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笑到最後
ps:前一章序號錯了,但是不影響內容,找個時候再改一下。
「將軍如今假託卧病、不應徵召,莫非想要響應關東起兵不成,若是如此,詡以為將軍大不智也!」
「哦,那是為何?」
對於賈詡試探自己想要起兵響應關東的袁紹等人的話,皇甫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只是淡淡地問道,不讓賈詡從他臉色上看出有絲毫的波瀾。
「中平元年之時,將軍破波才於長社,擊彭脫於西華,擒卜己於倉亭,斬張梁於廣宗,又梟首張角,剿滅張寶,斬獲十數萬,所向無擊破,聲名動海內,閻公為將軍獻言建策,尤且被將軍拒絕,將軍可還知道當時拒絕閻公的說辭?」
不等皇甫嵩答話,賈詡已經提前幫皇甫嵩回憶起來。
「委忠本朝,守其臣節。雖雲多讒,不過放廢,猶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論,所不敢聞。」
「孟子曾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將軍信守忠義之本,故而雖然憂讒畏譏,身陷宦官讒言,依然不願反叛漢室,拒絕了閻公之策,一心要做漢室的純臣,莫非今日聖天子在朝,有相國諸公秉忠輔佐,雒陽城外精兵猛將雲集,將軍卻要不識時勢,起兵謀反不成?」
聽到賈詡用臣子的忠義之本來激自己,皇甫嵩不由冷笑出聲,看著賈詡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彼時雖有閹宦為禍,但天子依然高居朝堂之上,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董仲穎入京,廢立天子,自我專橫,誅滅異己,把持朝綱。我起兵勤王,東迎天子,方才是身為臣子的忠義之本。」
「將軍此言謬矣,相國輔政,內除閹宦之徒,外平白波之寇,朝綱復振,海內名士無不影從,荀公慈明,蔡公伯喈,此皆海內聞名之士,相國千里徵召,委以重任,而私人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誅滅異己,把持朝綱』此乃袁家小兒豎子之言,豈可輕信?」
皇甫嵩腰間的寶劍按了又松,他的嘴唇抿了抿,卻沒有出聲。賈詡的話確實不是沒有道理,董卓入朝以來,內除宦官,外平賊寇,又重用高儒名士,恢復黨人的聲名,這些事情,都是皇甫嵩想做,卻沒有做到的。
「詡來前聽聞軍中有人建言將軍響應關東州郡,夾擊雒陽京師,此乃大逆不道之言,竊為將軍所不取。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並無軍旅之才,況關東兵馬王爵不加,尊卑無序,不過烏合之眾,早晚為相國所擒。將軍若是輕信人言,只怕——」
「只怕如何?」
皇甫嵩這個時候,終於抓住時機,打斷了賈詡的話語,如果他舉三輔兵馬東進和董卓相爭,就算沒有袁家兄弟的關東兵馬接應,他還真不相信,董卓能夠在戰陣中勝得了他。要知道,不管是擊黃巾,還是平羌亂,皇甫嵩的軍功總是穩穩壓董卓一頭。
賈詡自然從皇甫嵩打斷自己的話語中聽出了他對自己指揮用兵、決勝沙場能力的自信。賈詡淡淡一笑,也不反駁,再次向皇甫嵩行禮,口中說道:
「若是將軍舉兵東進,詡願為將軍試言形勢。」
「講!」
「雒陽兵馬之中,除卻相國原先所將西涼兵馬、湟中義從、秦胡兵外,又新得并州呂奉先所部邊地戰兵,加上北軍五校、西園新軍、羽林虎賁等京都兵馬,皆是帝國精銳,將軍所掌三輔兵馬,不過三四萬之眾,又有涼州兵卒東進右扶風為患,腹背受敵之下,如何取勝?」
