追尋緝拿白波賊間諜的名義,將人給搶走了!」
「你確定是西涼兵把人搶走的?」
「我派去的人親眼看見的,那些士卒被甲持兵,面相兇惡,除了西涼兵外,絳邑也找不出另外一支這樣的兵馬了!」
「那就遭了!」
聽到縣尉肯定的回答,范鏞只說了這麼一句。他的臉色此刻已經蒙上一層濃濃的陰霾,抿著嘴,沉著臉再也說不出話。
沉默了許久后,范鏞才再次開聲,口中說道:
「速速派人前去召集城中各家大姓,讓他們的家長都到縣寺共商此事,切記吩咐各家,隱秘行事。」
縣尉接到命令之後,連忙又跑了出去。范鏞看著縣尉急忙跑動的背影,心中還不是不得安寧,他又連忙下令,讓縣寺中的縣丞、主簿、功曹等縣吏齊至大堂,準備和他們先通一下聲氣。
當務之急,就是要搞清楚,西涼兵如此行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拿住縣寺和大姓的把柄,然後再向自己等人索要更多的財貨么?還是說,一開始,他們就在迷惑自己等人,實地里,卻是想著將自己一方的人一網打盡?
范鏞焦躁地搖了搖頭,驟聞厄訊之下,還無法作出分辨,此時他的心緒已經亂了。
很快,縣寺里的縣丞、功曹、主簿等縣吏就相繼來到堂上,而後面陸續也有城中大姓的家長,匆匆趕到縣寺之中。
在聽到了縣尉說的情況之後,齊聚堂上的眾人內心也慌張了,而且他們也互相之間摸不清頭腦,西涼兵這些時日和自己一方的交往不是日趨篤厚么,突然派人查訪他們的罪責,到底想要幹什麼?
蕩寇校尉是為討賊專門設置的,並沒有權力管理民事,更沒有權力來查訪縣寺吏員和城中大姓的長短,西涼兵就算成功拿到罪證,拿到河東郡府,郡府之中也不一定會相信,更何況,他們在郡府之中同樣也有人,西涼兵越俎代庖跑到郡府,不自己惹得一身腥,就已經算好的了,哪裡還扳得動他們?
就在堂上眾人一頭霧水、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又有一個縣吏從外面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范鏞今日驟聞噩耗,內心已經是煩躁焦慮,現在又看到這個縣吏如此慌張,心中頓時升起了更大的不安感。
「不——不好了,縣寺外來了一班西涼兵!」
「啊!!這——這這!!」
跑進來的縣吏的話,猶如平地驚雷,瞬間在堂上引起了眾人的恐慌,有的人兩股戰戰,眼神飄忽不定,大有見勢不妙、撒腿就跑的趨勢。
「慌什麼,既然來了,那就看看,他們到底想要如何?」
范鏞也看到了堂上眾人的窘態,他乾脆從上首席位起身,走下堂來,怒視著慌慌張張的眾人,他也只能夠用言語強作鎮定,給所有人一種有恃無恐的假象,這才勉強將眾人的情緒安穩了下來。
而外面的西涼兵來的很快,幾乎是一路闖進來的。
馬藺、孟突先帶著一干甲士橫衝直撞地開進了縣寺,然後毫無顧忌地衝進大堂,個個凶相畢露,瞪著堂上的諸人,就像是看到了獵物一樣。
隨後,閻行帶著戲志才、周良、鄭多等文吏還有親衛也來到了堂上。
看到堂上不僅有縣寺的一眾官吏,還有一些那夜在酒宴上見過的大姓家長,閻行笑了笑,口中說道:
「諸君,不意今日竟然又齊聚在此,別來無恙乎?」
面對閻行的寒暄,堂上的縣吏和大姓紛紛側目,但卻沒有人敢開口,還是范鏞當機立斷,笑著迎上前,試探著說道:
「校尉好閑情,今日怎麼忽地來到縣寺之中,也不讓人來通報一下?我等正在商議徵調丁壯、糧谷充備軍需的事情,既然校尉也來了,那正好,城中大姓皆有犒勞王師之意,但錢穀之數幾何,也要和校尉相商呢!」
看到范鏞還想要用錢穀布帛的賄賂來穩住自己,閻行赫然一笑,也沒有再管堂上的任何人,直接昂首大步,帶著一干文吏走到了堂上的上首,大馬金刀地入座后,口中才說道:
