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魔與人
「鐺……」
大力傳來,蘇夜月只感到手臂不聽使喚的劇烈顫抖,直刃脫手而出。整個人好似脫線風箏,被南宮天星一刀扎入肩窩,如扔垃圾一樣甩出數丈。
「……三根骨頭。」
蘇夜月撕下布條在傷口一纏。扶著一旁樹榦站起身,抹掉唇角不斷滴落的鮮血。戒備的盯著南宮天星身上那攢動的厚甲。
他不敢上,鬼知道這蟲子會不會趁機鑽進他體內。
「咔……」
二人沉默相對,沒有一人開口。這時地上那片被蘇夜月鮮血染紅浸透的土地,徒然裂開。從地底鑽出一條拇指粗細,兩寸長短的紫紅蠕蟲。身體上密密麻麻的觸鬚讓人看著渾身發毛。兩頭分不清首尾,都有一個猙獰的頭顱吊著。
它好像剛睡醒一樣,抬起只有一隻嘴巴的腦袋胡亂轉動。不過眨眼,便好似確定了方向,身軀繃緊猛地一彈,彷彿利劍,向蘇夜月臉部射來。
「撲……」
可惜,一直嚴陣以待的蘇夜月直接並指掐住了這隻蠕蟲,隨著輕微的卡簧聲響起,袖劍彈出,利落的將蠕蟲從中間分成均等的兩段。扔向南宮天星。
「吃了它。他會給你一切!」
南宮天星面容變得詭異,空洞的眼窩深處,突然亮起一抹淡淡的亮紫。不協調的臉部肌肉被強行扯出一個讓人不敢抬頭的笑容。獨留的那隻眼睛閃爍著濃郁宛若紫晶寶石的光澤。
「果然……如此。你想出去,」
蘇夜月眯起眼睛,盯著他手上扭曲在一起,迅速復原的蠕蟲。在心底自語著,腳下一蹬,踩著枯黃的落葉,如狂風過境,捲起漫天葉雨。
「復原能力如此之強!」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腦海不斷浮現方才那悚然一幕。腳下步伐更快了幾分。
沒有一點與南宮天星爭鬥的心思,單看對方身上的蟲子數量和詭異的形態。蘇夜月半點抗衡的意思都沒有。
這尼瑪扯犢子呢。
人家隨手一刀自己只能狼狽閃避,蓄力一招就得重創不起。毫無懸念的戰鬥,指定是自己死。為何要為了狗屁熱血以及扯淡的尊嚴去賭那所謂的奇迹呢?
蘇夜月不傻,所以他那卵足勁向那愈加璀璨耀眼的光柱方向奔去。所過之處,騰起數尺高的煙龍塵灰。
「好果斷的作態,好鎮定的心智。」
軍侯等人又發現了蘇夜月身上的一處優點。千百滋味湧上心間。
說到底,其實蘇夜月跟南宮天星沒啥了不得的仇怨。最短算是道不同而已,一個是根正苗紅從小被家族灌輸的正三觀。一個是竊取肉身,李代桃僵的下九流遊俠兒。成長軌跡簡直雲泥。更甭提二者對世間的態度了。
一個高高在上,以俯視的角度憐憫蒼生。一個摸滾打爬,冷眼漠然看著世界。
前者在自己吃飽喝足的情況下,絕不會吝嗇半塊餅子送給他人填飽肚子。後者縱然有千般富貴,也不會施捨半分同情。
而蘇夜月在毫無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僅憑自私之極的心思,便坑殺百多自己人。而且……恰巧南宮天星又在全局旁觀,看的一清二楚。
理念衝突之下,一時蒙蔽心智。才會對蘇夜月這種行事手段恨之入骨,傾盡全力也要將其斬殺於此。如此這般,才能平復心中滔天波瀾。
「……真有傳承?」
蘇夜月扯下破損不堪的衣袍,赤著上身在地上滾了幾圈,閃開南宮天星揮下的長刀。抬頭看去,心裡不由泛起波濤巨浪。
他也沒想到,這破地方還真留有上古前輩的傳承。而且,看樣子這前輩死的絕對不甘心。
你道為何?
