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獨自的癡戀
這就是在幻境中所見的,莊凝卿的宮殿。
我從未想到過,阿九對莊凝卿最後的遭遇全然不知,完全是因為,莊凝卿的宮殿深埋在地下,儼然不過是一座地下宮殿。
這座埋藏著絕代佳人最後枯骨的宮殿,蕭瑟淒涼,沒有人煙,但幹淨得一塵不染。
我微微有些驚訝地用手撫摸上桌麵,光潔的桌麵就好像昨天還有人擦拭過。
但這是不可能的。
這是一座地下宮殿,不為人知。
以徐洛颯最後對莊凝卿的態度,他也不會派人來保持她宮殿的整潔。
“凝卿,是你,在這裏徘徊嗎?”不覺間,我輕聲問出口。空曠的宮殿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在空中飄散。
我緩緩回過頭,隻見墨痕遠遠地站立在莊凝卿的床邊,手執一把扇子,神色清冷。他縹緲似仙,身形遙遠,明明不過幾尺的距離,卻遙遠得幾乎觸摸不到。
“他的確從來沒回來過。”他淡淡的話語,印證了我心中的所思所想。
我的嘴角輕輕勾勒出薄涼的笑意。
徐洛颯在莊凝卿死後的幾年裏都沒有去看望過她,那現在呢?他麵對著同莊凝卿麵容相似的疏影,到底在想些什麽?
墨痕俯下身,修長的手指捏起一本小冊子,嘴角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這裏,或許會有你的答案。”
我微訝地看著這本小冊子:“這是?”
“莊凝卿,才情驚人。”他寥寥數語,眸子卻清冷幽深,倒映出我的麵容,他的眸子沉醉著一切的凡塵浮夢。
“是啊……才情驚人……”我若有所思,恍然間明白了,莊凝卿在這裏麵記下了所有的話語,“那他們……竟是錯過了莊凝卿最後的隻言片語。”我從他的手中接過這本記載了莊凝卿所有所思所感的小冊子,隻覺得掌心觸摸到這本書,宛若觸碰到活生生的她,她所有的呼吸、低語、呢喃,都在耳側。
翻開第一頁,赫然跳入眼簾的,是莊凝卿娟秀的字體。
字如其人,她的字,也溫婉柔和纖細秀美,編織著獨屬於她的人生。
就如那神秘女子上次所說的,“他娶了她”。
莊凝卿心中放不下自己的青梅竹馬,千裏奔波,來到了如畫的揚州,帝王之都。
盡管她在陌生之地茫然無所適從,盡管她的父親深夜找到她勃然大怒,她還是咬牙堅持著想要找他。
“你居然為了一個男人四處奔波,你讓我這丞相的顏麵何存!”茶杯被重重地丟擲在地上,她麵色略微慘白,但全然無動於衷,仍舊跪在原地。
那夜她病重,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天。
大病初愈,父親見到她,麵色也不由自主地緩了緩。
她撐著一把淡綠色的紙傘,款款走在湖畔,她思念那少年,吟一首詩,丟一絹手帕,看淡紫色的薄絹如淡雅的花,盛開在碧綠清澈的湖麵上。
如果她再也沒有見到他,也許她的一生就這麽決定了。不必掙紮,不必期許。
但她就這麽遇見了他。他為她撈起那塊手絹,兩兩相望,那昔日俊朗的少年越發挺拔,氣宇軒昂,慵懶華貴,墨色的長發豎起。
她眸光柔情似水,一抹笑意蕩漾在嘴角。
她以為他也認出了她,正思索著如何開口來訴說離別後的想念。
突然看見他偏過頭,嘴角笑意風流溫和:“芊芊你看,這情形與我們當初相遇多相似。”
凝卿的笑意一僵,方才注意到他身側的女子。蒙著輕柔麵紗的女子的臉從傘下顯現出來,寬大的裙擺在風中作響,那明媚的鵝黃色高貴優雅。
她掩口淺笑,柔情蜜意:“夫君你還記得。”說罷,纖纖細手執著一方手帕,去擦拭他額頭上的細汗。
他握住了她的手,笑意輕柔:“與芊芊相處的點點滴滴,為夫刻骨銘心。”
那遙遠的另一端,莊凝卿淺笑依舊,低垂的細密睫毛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緒。她一言不發,她不問一句,幾年的思念,化為了默默的轉身,她纖細蕭條的背影後,是漫天飛舞的桃花。
