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暴蔓延
界山省金沙鎮
如果要說東部行省最主要的特點是什麼，那邊是綠。從最北邊一望無際的寒冷草原，到中部覆蓋著灌木藤蔓的崎嶇丘陵，再到南方布滿地衣的山丘和連綿不絕的森林，放眼望去哪裡都是一片片綠色。自森林和山丘地區再往南一些，跨過一小段草原過渡帶后，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由黃色和平原構成的世界。這裡開始也就正式進入了界山省。不像東部行省這種隨意的名字，界山省是這個名字是來源於盤踞在整個省份中北部的巨大火山。這座火山十分龐大，騎馬以最快的速度晝夜不停繞一圈也至少要一個星期。火山周圍便是遼闊平坦的荒原，比起土來反而更像是沙的黃色土壤養分貧瘠，只能種出少許堅韌耐受的作物。不過這個看起來並不怎麼宜居的地方人口反而還不少，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應當就是礦物了。如果說黑水潭是淘金者的天堂，那麼整個界山省便是鑄造者的聖地。火山帶來了各種數不盡的金屬礦藏，其中尤以鐵銅銀為甚。各種巨型礦脈中開採出來的礦石通過平原集中到幾個大型的工業城市，在裡面澆築鍛造變成各種各樣的金屬製品后運往整個帝國的四面八方。在這些礦脈和城市周圍便是分佈著零散的城鎮村落，他們負責在貧瘠的土地和炎熱的環境中儘力種出一袋袋的糧食，來填飽成千上萬工人們勞累不堪的身軀。而金沙鎮也正是這些城鎮中的一個。這個小鎮坐落於火山以南十分鄰近東部行省的地方，在他西邊兩百里處就有一個冒著熱火的大城市「銘錘城」。在這個不起眼小鎮中的某個地方，一個穿著馬褲和長袖衫的中年人悄悄走近一棟普通的房屋門前。他先是小心地四處望了望，確認沒人跟蹤后便伸手敲門。前幾下很隨意，緊接著開始有規律地敲起來。「噠，噠噠，噠，噠噠噠。」伴隨著裡面插銷轉動的聲音，門嘎吱嘎吱地打開了，一個穿著背心的年輕人探出頭來示意來者進去，接著向四周望了望后重新關門上鎖。
屋裡跟普通的民宅沒兩樣，進門是一個稍大的客廳，兩側各有兩扇門通向卧室，一個沒有門隔斷的廚房在正對面。客廳里擺設很簡單，正中央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頭頂一個不帶蠟燭的吊燈，幾個燭台擺在各處，有些點燃了有些沒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雜物堆在牆角。對著門的牆上有一張窗戶，不過窗帘拉得很緊，幾縷夕陽從邊緣鑽進來照在地上。「幹完活了？」年輕人問向中年人，後者走到桌子旁拉出椅子下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后說道：「恩，下班了。有什麼吃的？」
「中午買的燒雞。我那邊今天沒啥事，送了趟糧食就完了。」說著他走進廚房，鼓搗一陣後端出來半盤燒雞和一筐看起來很硬的麵包，放到中年人面前。
「不錯呀！怎麼突然想到吃好東西了？」中年人拿起一個雞腿啃了起來。
「自然是給艾米亞說了一番好話讓她多給了點經費嘍。」年輕人也坐了下來。「對了，密爾頓。」他問向中年人。「昨天我看到南部軍團的人突然過來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嗎，還有一些議會的紋術師。」
抬頭看了年輕人一眼，密爾頓咽下嘴裡的雞肉回道：「他們好像在設卡，這附近一大片區域到處都是。」
「這是為什麼？會不會是我們這邊有人暴露讓他們開始排查了？」
「有這種可能，但我覺得不像。要真是有人暴露了他們也不會這麼大規模地行動，沒有意義。」「也是…」年輕人拿起一個乾麵包，撕下一塊慢慢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思考著。
