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毒織功的真相
瓢蟲模樣的轎艙順著索道,急墜九層旋梯,來到含元洞底,水汽迷濛的環境里,周圍有數之不盡的天井匯流山泉形成一泓寒湖。
十數艘畫舫船,被臂粗鎖鏈橋接著成為舫宮,宮中苔遮碧瓦,青蛇繞柱,乃毒織大聖制蠱和就寢之地。
此地森寒難忍,尋常蠱蟲無法棲息倒也清凈,我呼著熱氣的同時,探光環顧四周,不見的聖母絲毫蹤影「老母你在那兒呢?」
她的輕語在上空晃蕩像極了一具幽靈「你所需衣物已在篷船上,洗乾淨了再上來吧。」
我大喊道「老母我怕水裡有怪東西,還是不要下水了吧。」
「此地盡無傷你之物;即便有,也早該凍死了。」
「那我下去,不會也被凍死吧。」我謹慎的用腳尖往水中輕輕一探,冰可刺骨。
「你試了就知道。」聖母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我身後沙地上,輕柔奪過我手中青燈,抬起玉手,讓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掌心勁氣便對著青燈猛一震,轟!炸出一蓬冷熾青焰,推向我的後背。
我飛出一丈撲入湖中,轉瞬間,滿潭寒勁就像扎進我的五臟六腑,刺痛無比。
掙扎浮上水面,卻已陷入無盡的黑暗,根本無法辨別任何方向「老母別為難小子了,讓我上去吧。」
聖母聲線四面傳來,緩和的說「小鬼這寒湖之水有凈傷之效,你就泡上一炷香時間吧。」
我只感覺頭頂被她踩了一腳,咕嘟嗆了幾口水后,委實全身凍僵,已經不能浮上水面,慢慢的眼皮也更著一耷拉埋冥黑暗中。
聖母是不知道我這兩日身心俱疲,根本經得起太大的折騰,當我醒來時,躺在了極為溫暖的毛皮上,耳畔能聽見莫名的心跳聲,握起身旁亮著的一盞青燈,順著黑乎乎的溫暖獸皮照去,出現一頭滿臉戾氣的綠眼黑豹。
嚇得我趕緊往後退,黑豹也不襲我,站起身用寒戰的尾巴掃掃我的臉,就此轉身離去,原來也是聖母的蠱獸,還好克制了獸性。我心中長舒一口氣。
可接下來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我赤身裸體,身旁還放著的是中原女人的青裳。探光向門外,船頭一道倩影宛如從迷霧中聚形,我趕緊用衣衫遮住下體「老母是你嗎?」
「小鬼頭可真是沒用,才堅持多長時間就要死不活的。」她背對著我說。
「嘿嘿小子體弱還請老母見諒,還有母上大人您就沒有其它的衣衫給我穿嗎?」我拎著染著血跡的衣角問。
「我不喜歡男人的汗腥味,這件是我親手挑出最新鮮的一件,你必須得穿。」老母回頭怪異的笑著,就好像告訴我這件衣服是剛從新鮮屍體上扒下來的。
我心裡有些發毛「可這是女人的衣裳,我當真不想穿。」
「是要我來給你穿嗎?就像你小時候一樣。」聖母走來握著篷頂,探進一張少女壞笑的臉龐。
以聖母的花花腸子絕對是想在我衣服上撒一些奇怪的纏身粉末,我趕緊擺手「怎敢勞煩母上大人,還是我自己來吧。」不給她捉弄我的機會
聖母咯咯一笑,又丟給我兩根紅色髮辮,得寸進尺道「大姑娘再把辮子也紮上吧。」
「老母你太強人所難了。」我氣得牙痒痒,大呼我不幹,捲起衣服噔噔噔三下跑到船沿,噗通一聲跳入湖中。
「你在水裡光冒個腦袋,是為了方便給我扎辮子嗎?」聖母側坐船沿,纖長食指勾著一根髮帶,對著我晃來晃去。
見她有心玩弄我,似乎一時半會也不會動怒,身子傾在船鏈上,牙齒打著寒戰「咯咯咯,與其被你的手毒死,我還不如凍死呢。」
「我能親手給你扎辮子,是你莫大的榮幸,你還不許我毒死你,怎麼,是想故意惹我生氣嗎。」老母雙眉擰成疙瘩,方才她還騙我說寒湖中沒有怪東西,此時她不高興了,湖中立刻就有水波攪動,浮現出一條,身長似蛇,長著魚鰭,頭頂著骷髏瞧不出真面目的奇異蠱獸,一雙藍幽幽的魚目眼珠子會說話似得,嚇了我一跳。