原來這光柱寬宥百丈余,死死的將外界的一切隔絕。甚至光柱籠罩之內,沒有半點草木蟲鳥。入目便是滿地混鐵黑石,層層堆砌,壘成一座高聳入雲高達數十丈的巨山。
黑石上銘文璀璨,似乎將穹天那灰濛濛死一般的天空映亮了幾分。邊緣密密麻麻雕刻著充滿晦澀氣息的陣紋。不時乍現出細微血光。刺的人眼睛生疼。
那看似門口的地方,聳立著兩尊怪異猙獰的凶煞石像。鬚髮倒立,滿臉凶戾。宛若活物一樣。攝人的氣勢讓聚集在門口的殘餘學員們住步不前。三三兩兩抱成小團,不知在忌憚著什麼。
「是你!……」
蘇夜月剛竄出密林,衝進光柱內,聽到響動的學員便瞬間轉過身,將目光牢牢的鎖在蘇夜月身上。
「哈,看他狼狽的樣子。肯定是遭報應了。」
「連衣服都沒得穿,真是丟臉。」
「活該,屠戮自己人。沒有絲毫人性。沒死外面也是蒼天無眼。」
「嗖嗖嗖……」
就在他們嗤笑蘇夜月狼狽的姿態之時。對方就地一滾,避開南宮天星砸來的刀芒。順勢在後腰一抹,六道烏光破空襲來,在天際發出凄厲呼嘯。帶著詭異難辨的軌跡,如蛟龍翻海,毒蛇吐信。攢射向眾學員。
他干不過身後的南宮天星,難不成還殺不了眼前這些豬玀嗎?
沒錯。蘇夜月就是將他們看作豬玀。沒有絲毫將對方當做同類的心思。
豬是什麼?
豬是供人吃食的。是要被牽到屠場宰殺的。
是人的食物。
「咔……」
蘇夜月獵豹一樣撲出,直刃好似燒紅的烙鐵,徑自洞穿前方這名學員,抽刀橫掃,削首而退。順勢還不忘斬下對方兩臂。
「該死……,落魄鳳凰不如雞。事到如今還敢囂張。殺了他。」
一人回過神來,感受著臉上還殘留些許溫熱的血液。憤怒的拔劍而出,咆哮著向蘇夜月衝來。
「啊……」
就在這時,蘇夜月身後,眾學員眼前,光柱外的密林邊緣。突然捲起一團灰雲狂風。南宮天星人如魔神般從密林飛出,提著滴血長刀在身後雙翼擺動下,漂浮在半空。
左手還冒著黑煙,一縷縷燒焦的黑煙繚繞升騰。手臂上攀附的那詭異的蟲子如見到天敵一樣,瞬間被光柱灼燒成一縷黑煙。
「殺!……」
南宮天星獨目淌血,怒視著離他不過數丈之遙的蘇夜月。揚天長嚎,震碎無數落葉,身旁根根樹榦發出悶響,轟然裂開一道道醒目至極的縫隙。
一吼之威,恐怖如斯。
「又強大了……」
蘇夜月眯起眼睛,盯著南宮天星淌血的眼窩,其深處,已經隱隱浮現出一抹絢麗沉紫。惡毒,狠厲,憤怒種種神色活靈活現。與另一隻眼充斥的憤怒截然不同。這讓蘇夜月心裡有些發寒。這情況太他娘的詭異了。難不成……這貨是要被身上的蟲子徹底吞噬了嗎?
「你進不來……。除非你把這些蟲子祛除。」
蘇夜月垂下眼帘,慢條斯理的將手上斷肢皮膚削掉,如同削黃瓜一樣。放在嘴裡狠狠撕下一塊。混雜著血水含糊著說道。
「你……吃人?」
南弦月不可置信的聲音徒然響起。蘇夜月聞聲回頭,卻發現不單是她,那些學員也都是一臉驚恐,厭惡之色。見到他回頭,下意識打了個擺子,無聲退卻數步。
他們在怕,在恐懼。
如果說,上一代,蘇玉泉是靠著強勢的,所向披靡戰力生生將同輩中人壓服。
那麼,現在的蘇夜月,便是用赤果果想血腥,白森森的殘骨,血淋漓的屍體讓同輩中人恐慌,畏懼。
比其蘇墨,他更像一尊魔。
比起蘇玉泉,更像……一隻妖。
「我……在裡面等著你。可別不敢來哦!」
蘇夜月丟下殘留血絲的白骨,抹乾凈嘴巴上的血水,呲牙一笑,幽幽的朝著在光柱外不斷徘徊的南宮天星。神情頗為玩味。
「啊……!!!豎子!!」
南宮天星凄厲嚎叫,狀若野獸,獨眼死死盯著好整以暇更換衣物的蘇夜月。徒然抬手劈出十幾刀,層層刀芒交錯盤旋,流星趕月般襲向蘇夜月,卻在接觸到光柱的瞬間被化解消弭。
見到此狀,南宮天星不由下意識上前兩步,卻又生生停在光柱前半寸之地,不敢前進絲毫。
——
「我現在才知道,什麼是魔。」
軍侯長嘆一聲,頹然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苦澀。
為自己而活,便是魔。
為感情而活,便是人。
為君主而活,便是將。
為百姓而活,便是俠。
蘇墨綳著臉,垂下頭,腦中驀地浮現當初蘇玉泉說的這番話。心裡五味斑雜:「為自己而活,便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