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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雒陽見聞6

  那絕色胡姬眼看閻行飲酒不多,她搖曳身姿,很快就靠到閻行的身邊來,兩臂張開,袖子上甩,身體斜仰,撤步後退,似乎想要引閻行離座起舞一樣,看到閻行沒有意動失態,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明艷,又再次舞了近前,長袖揮動、眼波含情,示意閻行舉杯暢飲,這一次閻行沒有拒絕,他舉起酒卮,面視在座的諸人說道:

  「諸君,請飲盡吧!」


  說完,閻行就當先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卮倒置,露出了酒卮的空底,一滴未剩,馬藺等人也和閻行一樣一飲而盡,露出空卮。那胡姬看到眾人都飲盡了酒卮中的美酒,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濃了,就像是一朵鮮花般燦爛綻放。她足下的節拍不停,舞了一會,又再一次舞到閻行面前,示意閻行飲酒,閻行沒有推脫,又飲了一卮,那胡姬吐氣如蘭,身子隨即離閻行也就更近,豐滿的胸部像波濤一樣涌動,湊近閻行的臉側,而她身上的香氣隨著她的跳動,愈發濃烈,不斷飄入身邊酒客的鼻中,她含情脈脈,又再次揮袖示意閻行再飲一卮。


  這一次,閻行只是笑容相對,卻沒有再次舉起酒卮,他心知這酒肆的胡姬如此殷勤勸酒,自然是想要讓席間的諸多酒客不斷飲酒買酒。時下的美酒已經多用曲釀,隨著制曲工藝的提高,酒的濃度也不斷提高,像他們所叫上來的是新豐美酒,秦酒濃烈,不宜多飲,閻行雖然有美色當前,也不願意多飲醉酒,所以不再舉卮,反倒是馬藺已經微醺,看到胡姬又湊了上來,他不自覺地又舉起酒卮,豪邁大笑地又喝了一卮酒,大呼痛快。


  那胡姬看到馬藺如此作態,也抿嘴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偷樂,看到閻行在自己的誘人魅力之下還不願意舉杯多飲,她雖不惱,但也故作哀怨地瞅了瞅閻行一眼,烈焰紅唇輕輕啟闔,好像在對薄情郎輕聲訴說埋怨,然後才搖動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再次退回酒肆的中央。


  經過胡姬這輪番的敬酒,席間原先就算還沒喝多的酒客此時也變得有點醉醺醺的了,他們看到胡姬退到中央,酒酣耳熱之下,也開始舉起箸匕敲打起漆椀來,更有腰懸寶劍的士子、輕俠抽劍出鞘,用手指輕彈劍身,和著胡姬舞動的節拍,眾多酒客目視著跳動節奏越來越快的胡姬,口中大聲叫喊道:


  「旋,旋!」


  那胡姬剛剛反手叉腰,彎下身子,猶如一輪彎月,做出了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之後,聽到酒客的叫喊聲,她輕笑一聲,也不忸怩作態,直起身子之後長袖擺動圓掄,赤足踮起腳尖就開始旋舞起來。一時之間,胡姬全身彩帶飄逸,裙擺旋為弧形,身形也化作一團麗影,酒肆之中的聲樂之音也高兀起來,節奏愈發快速,在滿堂的絲竹之聲中,胡姬身軀的暗香也飄滿席間,撲鼻而來。


  看著胡姬在鼓樂聲中急速起舞,那身姿節奏快時像是一輪飛月,節奏舒緩時又像是一陣飄雪,長袖、腰帶像飛蓬一樣隨風起舞、搖曳生姿,在座的酒客眼花繚亂,只覺得那個絕色胡姬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又變成了四個,到了後來,旋轉的舞姿快到看不清姿態,只是覺得胸中的心跳隨著節奏一同加快,都快要被這個絕色胡姬的舞姿給勾了出來。


  高潮迭起,滿座喝彩。舞到最後,那絕色胡姬一曲舞盡,斂袖行禮退下之時,在座的酒客還意猶未盡,不斷嘖嘖稱讚,讚歎這胡姬的一曲旋舞真是技壓群芳,這胡姬的絕色真是令人心動難忘。更有醉酒失態的士子縱聲高歌,唱的是樂府詩人辛延年的《羽林郎》。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