皇甫嵩冷哼一聲,卻也沒有反駁,這也是實話,董卓自從入京之後,手中的兵馬實力已經暴漲了幾倍,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在三輔被自己穩穩壓制的董仲穎了。
「將軍或許自詡用兵若神,依舊有自信以少勝多,可是將軍可曾想過,這勝負的結果如何,若勝,不過是將軍與相國玉石俱焚,天子無所依附,再次飄離失所,折辱於小人之手。若敗,關中之地盡入涼州叛軍之手,三輔為之殘破,麾下將士死傷殆盡,將軍也要身死族滅,為天下所笑,東觀史官之筆,可會饒過將軍首禍之罪?」
這一番話說下來,皇甫嵩的臉色終於開始變得發白,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微張著嘴,欲言又止,賈詡剛剛所說的,確實就是他所擔心的,這些話語正好擊中了他的內心。
試問身為臣子,逼得天子倉皇出逃,亦或者兵敗族滅,載於史官之書,千載之後依舊為天下人所笑,這豈是一心想要為國盡忠的皇甫嵩想要看到的。
終於,心亂不已的皇甫嵩長長出了一口氣,口中說道:
「那依先生所言,我又該何去何從?」
「將軍為今之計,只有應徵入京一舉,可以保全聲名、家族,還有這漢室的基業!」
聽到賈詡說到保全漢室江山的基業,皇甫嵩不由慘然一笑,說道:
「我若是放棄兵權,應徵入京,授首於人,猶如刀俎上的魚肉,如何能夠保全漢室的江山。」
「不然,將軍此時入朝,於將軍,於漢室江山而言,方為上策。試想,如今相國輔政,關東鼎沸,正是需要和將軍攜手同心之時,將軍入朝,上能夠匡正天子,下能夠安穩人心,於己於國大有裨益,縱使朝中真有狂夫竊政,此時朝中又何嘗不是需要將軍前往坐鎮,朝中如黃、楊、荀諸公,雖有高名於海內,然而終究為治平之臣,非有定危之力。回挽狂瀾之人,試問除了將軍與相國,還能夠有誰?」
賈詡這一番不失時機地捧了捧皇甫嵩的地位和能力,聽起來也似乎很有道理,黃琬為太尉,司徒楊彪,司空荀爽這朝廷的三公雖然都有高名,但除了黃琬還稍微有些帶兵經驗之外,其他兩人都是純儒文士,並非知兵事之人。
眼下海內沸騰,朝堂不安,確實是需要有皇甫嵩這種具備赫赫威名的大將坐鎮朝堂,才能夠安定人心,避免有姦邪之人,竊取大權。
想要做漢室純臣的皇甫嵩眼下確實已經意動,只是他對於應徵入朝一事在心中還是有最後一層顧慮,他不禁捋須問道:
「若是我應徵入朝,相國難容,問罪下獄,我又該如何是好?」
不知不覺,皇甫嵩已經進入到了賈詡專門給他提供的思路上思考問題,只是他心中終究還是保存著一絲清明,那就是自己和董卓是有過構隙的人,眼下雖然說著好話,是要徵召自己入朝,一同效忠漢室,可要是自己入朝之後,董卓又突然翻臉無情,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如果賈詡今日不給皇甫嵩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皇甫嵩依然不會輕易決定應徵入京之事。
面對皇甫嵩的質問,賈詡笑了笑,說道:
「相國並非心胸狹隘之人,朝中諸公也定會為將軍斡旋,將軍何須多憂。」
聽著賈詡這種有些敷衍了事的話語,皇甫嵩眉頭不由又皺起來,他是沙場宿將,這種輕身冒險,寄望他人相助的行為,他在心中認為是智者不取的。
賈詡也很快注意到了皇甫嵩神情的變化,為了防止臨時變卦,賈詡想了想,不得不咬咬牙,上前一步,口中說道:
「若是將軍仍不自安,詡還有自保一策獻給將軍!」
「先生請講!」
