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待價
「涼人之中英才何其之多,想不到在這山野之中也有龍蛇!」
閻行回憶完自家的遭遇之後,很快就整理思緒,將他突破重圍、流落野聚、擊退亂兵、陷落被俘的事情一樁一樁快速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講完,當然期間他略去了少女、嚴師等人。
在閻行講完那個年輕的小將同樣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將自己和山民帶到這裡的俘虜營之後,眾人一時間噓唏不已,也對甘陵所說的漢軍想要降服他們、收為己用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只是接下來要如何做,還得看閻行的打算。
《論語》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子貢問孔子:「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這就是「待價而沽」的由來,戰敗投降並不可恥,歷史上能忍受屈辱、東山再起的大有人在,閻行其實也是這個打算,從他放下兵器那一刻起就決定了他不可能將美玉藏匿在木櫝,而是要拿出來在人前販賣。現在自己在俘虜營中因緣際會之下重新聚集了自己殘存的老部下,就像一塊玉石實現了升值一樣,不管自己的初衷是什麼,為了自己和部下的性命,都必須等待時機找到一個適合出手的買主了。
那麼,現在誰又是自己的第一個買主呢?
···
董軍中軍大帳
大帳之中被燭火照得通明,身材魁偉,滿臉虯髯的董卓斜靠在榻上,身上蓋著熊皮大氅,他微微眯著雙眼,身上懾人的氣勢也收斂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假寐的熊羆一樣,只是手指還在不停地敲打著榻沿,顯示他在聽站在身邊的李儒的講話。
李儒對董卓這種做法見慣不慣,他眼前這個主公為人洒脫,不拘小節,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對待他親近的人可以很豁達大方,但是對待他看不起或者厭惡的人則必然要譏諷甚至報復打擊,他側躺在榻上這種無禮的表現恰恰顯示了他對自己是信賴有加的,李儒很自然地說道:
「這一份軍報是講韓遂和王國在涼州漢陽大戰,王國自戰敗后元氣大傷,早就不是韓文約之敵,已被韓遂斬殺梟首,涼州叛軍改立漢陽閻忠為主······」
「韓文約自以為他擁立一個傀儡就能夠統合涼州各部人馬,真以為涼州無人么,可笑!」
董卓冷笑出聲,對涼州叛軍內部的明爭暗鬥嗤之以鼻。
李儒也笑了笑,沒有發表意見,於是換了手頭又一份軍報繼續說道:
「後面幾份邸報是從東都傳來的,有些是講去年末的舊事,有些講的是時下的事,不知道主公想聽哪些?」
「文優,你什麼時候也學了那些腐儒的迂腐,當下這個時候哪裡還要分什麼舊事新事,你一條不漏都給我講清楚了!」
董卓略帶不滿地說了一句,就揮揮手示意李儒繼續說道,李儒知道自家主公在煩心些什麼,也不立即點破,就順著董卓的意思,將手頭的幾份邸報細細說來。
「去歲,益州刺史郤儉被黃巾賊馬相等殺死,馬相等又在益州稱帝,豈料旬日之間就被益州從事賈龍組織軍隊擊敗。目前賈龍等州吏已經迎接劉焉入益州,劉君郎皇室宗親,又首倡恢復州牧舊制,如今入據益州之地,可謂已成一方之勢矣!」
「哼,劉君郎不過因人成事,故易為功業,蜀地道路艱險,民風剽悍,世家大族各懷異心,豈是他能夠安踞得了的,坐守無功或可稱任,一有事起,必生禍端!且看到時,朝中諸公又如何應對!」
董卓曾任蜀郡北部都尉,對蜀地人土風情頗有幾分了解,當下聽說劉焉憑藉宗室的身份平白得了一個大州,想起自家半生戎馬、屢立戰功,卻任然飽受那些權貴和士大夫的掣肘和詬責,仕途浮浮沉沉,頓時就牢騷滿腹,出言抱怨,打斷了李儒的話頭。
李儒微笑並不接話,任由自家的主公抱怨完后,才接回原先的話頭,繼續說道:
「去歲十月,長沙有賊寇區星自稱將軍,聚眾萬餘人,官府不能制,朝廷以議郎孫堅為長沙太守,旬月討擊平之。又因為周朝、郭石等人在零陵、桂陽二郡聚眾響應區星。孫文台於是不等詔令,越境尋討,三郡肅然,朝廷——」
說道這裡,李儒故意停了一下,笑著對董卓說道:
「依漢家律令,二千石無詔令不得私自出境,孫文台私自帶兵越境討賊,確實是果決之人吶,朝廷不拘於律令,錄其前後功,封堅為烏程侯!」
中平二年征討涼州叛軍的時候,孫堅也隨從在朝廷的大軍中,參贊軍事,與董卓倒是舊識,董卓對孫堅的果決猛鷙有著很深印象。當下聽說昔日軍中的同僚違令出兵討賊,反被封侯,董卓這一次破天荒地沒有表現出不屑,他沉吟了一下說道:
「孫堅小戇,其乃吳郡人,此次得封烏程侯,倒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李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去歲青徐黃巾餘黨復起,兵災波及東面數州之地,朝廷尋拜陶謙為徐州刺史,據說其用兵頗合兵法,以少敵多依然大破黃巾,接連向朝廷上奏報捷!主公,這個陶恭祖也是昔日舊人啊!」
「哼哼,陶謙此人我有數面之緣,說起來也是一個自矜才能之輩,只是他受張溫徵辟為參軍,卻又構怨舉主,以博高名,若非貪圖榮華虛名之徒,又豈會如此作勢!」
陶謙和孫堅一樣,中平二年的時候也是接受過張溫的徵辟,忝為參軍,只是與一心報國、踔厲奮發的孫堅不同,陶謙卻是自負才華之人,張溫高門名士,又是朝廷三公和三軍主帥,但落在陶謙眼裡,輕其行事,心懷不服。甚至在大軍回師、百寮高會的時候輕辱張溫,做出比跋扈軍中的董卓更加出格的事情。
若不是有人為陶謙說情,而張溫又剛剛升遷太尉,要顧及自家的清名,表現出禮賢下士、豁達大度的胸懷,只怕得罪了朝廷三公、名門大族的陶謙立馬就要被論罪流放。可惜陶謙還是不改性情,依然輕視張溫。也因此董卓雖然和陶謙一樣輕視張溫,但對陶謙的做法卻不太認同,認為他是了博取清名,才故意做出如此嘩眾取寵之事。
李儒對陶謙折辱張溫一事的內情不甚了解,所以也不好接話妄加評判,他看了看下一份邸報,又接著說道:
「去歲十一月,下軍校尉鮑鴻奉詔令進討豫州汝南郡葛陂縣的黃巾,並帶西園軍擊破了黃巾賊。只是到了今年三月,鮑鴻因貪污軍餉過千萬,被豫州牧黃琬上奏彈劾,現已下獄論罪。」
「啪「董卓的大手不自覺地拍擊榻側,發出一聲響動,但董卓猶自未覺,重複一聲。
「鮑鴻入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