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熱愛與恐懼
說話間吹過了一陣風,花海此起彼伏,散發出被陽光曬了一天的柔軟香味。
焉泊靜靜看著岑冷,距離很近,能看到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小慌亂。
像是自覺說錯話的小慌亂。
她的眼睛很圓,小鹿一樣容易受驚,抿著嘴想了好一會兒,沒能想到該如何補救,又喪氣地別開臉去。
焉泊忍不住把手又握緊了一點。
他的漂亮姐姐在這種時候,真的特別可愛。
遲疑了一下,焉泊裝作不經意地問:「姐姐最近不太理我,是因為之前……我拒絕了去你公司的事情嗎?」
他問得十分直白,這一個多星期他都反反覆復在想,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麼,每條消息收不到回復,都煎熬得厲害。
他不想被討厭,不想離她太遠。
太遠了,感覺不真切,心裡空得難受。
岑冷顯得十分驚訝,快速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想!」
她的回答讓焉泊稍稍放心。
他眯起眼睛,風吹過的時候,可以聞到岑冷身上若有若無的冷香。
焉泊忍不住靠過去,鼻尖湊著聞了一下:「姐姐身上總是有種冷冷的香味,是香水嗎?」
他注意到岑冷本能地往右邊挪了一點:「應該是洗髮水吧,梔子花冰激凌味的。」
焉泊不依不饒地繼續蹭過去一點,她越是這樣想逃開,他就越想靠近。
甚至會幻想狠狠欺負她,欺負到她鼻頭泛紅,圓圓的眼睛里全是委屈。
然後逼著她答應再也不會不回消息,不會離他那麼遠。
要寫保證書,蓋章畫押,不許反悔……
焉泊搖搖頭,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甩開:「姐姐,你知道四年前,圈裡的7.10選秀大火事件嗎?」
岑冷愣了一下,隨後輕輕點了點頭。
當年她還在澳洲,對國內的娛樂圈也並不關注,但依然從零星的新聞里了解了這件事。
四年前,C國舉辦了一場男團選秀活動,由於是知名電視台聯合知名企業共同挂名,還請了業內娛樂界大佬坐鎮,聲勢浩大,光是海選就花了幾個月。
各個娛樂公司紛紛把自己最有望一炮而紅的藝人送去,經過七次公演的激烈角逐,在全民投票之下,產生了順位前十位的男團候補。
節目組打出「C國第一男子天團」的噱頭,各大品牌紛紛加盟蹭熱度,當時即使是被淘汰的參賽者,都大量吸粉,資源接到手軟。
一場盛大的選秀,一時間成為全民娛樂風向標。
節目組為順位前十位的男團候補成員專門準備了宿舍大樓,並開始了前十甲之間的趣味團綜。
然而在7月10日晚上,一場不明原因的大火從其中一個宿舍開始蔓延,雖然立刻報了火警,但是最終還是有一名候補成員被困在火場,並喪生於此。
此外還有四名候補成員受到不同程度的燒傷,受傷最嚴重的成員被傳毀容,從此黯然離開演藝圈。
這件事最終以意外事故定論,該選秀節目也因此中止了。
但關於這件事的陰謀論,直到今天在網上依然有熱議。
畢竟,去世的那位成員,當時連續三周拿下人氣第一,極有可能成為推出的男團的C位。
事故之後,當時人氣第二名的成員,幾乎接手了全部後續資源。
一時間被不能接受的粉絲聯合抵制,但四年過去了,一切早已不了了之。
焉泊從手邊摘了幾朵小花,漫不經心地編著:「當時因為火災去世的那個男生叫成琰,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我們一起在韓國做過五年練習生……」他看了一眼岑冷,「他就是成叔的兒子。」
岑冷睜大了圓圓的眼睛,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焉泊淡然一笑:「那次選秀,我也參加了,不過早早就淘汰了。我在韓國做練習生的那幾年,遇到很多不開心的事,都是阿琰陪我一起撐下去,當時我爸媽不是很支持我做這行,所以經常是成叔過去,陪我們過節,過年,吃大餐……」
岑冷聽得很認真,焉泊伸手,輕輕把她垂下的長發捋到耳後。
「當時阿琰回國比我早,有人氣基礎,所以我本來就覺得,陪跑一次也挺好,雖然我淘汰了,阿琰的人氣卻一直飆升,榜單名次特別好,我很開心,成叔也很開心……」
「然後……」焉泊感覺自己全身有點發冷,他已經很久不敢回憶那段經歷,「然後,那次火災的時候,我也在場,雖然我被淘汰了,但沒有團綜的時候,還是常去找阿琰玩……」
焉泊突然不自覺地頓住,他手指冰涼,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在傾訴還是在被審問,有種被黑暗拖著走的眩暈感。
