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大奴

  閻行想起他聽聞過的這件事情,是和當下關東的官宦世家、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有關的。


  據說袁隗曾經看中了被郭林宗稱為「卿有絕人之才,足成偉器」的兗州名士黃允黃子艾,想要把侄女嫁給他,可惜黃允已經有了妻室,感嘆「得豻如是足矣!」黃允聽聞之後,為了在士林和仕途上更進一步,不惜黜遣了他的妻子夏侯氏,準備攀龍附鳳,一舉成為汝南袁家的乘龍佳婿,從而依附在袁家這棵大樹枝葉茂密的最內層。


  面對這種情況,黃允的妻子夏侯氏開始了絕地反擊,她在臨行之前對婆婆說:「我現在已遭遺棄,就要同黃家長久分別,請求見一見眾親屬,以表示離別的心情。」內疚在心的黃家人不疑有他,正好大集賓客三百餘人,夏侯氏趁機入座,在席上她突然站起來,振臂揭露黃允隱瞞起來的醜惡行徑共計十五件事,滿座嘩然,說完之後夏侯氏再不回顧,登車離去。


  而經過這件宴會醜聞之後,黃允的名士高冠自然一下子就掉落到了泥漿裡面,本人也深陷士林的輿論之中,就算袁隗再怎麼喜歡黃允本人,也挽回不了黃允已經在士民之中壞掉的名聲了,於是黃允人名兩失,再無翻身的可能,淪為被時人摒棄的負面人物。


  李儒的這樁做上門女婿失敗的事情也和黃允的前事有些相似,雖然李儒家中沒有像夏侯氏這等能夠絕地反擊的奇女子,但他卻遇上了董家刁蠻難纏的君女。關於巫祝所說的李儒面相陰晦,不利於妻兒子女一說,閻行身為一個擁有來自後世的靈魂,當然不相信這中虛無縹緲的巫祝之言,他更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那個長得嬌艷欲滴,卻是心狠手辣,在馬上言笑晏晏之間就動手射殺一名逃奴,事後還若無其事的董家君女所為。


  這些有關董家內宅的事情閻行在聽完之後,也沒有再刻意去留意,而是轉而將心思放到李儒在涼州布局所經手的事情上,可惜一開始閻行還能夠參與其中一點,到了後來,事情牽涉的局面越大,涉及的核心內容越多,李儒的行程也就愈發繁忙,但閻行這些軍中之人卻是閑了下來,沒有再能夠涉足這其中的大事。


  幸好,在董家莊園之中,每餐的酒肉或多或少,供應不斷,跑馬習武的場地也足夠寬敞,可以提供足夠的場地給這近百軍中漢子日常習武操練之用。李儒帶著一些心腹忙於各地布局的要務,董璜和他的親信耽於內宅酒色的享樂,閻行暫時就成了這支小隊的頭領,為防止手下這些軍中漢子久閑無事,在莊園之中惹出甚麼事情來,於是閻行在這半個月里每日帶著眾人講兵習武,逐漸也和這些軍中精銳打成一片。


  ···

  一日傍晚,閻行回到自家歇息的客房之中,例行操練在太陽下山之前就已經解散,進過哺食,沐浴過的閻行閑來無事,正打算抽空閱覽一下房中書架上安放的書簡。


  他剛剛抽出一卷書冊,攤開放在案幾之上,選擇了後世之中更為常見和舒服的盤坐姿勢坐下,還沒看上竹簡上的第一排字,就有腳步聲在門外響起,跟著響起的是一陣輕輕的敲擊門扉的聲音。


  閻行聽到敲門聲,將注意力從案几上的書冊抽回,抬頭望向傳來聲響的門外方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何人,來了!」


  說完,閻行就隨即起身,整頓了一下衣襟,才開始邁動步伐。門外的人頓了頓,也接著說道:


  「閻君,李公已經返回庄中,派在下前來傳喚閻君前往一見。」


  這個時候閻行已經來到了門口之處,聽說是李儒派來的人,他很快就打開了房門,看了一眼來人,卻是一個錦衣白面、面相陌生的大奴,不像是自己見過的李儒身邊的那幾個心腹。


  閻行想了想,沒有邁動腳步,眼睛看著這個大奴,又開聲問道:

  「哦,李公已經返回庄中了,何時歸來的?」


  眼前這個大奴聞言朝閻行善意地笑了一笑,神色閑定,不似有詐,他笑著說道:

  「李公等車架是鄰近入夜時分返回庄中的,諸人皆是旅途勞累,不過似乎是有甚麼要務變動,所以特來召喚閻君前往!」


  閻行點了點頭,他依稀記得自己回到自家房中之前,莊園似乎來了一批人馬車架,那轆轆的車輪聲和馬匹長嘶聲還隱約傳到行走中的自己的耳中。看來確實是有事務變動,諸人才車馬勞頓趕了回來,又匆匆派人前來傳喚自己,閻行念及這些,心中的疑惑也就減淡了許多,當下也不疑有他,示意這個錦衣白面的大奴在前提燈帶路,自己關好房門之後,就緊跟著大奴出發。


  董家的莊園佔地頗大,閻行這半月里一直都是待在廂房、練武場、馬廄等處,少有走入到這莊園的內部,而那大奴卻是對莊園的各處十分熟悉,當下帶著閻行穿過廂房的長廊,又越過了一扇月門,步伐不急不緩地往目的地走去。


  閻行往常能夠看到的多是莊園前面的一些建築,如門樓、角落、堂屋、廂房、馬舍等處,感覺和涼州之地簡樸厚重的建築風格並無什麼不同,可今日隨這個大奴走入莊園內部,卻是發現這莊園其實還是別有洞天的存在,於是索性腳步緊跟著那名錦衣奴的步伐,眼睛則四下察看著這莊園內部的一切。


  越過兩扇月門之後,眼前景色完全不同,中原地區園林之中的長廊亭閣、假山池湖、園圃花草在這個董家莊園之中應有盡有,借著朦朧的月光,閻行還能看到一處三層木質建構的樓閣,往日在前院只能夠看到一點頂層的輪廓,樸實無華,只當是糧倉、碉樓一般的存在,今夜鄰近親眼見到了,才覺得這樓閣實際是雕梁彩柱,內秀外掩,猶如這董家莊園一樣,讓尋常人摸不清它的虛實。


  只是跟著前面帶路的大奴走了許久,周遭還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這個時候閻行從周遭景色抽回注意力,已經內心提高警惕,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閻行警惕地巡視了一下周圍,驟然停住了腳步,那位帶路的錦衣奴倒是頗為靈機,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停下,腳步也慢了下來,回頭看著閻行,口中不急不緩地說道:


  「閻君,可莫要遲緩,讓李公久等了!」


  閻行此時眼光凌厲,也不接他的話,他立馬喝住了那個前面提燈帶路、步伐不緊不慢的錦衣大奴。


  「莫要再使詐了,你是何人,詐我來到這裡是何目的?」


  註:《後漢書》:黃允字子艾,濟陰人也。以鑈才知名。林宗見而謂曰:「卿有絕人之才,足成偉器。然恐守道不篤,將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為從女求姻,見允而嘆曰:「得豻如是足矣。」允聞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婦謂姑曰:「今當見□,方與黃氏長辭,乞一會親屬,以展離訣之情。」於是大集賓客三百餘人,婦中坐,攘袂數允隱匿穢惡十五事,言畢,登車而去。允以此廢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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