我撲扶水花遠遠躲去「老母這是什麼呀。」忙問一聲,不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那真是追悔莫及。
「這是我飼養了五十年的邀月鱔,只要揭開它的鎮穴面具,體表就會分泌出化骨粘液,到時候我就等你這小鬼不反駁了,聽話了,任人擺布了,再把你給撈上來。」聖母的行徑雖然優雅輕緩,但卻從不猶豫,眼見她兩指揭開骷髏頭,白鱔開始微微抽搐。
我驚得撲上水面,光著屁股趴在船板上,心中欲哭無淚,女人始終還是矯情,明明一巴掌就可以拍死我,非要大費周折搞什麼蠱獸來嚇唬人。
我為了不被欺凌,只好咬著嘴唇假笑道「小子還請老母一定要扎得委婉一些。」
她用腳趾甲在我屁股上刺了刺,捂嘴輕笑「那我就量力而行咯。」
放下燈盞后,聖母僅用修長的指甲一縷一縷編織著我的發縷,因為指甲是聖母唯一不具有毒性的地方。
下一刻畫舫船廂房內,我一身青裳,面無表情的搖著骰子,刻意用巧勁擲出一點,得一匹劣等馬牌走棋框三步,聖母一手下棋,一邊將腳趾頑皮的彎曲成女性特有韻味的曲玉形,再用紅蟲膏勻抹圓潤的指甲,從她豐碑般的趾面,我能清晰看見自己的倒影,妖艷得讓人感覺嚮往而又恐懼。
「咯咯咯我牽魚,牽魚。」她擲骰一棋,將我劣馬直接打成驢,倔強三回合讓她擲骰。
此時此刻誰能想到,南疆大聖在我面前變成了一個賭棍,一旦有贏的勢頭她就會滿臉得意。
可她不知道我擲骰也能用追風式,沒有我擲不出的點,壞笑著擲出四點,騎上絕影馬獲利一道天塹,讓聖母的棋子重回原地。
她氣的一拍棋盤,我趕緊護住棋子「嘿嘿,怎麼樣,我還有十步就到終點了。」
「你這扎了兩根辮子的小賤蹄子,不許贏得這麼快。」她氣洶洶的說,說的好像我贏過一樣。
我甩著兩根小辮,面情擠出挑唆的笑容「老母要輸咯,老母要當手下敗將咯。」
「手下敗將?」她口中喃喃著這四個字,不知不覺就痴了,見狀,我長舒一口氣,覆下棋子,這健忘的老怪物,下棋的時候總這樣,時不時就會發痴,
聖母第一次發痴的時候,瞳孔就像見光的黑藻,迅速收縮成針眼大小,隨後,痴獃了整整一個時辰,我猜想或許是因為聖母活得太久,腦子快銹結了吧。
當時她醒后,語氣非常小心翼翼的告訴我,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好像去過棋盤上所有的地方,這也是她多年前突然不想把我丟進蟲池的原因所在。
我追問下去后得知,聖母曾是苗疆的貢品,貢在一處叫大明宮的地方當舞姬。
時常看見臣子和皇帝對弈在金絲楠木的棋盤上,摁著彩色戈壁玉的棋子,後來言語不通的她僅僅得知那叫槊棋。
她又講到那年宮中叛亂,跟著一位頗有權勢的苗疆男子,叛逃去了棋盤上所有的地方,什麼關西、隴西、山海關、函谷關、赤岸驛……
每個名詞我都很陌生,每場奔波也讓她淡忘了還有槊棋這件趣事。
一旦問不太具體的內容,聖母便會抱著頭,表情難受,一個勁說「太多了,真記不起了。我只記得那男人最後一身織毒難扼。不得已才將毒織術交給了我。還沒問我同不同意,就腐化成了漫天飛螢,死得極奇。」奇到能讓記憶混亂的老怪物都能刻骨銘心。
之後,聖母無一塵隨馬的回到南疆。雖靠著那男人的毒織術長生了數代,但也只能長年依存在含元洞汲毒而活。
所謂的毒織大聖,在我眼中其實和一頭蟄伏的蟲子也沒多大區別,如此想來,她活得像無憂無慮的蟲,用一兩個時辰,回憶美好的過往,真算不了什麼,畢竟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除了不停的活著,已然無任何意義了。
我調整了棋局讓她步入終點,百無聊賴的趴在棋盤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聖母一句感慨「百年殊鼎鼎,萬事只悠悠。不悟魚千里,終歸貉一丘。」驚醒了趴在棋盤上打盹的我。
見她睜著眼睛都能做夢,直叫人可憐她不能羽化成仙。我指著棋盤笑道「老母你剛才又贏了,小子就等你玩下一盤呢。」