「明天再去打聽下信息吧，不管怎麼說肯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了。」密爾頓骨頭不剩地啃完了整個雞腿，擦了擦手繼續說道：「而且看樣子晚上不能陪你實戰了，艾斯。」「啊！？」叫艾斯的年輕人聽到這句話后張大了嘴，一臉哭喪的表情。
「現在這到處都是帝國的人，再被發現咱倆的光術師身份那不是真的完了？這幾天你就先待在屋裡重複我之前給你說的運轉方式鍛煉紋線吧。」「哎，明白了啦…」
這時一陣敲門聲忽然傳來，兩人一驚，迅速停下動作和談話仔細聽起來。「噠，噠噠，噠，噠噠噠。」確認是自己人後，兩人鬆了口氣。艾斯趕忙起身過去開門。來者兩人是兩個帶著頭巾遮住相貌的男子，門一開他們便徑直走了進來。為首那人摘下頭巾向屋內兩人說道：「同志們，有活要幹了。」「瑪斯蘭先生！」看到那人長相后艾斯顯得十分驚訝，隨著第二個男子拿下頭巾后他更是驚得張大了嘴「亞力特大師！！」他趕忙朝二位鞠躬。密爾頓也起身點頭行禮，接著開口說：「亞力特大師，您怎麼過來了？」「還能是什麼，有任務唄。」亞力特慢條斯理地回道，他滿頭銀髮，但是面色紅潤看起來也還算健壯。瑪斯蘭則戴著眼鏡，一副文雅的樣子。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招待他們坐下啊。」密爾頓看了看艾斯。
「哦哦哦兩位請坐請坐！」反應過來的艾斯手忙腳亂地抽出兩張凳子招呼二人坐下。「哎，畢竟老了，走這幾步路都要喘口氣。」亞力特緩緩坐下來，又轉頭向瑪斯蘭說道：「你給他們說明下吧。」點了點頭，瑪斯蘭撇了眼密爾頓，發現後者也正在看他。兩人微微一笑，眼神交換中透露著戰友間特有的默契。
「咳咳，我來說明下吧，對於這次突然的來訪以及接下來的任務。」移開視線，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就在上午，我們收到了消息，說海拉姆在黑水鎮發現了一個同胞，是個少年，於是他暫停了手頭的任務帶著這個孩子南下了。」
「咦，海拉姆大師？他不是不參與光術會的活動了嗎？」艾斯帶著疑惑問了句。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因為是信鴿傳來的消息，內容比較少，所以主要強調了兩個重要的部分。其一是，海拉姆為了帶人打傷了風伯爵的二子西嵐。其二，這個孩子的天賦很可能更甚於加里斯。」這句話說完后，聽著的兩人顯然被震驚到了，於是接下來便是一陣氣氛凝重的沉默。
「嘶…」艾斯倒吸了口涼氣，打破沉默問向瑪斯蘭：「更甚於加里斯…..真的嗎……」「我不能確定，但信件是加里斯傳來的，他的原文就是：『其天賦更甚於我』這句話。不過考慮到現在詳情只有海拉姆自己知道，加里斯得到的也是二手消息，因此不能做百分百的推斷。但海拉姆為了帶人居然會動手打傷風伯爵的兒子，足以說明這個孩子的重要性。」
「說起來，這是近四年來第一次發生的紋術師和光術師的直接交手了吧？」另一邊密爾頓摸著下巴開口問道。
「沒錯，所以說這次事情問題很嚴重。」瑪斯蘭點點頭。
「除了加里斯給議會做某些骯髒勾當之外，是沒有。」一旁亞力特冷冷地補充了一句，又接著說：「考慮到他的立場，這個信件本身的可靠性也是存疑的。」
「倒也沒有這麼嚴重……不過確實本部跟他的聯繫也不多，這次突然的來信讓我們也有些措手不及。」瑪斯蘭扯回了話題，繼續說：「總之考慮到這些種種，本部決定派小隊北上接應海拉姆。」
「現在知道海拉姆的位置嗎？」問話的是密爾頓。「還不知道，但基本可以肯定他會南下來總部這邊。所以我們先向北穿過這一片哨卡林立的地方再尋找他的蹤跡，盡量接應他吧。」
「明白了。鎮里的其他小隊也一起去嗎？」密爾頓繼續問道。
「不，小隊成員暫定就我們四人，不宜更多。其他幾個小組留在鎮子上但是也要隨時待命，消息應該已經通知過去了。」瑪斯蘭推了推眼鏡。
