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關東與關西
初平元年,正月。
奔走謀划的關東州郡經過了一個冬季的招兵買馬,終於正式公開豎起了討伐雒陽董卓逆賊的旗號,渤海太守、黨人新晉之首的袁紹被各路人馬尊為盟主,名義上開始領導關東的各路人馬和董卓控制的雒陽朝廷正面對抗。
因為參與起事大多是各個州郡的刺史、太守,袁紹為了名正言順統領各路人馬,也是為了讓關東起事反抗雒陽的人馬出師有名,就自號為車騎將軍,同時授予了其他各位太守、刺史雜號將軍的名號。
袁紹和與河內太守王匡屯兵河內,從北面威脅雒陽,袁術駐兵在南陽郡的魯陽,從南面威脅雒陽,而豫州刺史孔伷則率兵在潁川郡駐紮,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與曹操則一同駐紮在兗州陳留郡的酸棗,分別從東南面和東面威脅雒陽。
這各路人馬人數都號稱有幾萬人到十幾萬人不等,雖然並不是整個關東州郡一同討伐董卓,像徐州、幽州、荊州、揚州各地的郡縣態度都是曖昧不明,但由袁紹為首的討董聯軍依然是聲勢浩大。
而身為聯軍盟主的袁紹的風頭更是一時無兩,諸多士人豪傑紛紛前往投奔,儼然有「大興義兵,名豪大俠,富室強族,飄揚雲會,萬里相赴」的盛大場面。
而面對關東各州郡如此聲勢浩大的動靜,雒陽的朝廷的動作就顯得有些安靜了。
董卓也曾想要大舉發兵前往關東平叛,但卻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對,其中以鄭泰作為代表,他認為董卓有必勝之勢,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和關東的聯軍一決勝負。
鄭泰在朝議上侃侃而談,指出了關東聯軍必敗的三點。
第一點,關東聯軍的官職都是自己封的,沒有得到朝廷任命,尊卑沒有次序。不過是一時間倚仗兵多勢強來和雒陽的朝廷對陣,時間一久,這些人將會各自保存實力,以觀成敗,互相掣肘,不肯同心合力。
第二點,董卓在關西崛起,年輕時就出任將帥,熟悉軍事。而袁紹袁術卻只是公卿子弟,生長在京城;張邈是東平郡的忠厚長者,坐在堂上,眼睛都不會東張西望;孔伷只會高談闊論,褒貶是非;這些人全無軍事才能,臨陣交鋒,絕不可能是董卓的對手。
第三點,關東地區百姓黔首的太平日子已經過習慣了,兵卒也不熟悉作戰,而關西地區的黔首、士卒都是在不斷抵抗這羌胡的入侵,連婦女在危急時刻都能夠彎弓作戰來禦敵。關東的兵馬不堪戰,而董卓的手下卻擁有涼、並兩州的精兵勁卒,一經交戰關東無人能夠抵擋。
有這必勝的三點,又何必在聯軍風頭正盛的時候,大舉發兵去和聯軍一決勝負呢。
董卓接受了鄭泰的建議,不過卻也並不完全是因為鄭泰說的這三點,而是關西那一邊剛剛派出去使節,徵召皇甫嵩、蓋勛回朝,在還沒得到皇甫嵩、蓋勛等人應徵入京的確切消息之前,董卓也不敢大舉對關東用兵,畢竟一旦關西的皇甫嵩、蓋勛等人也一同起事,那傾巢而出、空虛的雒陽將無力抵抗皇甫嵩的兵馬。
董卓對於皇甫嵩的忌憚之心,遠遠大於對袁紹等人的忌憚之意,而且也只有解除皇甫嵩的兵權,董卓才能夠完全整合關西各地的實力和關東的州郡對抗,胡軫、楊定的涼州兵馬可是到現在還停滯在渝麋、汧縣之間,因為畏懼皇甫嵩的兵威,遲遲不敢跨越三輔的轄區,東進到雒陽和董卓的兵馬匯合。
一時間,討董聯軍和雒陽的董卓雖然彼此都在厲兵秣馬,但關東各地卻是毫無戰火燃起,因為這一次東西對抗的焦點和先手,是在長安,在三輔。
···
車聲轆轆,馬鳴蕭蕭,一眾車馬行走在因為冰雪解凍不久,路面土質還有些濕軟的官道上。
從洛陽到長安,這一路走來,出使的行程甚是急促,但隨行人員卻依然要裝作臉色淡定的樣子,儘管如今關東兵起,對雒陽朝廷的形勢異常不利,但對於董卓一方,卻是絲毫不能暴露出來膽怯或者焦慮的樣子。
閻行策馬望著這一大片有些熟悉的三輔平原,還有國朝名都的長安,心中感慨驟生,自己第一次進入三輔之時,是大軍雲集,意氣風揚,離開三輔之時,卻是寄人籬下,不得不隱藏蟄伏。
這亂世的格局變化,就是如此的變幻莫測,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無數英雄豪傑都想著在這一片肥沃的土地上縱橫馳騁,最終卻折戟沉沙,永久地留在了這一片沾滿鮮血的土地上。
