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詩歌相和
ps:昨天的電腦接連藍屏,拿去修了,熬夜用手機碼了一章,中間又修修改改,今天各位書友就先看著吧。
「在下就是一陽城酒徒,嗜酒爛醉終日,自己都難得清醒,哪裡還能夠去指點別人?」
戲志才說完自己之後,又打了一個酒嗝,盯著自己的空酒盅繼續說道:
「反倒是閻君,雖是北地馬商,卻無半分銅臭之氣,反而隱隱有殺伐之氣,君才是真正的俊傑之士!」
閻行對於戲志才的試探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口中說道:
「艷不過一北地馬販,也就粗曉些武藝,殺過幾個馬賊,身上草莽之氣,倒是讓戲君見笑了!」
戲志才聽完閻行的話,輕笑一聲,轉而將眼光從酒盅移開,看向劉喬說道:
「子高,既然此番去了雒陽京都,想必也見了不少趣事,老規矩,我飲酒,你講趣事!」
劉喬聽了嘿然一笑,但閻行就坐在他身邊,他斟酌了一下語言,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始說道:
「去歲,雒陽剛剛出兵驅逐了河東白波賊寇,董太尉進位為相國,本月初,朝廷徵召左將軍皇甫嵩、京兆尹蓋勛入朝······」
時下的消息傳播得慢,雒陽位居天下之中,是四方消息彙集之所,劉喬被閻行扣在營中之後,寸步難行,所知也少,只能夠說一些舊聞,戲志才邊聽邊飲酒,等到劉喬說完之後,他也喝了不下五杯酒,又繼續笑問道:
「這些雖是朝堂大事,但卻也並非趣事,曹劌見魯庄公,其友人曾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你我小民,就當說一些市井之間的趣事,來來來,你也飲一盅,邊喝邊重新想些雒陽見聞的趣事來。」
劉喬悻悻地舉起酒盅,這酒在他口中都成了苦澀味道,眼前的友人又哪裡知道,他被身邊這個閻都尉扣在營中許久,每日能夠見到的,就是那幾個面相兇狠的軍士,哪裡還能夠有心思和自由去見聞甚麼趣事,不過耐不住戲志才一再要求,他只能夠絞盡腦汁,說了他最近隨軍離京時,聽到的一個雒陽童謠。
「我這些時日忙於商賈之事,每日見到的,都是些賬簿營生的活計,實在沒有見聞甚麼趣事,如果要說,那也只能夠說最近離京在雒陽城中流傳的童謠。」
「甚麼童謠,快說,快說!」
「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這就是雒陽城市井之中,小兒口口相傳的一首童謠,至於何人所作,又意指何事,我還暫不得知?」
「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
戲志才將手中的酒盅停頓了一下,自己在口中默念了這一首童謠,他抬眼看了看面色淡然的閻行,眼中一亮,口中笑道:
「有趣,有趣,今日城中兵馬混亂,我也無從出門浪跡,這倒是我今日聽到的最有趣的一樁事情了,來來來,為這樁趣事,我等三人,就當浮一大白。」
閻行順著戲志才的意思,幹了一杯酒,才淡淡笑道:
「我等都是見識粗淺之人,不明這童謠其中的意思,不知戲君可曾知道這話中的深意?」
戲志才聞聲看了閻行一眼,也沒有拒絕,將停下的酒又往口中灌,隨意地說道:
「雒陽童謠,自然應的就是朝堂中的事情,去歲之初,雒陽盛傳一首『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的童謠,應的是京都大亂、天子北狩一事,如今這『鹿走長安』的童謠,自然應的就是朝堂西遷之事。」
「朝堂西遷?」
劉喬聽到戲志才的話,不由驚呼了一聲,他在軍營之中,消息閉塞,自然不可能知道朝廷最新的動態,若是以往,他必然要問戲志才的見解,可如今有閻行在他身邊,這話也輪不到他來問,他驚呼一聲之後,深知失態,又連忙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閻行自然知道這首童謠應的就是此事,他對戲志才能夠猜到,也不驚訝,口中又問道:
「戲君既然認為是朝堂西遷,那這西遷之事如何?」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這龍興之地的雒陽京都,自然不如擁有崤函之固的長安好,只不過鹿走長安無斯難一說,卻是膚淺之言了,豈不聞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說到底,這崤函天險,也就只能夠擋住關東的聯軍罷了。」
「哈哈,戲君高見,請上雅壽!」
戲志才直接用孟子的「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就完美詮釋了當下董卓控制的朝廷所面臨的困境,若非高才博聞之士,又豈能夠將這眼下的局勢說得如此通透。