「明白了，艾斯你去準備下，接下來要有好戲上場了。」點了點頭，密爾頓吩咐向艾斯。「明，明白！」後者明顯在激動的狀態中，身體微微顫抖地跑去準備行囊了。
「帶著菜鳥真的沒問題嗎…..」瑪斯蘭看著忙前忙后的艾斯小聲說了句。「年輕人嘛，總需要歷練的。」亞力特倒是不以為熱，他盯著艾斯的背影微微一笑。
東部行省陽弦長路某處皇家驛站
紅澪拿起面前籃子里最後一塊麵包三下五除二塞進口中，端起茶杯一仰而盡就著水咽下嘴裡的東西，再拿了紙巾稍稍抹抹嘴，輕呼出一口氣。「呼…我吃飽了…準備下待會上路吧。」
「噗。」對面杜金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噴了出來。「大姐呀，我們這板凳還沒坐熱呢。」
「那，你慢慢坐，我就先走一步啦？」紅澪翹起嘴角輕輕說道，聲音柔媚。
「我說，你還是少說點廢話省省點體力吧。」杜金輕輕敲了敲桌子。
「哎呀說著玩呢，還請大人不要介意哦。」說著紅澪隨意朝杜金甩了甩手。後者張了張嘴，卻感覺無話可說，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了，你怎不讓你手下過來一起吃？」紅澪看了眼屋子另一頭的桌子，那邊三個穿著議會白袍的人也正吃著東西，他們背帽拉下蓋住了面容，但紅澪明顯能感覺到他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有什麼必要嗎？難不成還得讓我介紹你們認識下？」杜金不以為然。
「嘛，總感覺有印象見過他們幾個…」
「議會就這麼大，見過沒見過不都是正常嗎。更何況是火伯爵的親女兒，想不引人注目都難呀。」
「…」這次輪到紅澪無話可說了。「算了算了，你慢慢吃吧，我出去透透氣。」察覺到談話的短暫性，紅澪起身準備先出去喘口氣。也不知道是因為吃的太快還是屋子裡壓抑的氣氛讓她感覺胸口悶悶的。杜金沒回話，看向另一邊桌子上的三人，其中一人早已起身緊跟上了紅澪。
「哈…….」門外是一個巨大的陽台，紅澪長舒一口氣，趴在欄杆上將目光漫無目的地投向遠方。放空身心，樓下旅客們吵吵鬧鬧的聲音也紛紛傳入耳中。皇家驛站通常分為兩個不同的部分，一部分是為普通旅客準備的，和通常的驛站旅館沒什麼兩樣。這個面向常人的部分主要用來盈利——實際上官路上的驛站由議會壟斷，常人也無法私自設立。而盈利的目的則是為了支持另一部分，也就是真正核心的議會人員專用部分，雖然大部分時間這個部分都是處在閑置的狀態。兩部分完全分離開來，就像紅澪現在身處的這個皇家驛站，一樓和二樓有著相互獨立的出入口，就連廚房通向二樓的門如果沒有紋術師來訪平日也都會上鎖。馬廄更是遠遠地分設在兩邊。
就這樣盯著未知的遠方，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實際上可能只有幾分鐘，紅澪感到有些無聊了，她稍偏下頭目光瞥向站在門旁邊跟隨著她的白袍男子。男子比她稍矮一些，但非常壯實。飽滿的肌肉將寬大長袍撐出一塊塊鼓起。寬厚的下巴帶著黑鬍渣看起來像頑石一般堅硬，暗色的嘴唇遠遠看去有種磨砂感，估計遍布細微的皮膚乾裂。鼻子到沒有什麼特點十分大眾。再往上的容貌則被帽檐遮住看不清了——雖然看不見但紅澪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正死死盯著自己的銳利目光。