她是丞相千金,注定步入宮門。她此刻心如死灰,再不願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任何抗爭。
但她從來沒有想到,他們再遇,居然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皇後。
凝卿說,她知道他與眾不同,但她從未想過她未來的夫君,會是指點江山的一國之君。
她肯定更沒有想到,再見他,他身邊已經有了小鳥依人的另一個她——如妃。
一年後,那場選試上,她淺笑回答:“這樣的榮耀,有哪個女子不想要?”她的眸光清冷,帶著決絕,她似笑非笑凝視著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想要的,隻是一個回答。
他的回答,是鳳冠,他凝視她時,眼中有薄薄的笑意,璀璨如玉,她的不甘,就這麽一絲絲瓦解在了他的眼中,他執起她的手,嗓音溫柔,帶著睨視天下的霸氣:“朕,給你這樣的榮耀。”
他的確做到了。那一年,皇帝迎娶丞相之女莊凝卿。
那流金溢彩的流蘇,掩不住絕世的容顏。那光彩奪目的珍珠,奪不去萬般光華。隻有那朦朧的麵紗,遮住了點點的璀璨,留下似笑非笑的淺淺的漣漪。
凝卿揉揉酸痛的脖子,一抬頭,對上了他盛滿笑意的眼,她的嘴角,亦蕩漾開優雅的淺笑。
這絕世紅顏的鳳冠,屬於她,亦獨屬於她。
“颯。”她淺笑呼喚,纖纖玉手伸向了他,瑩白如玉的手指在一襲火紅下宛若羊脂玉。
“是殿下。”他握住她的手,淩厲的眉宇間隻剩下柔和。
“颯。”她固執己見,見他無奈寵溺地笑,孩子氣的笑得逞般地展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凝卿這般孩子氣,她素來的沉穩、淡雅,也唯獨此刻,在失而複得後,才會放縱自己為了一個名字而歡喜雀躍。
他們不懂她的固執,我卻懂。
可是,到最後,她喚他的,還是一句殿下,隔開了千重萬重的思念,彼此淡漠得隻剩下冷冷的對峙。
她笑得傾國傾城,他眸光幽深,心中一動,抱起了這爛漫如春的女子,在大臣與百姓的驚呼中旁若無人地抱起她。
她眼中閃過的驚訝一縱即逝,在天旋地轉中,她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脖子,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她臉色微紅,對視著他璀璨如玉的眼眸,終是清淺一笑。
他送來了這世上最美的嫁衣,最隆重的典禮,對她溫柔體貼,細心關懷。
那時,她想,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就是當初的少女又如何,她受到了他的溫柔,受到了他的寵愛,他將她封為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是莊家的大小姐,這世間,有多少人,比她幸福。
她母儀天下,她才情驚人,她寫下的娟秀字體,編織著細密綿長的愛意。
她從未主動開口提及少年時的時光,皇帝也更不會提起。
是夜,她與他攜手參與盛宴,她一杯一杯地飲酒,他伸手去攔她,她偏過頭,笑意嫣然,攝人心魂。
他一時迷醉,任憑她繞開他的手,仰起頭,再次飲下一杯。
宴會結束,他親自送她回去。
她站在石頭上,清泓的水眸染上薄薄醉意,和他同高,一邊笑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她乘著醉意,調皮地嬉笑著,明亮璀璨的眼眸比星辰更為耀眼。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負手而立。
她身形不穩,他伸手攔住她的纖纖細腰,二人對視,她在他的沉凝星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