閻行能夠明白戲志才的意思,至於這其中的深淺,就留待後事來見分曉,眼下閻行既不願多說也不願再多問,他繼續說道:
「聽聞戲君博學多識,既知這兩京之形勝,想必對這潁川之地的地理更為熟悉,艷乃北地之人,難得來此中原之地,正想要多停駐些時日,也見識見識這潁川的山川人文,戲君乃是本地才俊,想必也能有所教我!」
戲志才飲酒不停,說了聲好,噴著酒氣對著閻行侃侃說道:
「豫州乃我大漢十三州之一,因位於天下之中,故別稱中州。民口殷實,儒教昌盛,商旅往來,物阜民安,其境北接兗州,東臨司隸,西瀕徐土,南面又與荊、揚二州接壤,八方通衢,亦是四戰之地,三代、秦漢,天下諸侯往往爭衡於此。」
「我觀各州之氣,荊州之氣急悍,涼州之氣險寒,益州之氣守中,幽州之氣燥切,并州之氣勇抗,徐州之氣舒祥,兗青之氣舒緩闊達,揚州之氣偏安,交州之氣遠阻,兩京之氣不昌,唯有我豫州之氣陰陽有序,此乃上佳之氣象,唯有文武共濟,方才能夠氣運悠長!」
「而我陽城之地,瀕臨京師雒陽,有洧水、潁水縈繞境內,又有嵩高山之險,端是山川形勝之地,東南得此地,可窺京都之利,西北得此地,能得中州之便······」
戲志才借著酒興,洋洋洒洒說了一大堆話,說道物阜民安、八方通衢,亦是四戰之地時,閻行點點頭,董軍首戰直驅豫州,除了是因為孔伷不知兵、無能可欺之外,多少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評論各州的風土節奏,鼓吹豫州氣運悠長之時,閻行先是輕笑,以其為一家之言,不以為然,不過在等到戲志才說完之後,細思之下,又感到立意深遠,甚至乎自己都帶有一點忌憚,前漢的沛公劉邦,如今的譙縣曹家,可不都是陰陽有序、文武共濟,方才能夠在天下逐鹿的亂世中氣運悠長么!
聽戲志才說道嵩高山之時,閻行知道那就是後世的中嶽嵩山,笑道:
「嵩高山奇峻,艷早想一觀,明日若是出行,定然備上車駕,來請戲君通往,也好為我備敘這山川之美!不過戲君,為何只談陽城山川,不談豫州其他地方,這陽翟山川形勝,我也正想要了解一番啊!」
戲志才聽著閻行的話,手中的酒盅卻是一直沒停,整張臉也已經紅透,伸手搖擺,醉醺醺地含糊說道:
「不講了,不講了,這酒後胡言,就已經說得夠多的了,若是再講,只怕這北地販來的戰馬,明日就要踏遍我陽翟、潁陰各郡的麥田了!」
這話裡有話,而且還暗藏鋒芒,面對戲志才的酒話,閻行的臉色稍稍一變,如果之前戲志才還只是懷疑自己的身份,那麼他現在就已經直指自己的底細了。
只是看著戲志才醉醺醺的樣子,閻行又親眼看見他喝了大半的美酒,還真是不好確定戲志才是真醉,還是假醉,亦或者是半醉半醒的無心之言。
旁觀的劉喬看到閻行臉色有變,心中一緊,連忙出言說道:
「志才怕是醉了,這帶來的竹葉青乃是陳釀,入口雖是醇厚,後勁卻是悠長,他剛剛喝的太急,只怕已經是醉得又開始說胡話了。閻君,要不我等,就先行離開吧。」
面對劉喬的圓場,閻行不置可否,口中笑道:
「昔時楚國屈子曾言『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非世間高才,又豈能夠有如此酒後的妙語,半醉半醒,盡顯名士風流,如此錯過,豈不可惜,說起這竹葉青,我倒是想到了戲君有擅長與人分憂解難之才,艷正好碰上一樁難事,也正好請教一下戲君!」
說著話,閻行看著醉醺醺的戲志才身軀已經東歪西倒,卻還是舉杯倒酒,喝個不停,結果酒盅中的酒,一半喝到嘴裡,一半倒在了身上,儼然如他自己所言,就是一副陽城酒徒的模樣。
但閻行也不管他是真醉還是假醉,口中又開始問道:
「恰逢今日乃是陽城春社之日,**得往昔,族中祭祀,常有分肉不均,老小不服一事,戲君胸懷大才,既然能夠為劉君分酒,想必也能夠為我解憂排難。」
閻行話語說得誠懇,但醉酒狀態的戲志才卻是哈哈大笑,不見清醒,自言自語地說著話。
「今歲春社,只有人肉,哪裡來的祭肉!」
聽到戲志才說出這話,閻行的臉色終於轉陰,戲志才說這話,已經是在刻意諷刺,涼州兵馬兵出陽城之後,濫殺無辜,洗劫陽城百姓的事情了。
劉喬也是大驚失色,他這才剛剛幫醉酒胡言的戲志才圓了一個場,怎麼戲志才自己又捅出了一個簍子,盡挑這個閻都尉忌諱的地方說,他害怕閻行當場發作,連忙一把奪過戲志才的手中緊握的酒盅,然後拿起案几上的熱湯,連灌了他幾口,戲志才被劉喬一灌,哇的一聲,就往榻下吐了諸多酒水出來。
「志才,快快轉醒,快醒來!」
劉喬一邊拍著戲志才的後背,一邊口中連忙催促說道,而戲志才給他這麼一拍,好像整個人又清醒了一些,過了半響,這才微微一笑,口中問道:
「好久沒飲到這般好酒,剛剛想必是又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子高,我又說道哪裡了?」
「你啊,剛才可是真醉得厲害,閻君有個問題要請教你呢!」
劉喬也不敢再提起戲志才剛剛說的話,連忙又將閻行剛剛問的問題又說了一遍,戲志才稍微沉吟了一下,很快就笑道:
「分祭肉,這有何難,只需要下刀之後,讓老少先挑,分者后挑,這主刀之人,自然就不敢偏私,祭肉也就分得平均,得肉的老少也就心中相宜,再無怨言。」
聽到戲志才的答案,閻行笑了笑,這自然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先前戲志才分酒,只能夠說明他才思敏捷、籌算熟稔,那麼補上今日這分肉的安排,才能夠看出他是洞悉人情,善用人心的智謀通達之士。
而這,也正是他要找的人。
戲志才可不管閻行臉上變色還是露出笑容,他被強行醒酒之後,又要倒酒舉杯痛飲,任憑劉喬怎麼阻止也阻止不了,他面對閻行對他的稱讚,也不回應,幾杯酒下肚之後,狂態驟生,赤腳下了榻之後,舉著酒盅在屋中來迴旋舞,口中大笑說道:
「昔年,曲逆侯陳平為里宰,分社日祭肉,因分肉甚均,里父老皆曰:『善,陳孺子之為宰!』陳平聞言嘆息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我戲志才,自詡才能也不遜於陳平,腹中之學,又豈是能夠以分酒、分肉之事來衡量的,大丈夫居世,順勢而起,因利乘便,就該宰割天下,分裂山河,這才能夠不負胸中所學啊!來來來,且為你我的才學,再痛飲一番!」
說完話,戲志才又硬拉著閻行、劉喬兩個喝酒,可惜酒已經喝光了,戲志才一時間索然無味,隨手將酒盅棄於案上,抱著劉喬的頭就大哭起來,口中邊苦邊唱道:
「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遭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
戲志才所唱的這首《扣角歌》,又名《飯牛歌》,據說是春秋時衛人寧戚喂牛於齊國東門外,待桓公出,扣牛角而唱此歌,感嘆賢才在衛不得明主,在齊又不遇明主,後人遂用作寒士自求用世的典故。
閻行自然想要做戲志才的明主,可惜戲志才卻不唱這首《扣角歌》後半部分,自顧自硬抱著劉喬的頭痛苦,而劉喬被他抱著哭了一會,好像整個人也被戲志才的懷才不遇的悲愴情緒所感染一樣,兩個又哭又唱,又應和唱了一首詩歌。
戲志才唱道: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髒依門邊。」
劉喬和道:
「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哀哉復哀哉,此是命矣夫!」
這詩歌出自本朝靈帝年間的漢陽名士趙懿的《刺世嫉邪賦》,趙懿雖然才學辭賦過人,也有了河南尹羊陟與司徒袁滂的引薦,但最終因為朝堂險惡,還是拒絕出仕,終老於家。而他這篇《刺世嫉邪賦》可是說是道盡了當下朝廷的黑暗,權貴之家請託壟斷,寒門士子走投無路的憤慨之情。
閻行對於同州名士的《刺世嫉邪賦》,自然也知曉一些,他看到戲志才和劉喬兩個人,互相擁抱著,邊唱邊哭,戲志才情到深處,酒水、鼻涕、眼淚流得滿身都是,劉喬被他強抱著,也只能夠一同辛酸,也大聲哭出聲來,只是他的哭聲,就終究有些勉強。
閻行聽著戲志才的歌聲,感受著戲志才的這位酒徒狂生懷才不遇的心酸心境,說起來,他自從隨軍起事以來,又何嘗不是屢屢遭受挫折,飽受權勢者的白眼和嘲笑,他胸中的塊壘無從傾訴,不同常人的壯志豪情,又該向何處發泄呢?
只是閻行終究相信「老當益壯,窮且益堅」,故而他才能夠百折不饒,男兒功名馬上取,而不是用這杯中之物,來澆愁解憂。自己既要招攬戲志才,就不僅要做知曉他才能的知己,而且還要告訴他,自己才是能夠帶他走出困厄潦倒的明主,從寒士的宰肉分酒的困頓,走向大丈夫宰割天下、分裂山河的大業。
想到這裡,閻行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驀然起身,拔刀出鞘,嚇得劉喬的哭聲一頓,而戲志才的哭聲,卻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整個人陷入了醉酒癲狂的狀態。
閻行面容肅然,口中鄭重說道:
「戲君,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今日戲君既以《扣角歌》吟唱,我這也正好有一歌相和。」
說完,閻行邁開大步,舉刀起舞,他雖然是用刀,但舞的卻是劍法的路子,只見他刀光潑灑酣暢,進退矯健自如,口中隨著招式大聲吟唱: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坐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吟唱到這裡,閻行身上的氣勢瞬間又暴漲了幾分,手中舞動的環刀帶起的罡風逼得劉喬睜不開眼,一時間滿屋子都是刀光閃動,與陽剛迅猛的刀法相配合的,是他洪亮慷慨的歌聲。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