「既然諸君都有要事相商,那也好,本校尉也有大事要在眾人面前宣告,既然人都來得差不多了,那就一塊把事情都給辦了吧。」
范鏞看著閻行毫不客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光中頓時閃過幾分厲色,只是他瞥見了堂上那些虎視眈眈的甲士之後,才又慢慢收斂了眼中的厲色。
「不知校尉所言大事,又是何事?」
這個時候,堂上的人也察覺到了刀兵加身的危險,這些西涼兵不僅是來者不善,而且這語氣,明顯就是奔著自己等人而來的啊。
縣丞看著堂上兩側侍立的甲士,一時間也變得有些口乾舌燥,忍不住連忙發問。
「元善,你來講一講吧!」
閻行高踞在堂上,環視著或坐或站在堂上的縣吏和大姓們,也不理會縣丞,轉首就讓一邊的周良出動,將這些日子查訪得到的縣吏、大姓罪行一條條宣讀出來。
「諾!」
周良手捧著卷宗,聽到閻行的下令之後,連忙應諾,然後展開手中的卷宗,開始念道:
「守絳邑長范鏞,及寺中縣丞、縣尉諸長吏,守境瀆職,橫徵暴斂,共計多收口算錢、芻藁錢二百萬餘,又受賕枉法,收受城中大姓財帛近百萬錢,坐視豪強大姓行賊殺、強娶人妻、奪人家業等不法事。」
「此外,夥同寺中金、倉各曹掾史主守盜,貪墨軍需錢穀輜重,共計三百萬六千餘錢。又夥同城中子錢家以貸錢財牟利,資至千萬錢。縱容治下盜鹽鐵與白波賊寇通。指派縣卒沿途設置關卡,盤剝、劫取逃難民眾財貨、擅殺流民,又無端羅織罪名,下獄城中民眾,將其行刑拷打至死······」
這些罪行,等到周良等人暗中查訪、收集整理成卷宗后,看到卷宗的閻行等人無不觸目驚心,守絳邑長范鏞橫行無忌,趁著河東紛擾、地方不靖的局面,為了給自家謀取重資,斂財的程度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喪心病狂的態度。
不僅借著籌備前方駐軍軍需的名義,大肆強征芻藁錢、多收口算錢,收受城中大姓的賄賂,對他們的賊殺人、隱匿家貲等罪行坐視不管。而且還利用絳邑當下身處前線的地理位置,放貸牟利、走私鹽鐵,利用各種罪名,下獄逃難民眾和城中居民,將他們的家貲充入官府,趁機攫取財貨。
這就是為什麼初來絳邑時,閻行和周良等人所看的,逃難民眾紛紛繞開絳邑,城中居民倉皇出城的原因。
對於他們來說,雖然白波賊如狼似虎,但苛政猛於虎,這絳邑城中的官吏比起白波賊來,還要更加兇險,因此他們是避恐不及,只能夠倉皇逃離。
而現在聽到有人將己方的罪行一條條宣告出來,范鏞還有縣丞、縣尉、功曹、主簿等人,都無不赫然變色,他們既是心驚於閻行等人竟然能夠查訪到己方這麼多的罪行,也是對潛伏多日、終於圖窮匕見的閻行所展現出來的手段感到恐懼。
「守絳邑長,你可認罪?」
等到周良將縣寺官吏的一大堆罪行念完之後,閻行看著堂上臉色大變的范鏞等人,在末尾補了這麼一句。
堂上沉默半響,突然有人爆出了一陣冷笑。
「可笑,儘是胡言亂語,依照朝廷法令,校尉無權過問地方郡縣之事,就算是縣寺有罪,也該由郡府派出督郵以及決曹等部前來詳查。」
「校尉兵臨絳邑,不思進軍討平賊寇,反而越俎代庖,陰持縣寺長短,有罪的乃是校尉。本縣長雖是試守絳邑,然朝廷、郡府威嚴,豈容豎子污衊,這堂堂縣寺之地,又豈容爾等小卒猖獗!」
眼看著閻行一副興師問罪、不肯善罷的樣子,驚恐之下的范鏞也惡膽驟生,索性撕破臉皮,搬出了朝廷法令和河東郡府的旗幟,不顧一切和閻行正面對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