聖母過了很久才回過神,輕哼一聲說「臭棋簍,老身閉著眼都把你贏了,你說你有什麼用?」
我摩挲著腦門,神情故作為難「古有曹操夢中殺人,今有聖母閉眼如神,都是卓爾不凡啊,小子能惜敗聖人之手,那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吧。」
「你摸頭的樣子真像一位和尚,可聽你這油腔滑調的禍禍嘴一說,卻又不是個當憨和尚的料。」聖母先是警惕的皺眉然後相反。
她似乎仍對我會四象引一事抱有戒心,我自不能去解釋我是不是和尚,轉頭問「老母你方才說和尚是食菜魔教徒,是他們有過過結不成?」
我問的問題範圍過廣,她便吃痛的捂著額頭「你知道,我為什麼聽見你說和尚會不高興嗎?」她以疑問的方式開場,其實不是為了吊我胃口,而是需要我一點點問她,她才能一點點的回憶起往事,不然她的記憶一旦紊亂,就會說些滿嘴跑馬,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趕忙緩和氣氛的說「老母曾應該和一些食菜魔教徒切磋過吧。」
「啊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我以前講過嗎。」她有所起疑的問,
我學著老和尚摸鬍鬚的樣子,付之一笑「這還能不知道嗎,因為老母的長髮長在上面,而他們的頭髮長在下面嘛,這不就是想和老母對著幹嗎。」
「嘻你這小鬼,還真能逗我開心,但可惜不是這個原因。」她再讓我問。
「那是什麼樣的和尚惹您老人家不高興了,小子這就找他去。」我故作氣憤。
「別逗了,討厭的食菜狂魔那能活得過我啊,若他泉下有知的話,或許會氣的魂飛魄散吧。」聖母恬靜的臉上寫滿得意。
「那您討厭他什麼。」我緊接著問。
「我討厭打不過他,後來他受傷了,我趁機去找他報仇,他居然還找了一個我更打不過的幫手,也不知道中原那來這麼多武林高手。」聖母說這話時,就像小女孩一般生氣和沮喪。
我表情驚異的點點頭,心想,老母的毒織擁嵐功乃至聖武學,竟然會在中原處處吃鱉,苗人常提及的中原還真是深不可測。
「老母那高僧找的幫手是誰啊?」
聖母目光往上斜了斜,追憶好一陣才蹙眉道「其實我一直都想和你說這個的,我之所以對你生氣,不是因為你提及和尚,而是因為小鬼你和和尚找的幫手相貌有些相似。」
女人心海底針,我不深究她居然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對我生氣。
以聖母的年紀判斷,那位和我相貌相似的高人,完全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但也保不準是我的祖輩親戚,抱有一絲希望的剖析下去「老母你還記得那人是誰身居何處嗎?」
「他是一個怪人……」聖母唇齒剛啟,白璧無瑕的臉上,掙扎著裂開一道石縫般的口子。
「啊!」她驚叫著,用手遮醜的同時,整張端麗冠絕的臉都像遭受了最惡毒的詛咒,開始發生龜裂,每處崩掉的部分都如蟲一般蠕動變形,沉澱良久的骨玉熏毒香也從中陣陣滲出,隱隱有著刺鼻的礦石異香。
我趕緊捂著口鼻,找來她的覆紗斗笠,她則老羞成怒沖我掀翻炕桌,叱道「你再朝本座多看一眼,我就讓你嘗嘗我的硬脾氣,快滾出去。」
聖母美貌下的骨骸我自不忍多看,托著青燈,撩簾躥出,點水而行,躍至岸邊。
以蠱類織體,便是毒織術的本質,聖母的身體就像織布一般,用了不計其數的隱蠱編織出一副完美勾魂的軀體,雖能獲得長生。可代價也是有的。
行為一旦像螃蟹一般躁動的時候,身體自然而然會四分五裂。
這也是聖母用蠱而不擅自出手的原因所在。並且此功修鍊到了一定境界,便只能在密布蠱蟲的地方長居,否則不同的織體蠱一旦飢餓竄亂,都會帶來未可知的方式讓人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