這個時候,皇甫嵩對賈詡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雖然眼前這個賈詡是在遊說自己入朝,但是從他的言語中,皇甫嵩還是能夠感覺到,他似乎也是一個擁有自己節操、底線的士人,並不完全是為董卓張勢的爪牙。
賈詡儘可能地壓低聲音,確保只有皇甫嵩一個人能夠聽到。
「將軍可知,相國之子早亡,素喜少年英傑,聽聞將軍之子與相國曾有相交之情,只需······」
···
皇甫酈望著天空中的和煦的春日,心中確實火急火燎,焦慮不安。
若不是他此刻腰間正抵著一把利刃,只怕他早就疾步跑向自家叔父的帳中了。
這一切都是陰謀,而且還是和軍中姦細共同合計好的陰謀。
原本自己是要趕往那處隱蔽的別帳之中,與叔父和軍中長史梁衍會面的,可是走在營中之時,突然側耳聽到在軍帳的角落邊上,有好幾個士卒在竊竊私語皇甫嵩扣留朝廷謁者,想要舉兵東向反叛朝廷的事情。
這等機密要事,竟然被幾個小卒察知,皇甫酈頓時心中大驚,自家的叔父尚且還沒有堅定東進討董之心,若是讓這些煞有其事的軍中流言散播出去,只怕軍心大亂,討董的大事也要休矣。
事關重大,他立馬讓心腹親衛前去稟報皇甫嵩,就說自己處理完一點軍務之後,稍後就再趕過去。
而自己邁步就向角落裡走去,想要親手逮住這幾個竊竊私語的小卒,拷問他們到底從何得知這等機密消息,他耳目聰明,身手敏捷,很快就衝到角落邊,堵住了幾個想要倉皇逃竄的軍中士卒。
面對皇甫酈聲色俱厲的逼問,幾個士卒兩股戰戰,惶恐不安,最後只能推說,是無意間從軍中某位軍吏帳外聽到的,只是事關他們的性命,還請皇甫酈屏退左右,讓他們將這個秘密只告訴皇甫酈一個人,也好避免消息泄露出去,讓那個在軍中頗有聲勢的人得知,自己這些小卒先遭了對方的毒手。
看著惶恐不安的幾個士卒,皇甫酈也不疑有他,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揮手就讓親衛退下,自己親自上前盤問,而幾個士卒也不隱瞞,立馬就告訴此事是從軍中長史梁衍帳外無意中聽到的,皇甫酈心中頓時大驚,他之前還跟梁衍有過爭論,不過在皇甫嵩的調和下,才言歸於好,此後也是互相敬重。
可沒想到這個被自己叔父依為心腹的軍中長史,竟然也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奸詐小人,一方面勸著讓自己的叔父不要應徵入京,一方面又想著要誣陷自家叔父一個反叛之罪,好向雒陽朝廷邀功請賞。
這些事情皇甫酈越想越驚,只想要儘快趕去面見皇甫嵩,讓他小心戒備梁衍的反撲噬主,可是單純靠著幾個小卒之言,只怕自家叔父未必會相信,他素來信重的長史梁衍會背叛他。
於是皇甫酈又再次出言逼問士卒,可還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在梁長史帳外聽到的,這個時候終於有一個士卒從懷中顫顫巍巍掏出一方絹帛,說是冒死得到的物證,皇甫酈聞言連忙一把奪了過來,在自己的手中展開一看。
竟然是一封以梁衍名義寫給雒陽朝廷的信。
信中極言皇甫嵩叔侄圖謀不軌,想要反叛朝廷已久,自己苦諫不能挽回,只能夠密奏朝廷,請求朝廷派大軍前來征討,自己到時候也會作為內應,響應王師在軍中起事。
皇甫酈越看越驚,只覺得這個梁衍簡直就是一個隱藏得至深的奸險之人,他正想拿這樁物證去見自家的叔父。
可還沒起步,他立馬又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對勁,這份書信雖然儘力模仿梁衍的筆跡,但寫得潦草,皇甫酈稍一注視,就能夠察覺不是梁衍的筆跡。而且這幾個小卒如何能夠冒險得到這麼機密的書信,還有這幾個小卒為何恰好就在自己經過的路邊軍帳角樓竊竊私語,還會讓自己聽到這對話。
這其中有陰謀!