想起自己如今身負的使命,再聯繫上時下的大勢,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由不得閻行不謹慎應付。
想著這些,閻行不僅看向了隨行隊伍中的一輛馬車,雖然車廂的車窗有帷幕擋住,看不見裡面安坐的人的情形。
但閻行的腦海中還是浮現出了賈詡那副長相清癯、頜下留著山羊鬍須,談笑從容,眼神透出睿智高深的長者模樣。
這些日子不管是行程感得多急,賈詡依然能夠從容淡定,遇上不好走的道路時,為了減少車馬隊伍的行進負擔,他還會棄車換馬,和閻行等人一樣,騎馬疾行,趕赴長安。
而且從他淡定的臉色中,閻行很難揣測出賈詡內心到底知不知道他此行的任務有多重要,是不是有十足把握,能夠成功遊說皇甫嵩入京。
賈詡若無其事、安之若素的言行舉止,雖然因為高深莫測而讓人心中不安,但他自身表現出來的從容自信,卻是讓閻行心生敬佩,畢竟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人,如果不是極度的愚昧無知,那就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跡象。
對於賈詡,閻行雖然看不透,但卻依然選擇相信自己的先知,相信賈詡是後者。
因為涼州叛軍自從陳倉一戰之後,實力大損,此後返回涼州之後,韓遂的兵馬又在漢陽郡和王國的殘部互相攻殺,最後成功擊殺了曾經的聯軍首領、合眾將軍王國。
雖然之後韓遂一度也擁立了漢陽的閻忠,企圖利用他的名義來重新聚集人心,但是閻忠卻是看穿了韓遂的險惡用心,雖然身被裹挾,但卻始終不願合作,再加上涼州各家對於韓遂的這種侵吞火併的行為也生出深深的忌憚之心,一時之間竟然變得同仇敵愾起來,共同聯手來抵制韓遂的勢力在涼州各地的滲透。
其中以在姑臧重新舉起大旗、召集兵馬的馬騰勢頭髮展得最快,他身上有著漢、羌兩族的血統,而且號稱還是本朝名將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再加上他處事公正寬和,一時之間,眾多漢、羌人馬紛紛前來投奔,隱然已經開始崛起成為涼州之地一股新的勢力。
涼州各家互相牽制掣肘,三輔之地西面的威脅也暫時解除,反倒是東面被董卓兵馬控制下的雒陽成了重中之重,於是皇甫嵩將駐紮在右扶風的三輔兵馬主力撤到了京兆尹轄區,和身處長安的蓋勛互為犄角之勢,共同坐觀雒陽董卓陣營的成敗。
面對這一次來自雒陽的使臣謁者,左將軍皇甫嵩和京兆尹蓋勛的反應都是出人意料的淡定,兩人同時稱病沒有接見朝廷來的謁者,閻行一行人抵擋長安之後,是由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酈代為接待的。
皇甫酈文武兼備,而且才思敏捷,是皇甫家年輕一帶的翹楚才俊,由他代為接待謁者使臣,過程自然是滴水不漏,而且不經意中,還故意透露出三輔人馬的兵馬強盛,言語之中也不乏旁敲側擊,想要試探董卓控制的雒陽朝廷的底線所在。
因為皇甫嵩抱恙,暫時無法接見京都來的謁者,而閻行、賈詡等人此行所在的目的,就是沖著皇甫嵩而來的,於是閻行一行的使臣隊伍,就只能夠先行在皇甫嵩的軍營之中入駐下來,等待皇甫嵩的病情稍稍轉好之後,再行接見朝廷來的謁者。
使臣謁者的車隊一到了軍營之中,皇甫酈立馬以護衛朝廷使臣安全的名義,派出幾倍人馬將使臣所在的營地外圍團團包圍起來,禁止使臣和其他一切外人交往,而表面上,卻依然對朝廷謁者禮敬有加,每日都會親自前來聞訊,飲食用度也從未疏缺。
對於這種名為保護、實則軟禁的行為,使臣團隊裡面的人員自然都是心焦不已,但是他們都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每個人的家眷老小都還在雒陽之中,此行的使命容不得疏忽或者出錯失敗。
越是緊急關頭,越要沉得住氣,不能夠暴露出當下雒陽朝廷正在面臨的威脅和危機。
抱著這種心態,營地里的人馬剛開始還能夠淡定從容,但到了第三日,皇甫嵩還是沒有要接見朝廷謁者的意思,同時營地里開始傳出皇甫嵩意圖和京兆尹蓋勛共同起兵的消息,使團人心頓時惶惶。
閻行看著這種形勢有逐漸惡化的趨勢,自身也漸漸坐不住了,他不得不在第三日的夜晚,悄悄前往賈詡的帳中,尋求和賈詡進行秘密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