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招攬

  閻行能夠理解的總體意思就是,政治清明而恤民,百姓安閑而有充足的時間從事生產,政治混亂而擾民,百姓困擾就不可能安心致力於生產。


  「所以日力乃民之本、國之基。故為政者當務省役為民愛日,敬授民時,不可煩民。」


  聽完中年儒士對愛日的解釋和闡述之後,閻行點點頭。在愛日這一件事上,根據對方的思路,他也有了一些想法,官府徵發的徭役就如同國家的計劃經濟一樣,實用性和效果都非常明顯,春秋時的芍陂、秦朝時的馳道到了當世還能夠造福時人,但這東西也是一把雙刃劍,吳通邗溝而夫差以亡,秦修長城而民怨沸騰。不愛惜民力的君主,通過強征徭役來大興土木,就是在把小農之家逼上了絕路,將自己國家的根基硬生生地掘斷。


  中年儒士看到閻行似有所悟,也就放慢了語速講述富民之道。他承接王符的本末之說,不沿襲以往重農抑商的傳統觀點,而把農、工、商都視為治生之正道,強調以農桑、致用、通貨為本,以游業、巧飾、鬻奇為末;並斷言守本離末則民富,否則相反。


  閻行聽中年儒士說到富民就必須要把「重農抑商」改成「重本抑末」時,眼睛不由一亮。


  身為來自後世的一員,他當然知道這種觀點是多難能可貴的。把「本」一分為二,以農為本,以游為末;把「工」也一分為二,致用為本,巧飾為末;把「商」也一分為二,通貨為本,鬻奇為末。這樣就把一對一變為三對三,支持的面擴大了,打擊的面縮小了。這樣一種觀點,假如形成政策,那麼不僅是可行的,而且還是帶有策略性的。


  王符一個書生,一個「潛夫」,假如不是對他自己所處的社會有著深刻的觀察和深沉的思考的話,是不會想出這些「大道」來的。同樣的,這個中年儒士若非大才之人,又怎麼能夠理解和接受這些觀點,對自己侃侃而談呢。


  閻行心中對中年儒士有了一個新的定位,他壓住心中的激動,繼續聽對方闡述這《潛夫論》中的救世治國之道。


  兩人雖然都不主動透露底細,但中年儒士也不藏私,又繼續跟閻行講述要如何採取考功、明選等辦法,來改革吏治,要如何明操法術、身握權秉來使得臣下尊君重令。屢到啟發的閻行也大膽試言,和對方談論當下邊境的兵事情況。兩人一長一少,從法家的帝王霸道法術講到儒家的敬天愛民的仁義,從當下盛行的浮華奢侈、厚葬迷信之風談到了正學重道,教化百姓的方法,從分析雍涼地利要害談到了如何救邊實邊的策略······

  ···

  這一番長談直說到天色將明,蠟燭燃盡,雙方才稍稍止住了話頭,中年儒士經過這一次的徹夜長談也對閻行有了新的評價。


  這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雖然不擅經書,但也頗為博知,所說的言論也多有可圈可點之處,有一些新觀點甚至乎還要比自稱「潛夫」的王節信更加出眾脫俗。


  中年儒士一夜未眠,依舊神采奕奕,他看著坐在對面席上的年輕人,暗暗感慨到這涼州不愧是人傑地靈的要害之地,邊鄙之間亦多龍蛇。他看了看窗外還未放明的天空,縱聲大笑道:


  「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也!」


  閻行心中還想著要招攬對方,共同大事,聽到中年儒士大笑,閻行連忙接著說道:


  「先生高才,今夜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只恨行不能早遇到先生,侍奉門下,俯首受教,一解聞道不得之渴!」


  中年儒士笑著搖搖頭說道:

  「我聞『傾蓋如故,白首如新』,今日與君子相識,亦不為晚!」


  閻行看到對方感情真摯,不似作偽,感覺火候也差不多了,他下定決心,當下就起身離席,長拜說道:

  「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豈能縱情山水,無顧山外的攘攘亂世,行雖駑鈍,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故懇請先生出山相助,行願以師禮相待,朝夕聞教,以濟時難!」


  中年儒士看著恭恭敬敬的閻行,臉上波瀾不驚,彷彿閻行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他沉默了一會才開聲問道:


  「君由涼州來,亦歸涼州去,志猶未已,將欲何為?」


  聽到對方沒有直言拒絕自己,閻行心中一喜,感覺對招攬這個中年儒士有了幾分把握。聽到對方的詢問,閻行連忙開聲說道:


  「實不相瞞,涼州聯軍近日已為漢將皇甫嵩所破,行士眾離散,方才流落此處。當下涼州紛擾,郡縣割據,正是英雄用武之時,若我能得先生襄助,重回涼州,自當歸家重整部曲兵馬,以圖再起!」


  聽完閻行的豪言壯志,中年儒士不置褒貶,他又出聲問道:


  「君以為自比邊章、韓遂之流如何?」


  對方如此問話,是認為自己沒有實力可以角逐涼州之主嗎?


  閻行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自古「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對方若是看不起自己現在的實力,那就算他對自己不反感,想要招攬也難上加難了,可是自己現下的實力和韓遂相比自然是遠遠不及,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自己就更不可能睜眼說瞎話了,而且對方也不是傻子,會傻乎乎地被自己三言兩語所矇騙。


  閻行想清楚這些厲害關係,選擇實話實說,坦誠相對,他再拜說道:


  「力雖不及,志實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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