皇甫酈察覺到不對勁,正想要再次喝問面前這幾個跪倒在地的士卒,不料他還沒開口,地上的士卒已經突然動手,皇甫酈手中拿著書信,沒有握著腰間的寶劍劍柄,自然不能夠第一時間拔劍防備,他下意識就一腳踢了過去。
而地上跳起的這幾個士卒身手甚是敏捷,趁著皇甫酈一時大意,雖然有一個被皇甫嵩踢中,慢了手中的動作,但其他人手中的動手可不慢,幾乎是一招就制住了皇甫酈,當幾把利刃抵在皇甫酈身手的要害之處時,皇甫酈知道,自己關心則亂,竟然一不小心就上了別人的當。
這挾持皇甫酈的士卒,自然就是閻行,還有趙鴻的幾個在軍中暗自結交的心腹士卒。
皇甫酈是這一次行動中,最大的變局,他能文能武,為人又聰慧,更重要的是,他聯合關東袁紹等人起事的心思最重,根本不可能像皇甫嵩一樣被賈詡說服。
梁衍那邊一介文士,趙鴻又是記室書佐,兩人多有往來,趁機對他進行投毒,趙鴻是事前就已經有過密謀,而皇甫酈卻不好動手,趙鴻只能夠想到使用疑兵之計,讓皇甫酈和梁衍互相猜忌,拖延時間,讓賈詡有成功遊說的機會。
但是閻行還是不放心,於是他親自假扮成皇甫嵩營中的士卒,經過一番誘導,終於趁著皇甫酈心中慌亂、一時不備的機會,將皇甫酈成功挾持。
此時看著皇甫酈著急的臉色,閻行還想要出言讓他稍安勿躁,再過一會,事情出了結果,他自然就能夠重獲自由。
正好這個時候,軍中的聚將鼓正「咚咚咚」的響起,皇甫酈心中大震,就想要抬起腳步,卻又被閻行的刀鋒逼住,只能夠著急著聽著鼓聲不斷地響起。
閻行嘴邊微微勾起,這是和賈詡等人約定好的信號,賈詡遊說皇甫嵩成功,趙鴻那邊就會按時敲響軍中將帳的聚將鼓。
這個時候,皇甫嵩騎虎難下,再加上他自己已經被賈詡說服,也在心中知道軍中已經有人倒向朝廷謁者一邊,軍中的大勢已去。
他就不得不派人恭敬地請來朝廷謁者,匯合軍中的將吏,在眾人面前,謁者宣讀徵召皇甫嵩回京的天子詔書,皇甫嵩接詔應徵,上繳統兵的虎符,一切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關中之地和這三萬駐紮在三輔兵馬,現在已經進入董卓陣營的彀中了。
又多挾持了已經臉色發白的皇甫酈小半個時辰,閻行和賈詡派來的人會面,確保一切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之後,才真正放開了皇甫酈。
此時皇甫酈已經手腳發軟,他看著兵馬已經易手的軍中,心中懊惱不已,只能夠點起同樣也被釋放的幾名親衛,急急忙忙趕往皇甫嵩的軍帳之中。
在軍帳之中,皇甫酈見到了安然無恙的叔父皇甫嵩,這讓焦心不已的皇甫酈心中終於有了一點安定。
只有自家的叔父在,主心骨就在,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皇甫酈向皇甫嵩請罪,想要詢問他的意思,可皇甫嵩卻是慘然一笑,無力地揮揮手,顯得身心疲憊,只是示意皇甫酈,眼下軍中的大勢已去,不要再做徒勞無功的抵抗了。
可是皇甫酈終究還是不願意輕易放手,他神色黯然地說道:
「叔父原先的心意,侄兒已經知曉,只是這軍中倒戈之人,著實可惡,壞了我等的大事,還要陷叔父於險地,侄兒這就去查,一定要查出這個惡賊,將他手刃,方才能夠為叔父出這口惡氣!」
皇甫嵩搖了搖頭,這個時候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口中說道:
「酈兒,莫要衝動,其實這個人,在聚將鼓響起的時候,我已經猜到是誰了,此人如此行事,也怪我識人不當,不過既然他今日能夠背叛我皇甫義真,來日必然也會反叛董仲穎,且看著吧,邪不勝忠,此番入朝,雖有困厄,但我就想看看,我和董仲穎,究竟誰能夠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