「確實感覺這個人好熟悉…在哪裡見過他呢」她默默想著，那人的全貌呼之欲出就差一點，但這一點卻無論如何無法補完。「算了管他呢。」糾結了一會她還是放棄了。天空中烈日駛過它那令人炫目的最高點開始朝著道路盡頭的地平線緩緩下降。「上次像這樣獃獃地望著太陽還是兩年前的事了吧，在學院的真炎殿里…」這番景象勾起了紅澪的回憶，她倏然笑了下。「等一下，學院…」好像被突然的思緒拉回了現實，紅澪再次看向門口的白袍男子，這次她將身體完全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他。「想起來了，上次去王土系的時候在走廊里碰到的。記得後來德加拉還告訴我來著，貌似是大地法堂的..首席導師……對沒錯，杜拜耶，大導師杜拜耶。」想到這裡紅澪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會是他！！這麼看起來另外兩人也絕不會是等閑之輩…」她緊緊地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杜金走出來。「我們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就等，您，的吩咐了。」他微微一笑，感覺十分邪門。「那好，我們趕緊上路吧。」停掉思緒，紅澪利落地回道。
陽弦長路，這個聽起來似乎有些繞口的名字是特指這條由帝都延伸出去筆直地向東通向東都的議會官路。太陽東升西落，走在這條道路上每天能看到太陽在道路一邊的盡頭處破曉升起傍晚在另一邊的盡頭處緩緩遁入夜色。如果把太陽走過的優美弧線比作架在天地間的弓臂，那麼此條道路就好像是這把灼日明弓緊繃的弓弦。雖然路有兩端而天地無盡，但策馬飛馳伴隨太陽於眼前天地之交處迸出劃過頭頂感受著身後夕陽最後一絲餘溫沒入地平線，會讓人不得不認同這個稱號。路有兩端而行路無止，天地無盡而世界有形。
已是傍晚，太陽將落，紅澪一行人正飛快地奔池在路上。「駕！駕！」杜金策馬加快了速度，堪堪追上跑在最前的紅澪。「這傢伙，也不累嗎？！她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杜金心裡暗暗罵了句。長時間的狂奔讓他開始感到明顯的腰酸背痛，沒想到現在紅澪還要繼續加速。「呼！」一大串樹枝迎面撲來，杜金趕忙低下頭躲了過去。「媽的。」這次他罵出聲了。陽弦長路有一大半穿過丘陵和森林，這一段更是十分險峻。筆直道路的壞處也在這裡體現出來，各種陡峭的上坡下坡，再加上隨著夕陽西下逐漸變濃的夜色，繼續保持這個速度只怕凶多吉少。「慢一點！紅澪！！」他向前方大喊道。「慢…」第二聲還沒有出口，紅澪突然駕著馬偏離道路，一瞬間消失在他的眼前。
「什麼？！」杜金剛剛反應過來，馬兒卻又回來了。只不過馬背上的人已然消失不見，下方山坡處隱約傳來樹枝噼里啪啦折斷的聲音。「停下！停下！」杜金大喊著猛拉馬頭。身下駿馬一個趔趄掙扎著停了下來。他身後三人看到失蹤的紅澪也紛紛嚇了一跳急忙拉韁駐馬。「我的天吶，她人呢？！！」杜金大張著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在杜金懵逼的時候一個白袍男子下馬奔向路邊紅澪消失的地方檢查起來。
「她滾下山了。」那人摘下背帽緩緩說道，正是杜拜耶，几絲若隱若現的紋路在他臉上緩緩消失。聽到消息杜金急忙趕了過去，只見眼前山坡上有一道明顯的痕迹，雜草被碾壓得七零八落，沿途樹枝紛紛折斷，地上的泥土也被翻起一層。這條新鮮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山腳遁入密林中。「卧槽，她不要命了？？？」杜金獃獃地望著這條人肉留下的痕迹，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有釋放紋術保護自己，應該不會有大礙。」一同趕來的另一個白袍男子開口說道。「沒錯，剛才我也察覺到了。一開始還以為她要攻擊我們，沒想到是用來干這個的。」杜拜耶點點頭，開口確認了那人的說法。
「可以，這一手我是真的沒想到，紅澪。這一步你贏了，我們追！」反應回來，杜金咬牙切齒地說道。緊接著帶頭沿著痕迹出發追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