  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


  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羽林郎》這首樂府詩,原本全詩寫的是一位賣酒的胡姬,義正辭嚴而又委婉得體地拒絕了一位權貴家豪奴的調戲的故事。但此時這位醉酒的士子卻是只是截取前面八句描繪女主人公胡姬的美貌俏麗的詩句,聲情並茂地詠頌起來,彷彿已經退去的絕色胡姬還流連在他身側頻頻勸酒一樣,戀戀不捨,不知歸期。


  座中的酒客都是醺然歡樂、意猶未盡。突然座中也有一黑衣帶劍、孔武有力的漢子拔劍離座,慷慨高聲說道:

  「吾今日觀此絕色胡姬,乃知天下之廣,奇珍絕色遍佈於西域之中,追思前漢張子文鑿孔西域、本朝班定遠揚威異域故事,心潮激蕩,大丈夫處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時下鮮卑、烏桓侵凌邊境,又有匈奴叛騎為禍河東,使吾得將數千虎賁之士,當效法陳子公,斬殺敵酋,懸頭於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使羌胡蠻狄之輩,心懷怯畏,遠遁漠北,乃知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漢風雄烈,時下之人多慷慨、好大言,又喜縱酒高歌抒發志向,那拔劍離座、相貌雄偉的漢子一番慷慨淋漓的抒發志氣,立即博來在座酒客的諸多喝彩之聲,甚至有一些意氣相投的士子、輕俠也向他舉卮敬酒,他也頗為大氣,來者不拒,接連喝了好幾杯,微醺著走到酒肆中間,舉劍四顧,傲然而立,隨即竟開始舞動手中長劍,當著眾多酒客來了一段劍舞。


  那漢子手中的長劍也是一把百鍊的寶劍,一經脫鞘,劍光璀燦奪目,揮動之間,劍勢如雷霆萬鈞,令人屏息。他靜立之時淵渟岳峙,猶如一顆挺立的青松,可舞動長劍之時,身形卻彷彿化成一股疾風,只見他步履如飛,趨行直進,劍鋒所到之處,在座的微醺的酒客無不心驚膽戰,彷彿那撲面而來的劍風會將自己刺穿一樣,他也不在意席間酒客的或驚或嘆的神色,轉而調轉劍鋒,縱聲高歌起來。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他的聲音悲壯雄渾,給人以一種戰陣之上金戈鐵馬的感覺,唱的是《鐃歌十八曲》中的《死城南》一曲,鐃歌為軍中之樂,將士們出征、作戰、告捷、凱旋之時有各種鐃歌奏唱相匹配,而這首《死城南》是為在戰場上的陣亡將士而作,詩中描寫了戰爭的殘酷,以死者告語烏鴉、駑馬哀鳴的奇思妙想來抒發陣亡將士們戰死之後,無人收屍,屍體為烏鴉所食的悲愴之情,再配上他那蒼涼渾亮的嗓音,在座縱酒觀劍舞的酒客無不赫然變色,被他的歌聲所感染,彷彿正在親眼見證一場慘烈廝殺的敵我鏖戰一般。


  他劍勢愈發凌厲,腳步加快,口中傳出的歌聲也沒有落下,他繼續唱道:

  「水聲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唱到這裡,眾人的耳中彷彿就響起了流水湍急擊打岸邊的響聲和梟騎廝殺、戰鬥至死發出的高呼,繼而又像是看到了戰馬徘徊在戰死的主人旁邊,用馬首輕輕觸碰已經熱血還未褪盡的屍體,嘶鳴徘徊不去的景象。馬藺原本就喝了不少酒,如今他又被這首歌唱中了心思,想到了自己身處異鄉,離家千里,戰死之後恐怕就真的是無人收屍,屍體的血肉為烏鴉所食,只有重傷倒地的坐騎還留在自己的身邊哀鳴,他一陣血氣湧上腦袋,一聲大喝,也隨即拔出腰間的環刀,從席間跳了出來,口中喊道:

  「那漢子,一人獨舞豈不無趣,來來來,且讓我與你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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