他勉強咽了口口水:「當時我可能,有機會去做點什麼……但我沒能救到他,他死了……」
阿琰死了,一場大火,像是把一切都暫停在那個十八歲的夏天。
冰冷可怕,黑得出奇。
灼熱刺痛,亮得扎眼。
當時的很多事情焉泊已經不記得。
凌晨迷迷糊糊醒來,出宿捨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發現阿琰的門已經關上了,火光衝天。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睡夢中,突如其來,毫無防備。
慘叫聲、腳步聲、破裂聲、撞擊聲、哭喊聲……火焰捲起的煙塵和灼痛絲絲分明,他從未覺得那麼恐怖和絕望。
不知道是門內反鎖,還是被大火燒到熔化的門鎖徹底被封死,無論怎麼努力,那扇門絲毫未動。
他當時太慌太笨拙,只知道發瘋一樣徒手去砸。
不知道砸了多久才記起去找消防斧,各種東西都在熊熊燃燒后轟然倒塌。
他只記得自己離那扇門越來越遠,只知道不停重複「我朋友還在裡面」,只知道求著每一個能看到的人。
不知道是誰拖走了他。
直到成叔趕到,他突然放心,以為沒事了。
沒想到昏沉后醒來,阿琰,就不在了。
成叔抱著他泣不成聲的時候。
他哭不出來,只是異常冷靜地回想,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是不是其實有機會,救到阿琰。
他試圖去找每個邏輯漏洞,找每個突破口。
他是不是沒有盡最大的努力。
他是不是真的做了全部可以做的事情。
他有沒有過貪生怕死,有沒有想過背棄摯友。
如果早一分鐘,如果多點努力,結果會不同嗎?
他害怕去想,又不得不想,一遍又一遍。
審視自己,審問自己,審判自己。
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他就那樣哽住,緊緊抓著岑冷的手,彷彿溺水之人抓著一根稻草。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岑冷輕輕對他說:「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他聽過太多次了,他抬起頭看著岑冷,嘴角扯動了幾下,沒能發出任何聲音,隨後頹然一笑:「你不懂。」
岑冷並沒有反駁,只是點點頭:「嗯,我不懂。」
她輕輕摸摸他泫然欲泣的小臉:「但這不是你的錯,當時你並沒有能力做到更好,你知道的,他也知道。」
焉泊緊緊咬著嘴唇,他好像從未因為這件事哭過,哭是軟弱可恥的,沒有意義。
但岑冷的聲音彷彿有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就那樣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把他攬進懷裡。
岑冷的味道,很香很軟的味道,很讓人安心的味道。
他真的很喜歡這種味道。
她整個人也是這樣,小小的,軟軟的,抱在懷裡剛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那樣嬌小,被安慰的人卻是自己。
有點丟臉。
但是並不討厭這樣丟臉。
「想過放棄舞台嗎?」他感覺到岑冷緩緩拍著他的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他閉上眼睛:「想過。」
他自覺回答得不好,於是抱得更緊一點,怕被她推開:「其實我很愛舞台,但又很害怕舞台,每次看到粉絲說,要我多笑笑,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我好像是沒有資格背叛舞台的,但是又沒有能力更進一步,笑不出來,覺得很累……」
岑冷靜靜聽著,依然輕拍著他的背,他突然很想撒嬌:「姐姐,你呢?」
岑冷有點沒明白,本能地問道:「什麼?」
他不敢看她,把臉埋在她頸窩裡:「你是真的想要我嗎?這樣的我,你也想要嗎?」
岑冷:「……」
他耐心等了一會,才抬起頭看了看她,她的眼神像是在回憶什麼,隨後微微一笑,伸手摸著他的頭:「沒關係,害怕舞台,不過是藝人的必修課。」
她的聲音很柔軟:「沒有一個藝人,不是懷著畏懼之心上舞台的。」
他很近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很美,很亮。
讓人恍惚間很想親過去,又不敢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