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練舞室的置物櫃
看著走進來的焉泊。
岑冷一愣。
焉泊的視線掃過庭院、燒烤架、在桌邊被嚇到癱軟的管家,落在岑冷的身上。
他的眼神帶著迷惑。
岑冷頭上頂著幾個冬菇,手裡拿著一個盤子,站在散落的蔬菜中,沉默與他對望。
半晌,焉泊放棄思考,收回目光,轉向這裡看起來最正常的季凱:「您好,我叫焉泊,是花花兒娛樂公司的人,給您送白菜過來。」
岑冷心裡一沉。
看得出來,焉泊甚至不敢往裡面多走幾步。
彷彿這個庭院就是個不知深淺的龍潭虎穴。
完了。
除了雙葉樓的夜半鐘聲,估計別墅也要載入安崇縣的怪談史冊。
季凱瞟了一眼受到重大打擊的岑冷,浮起商業笑容,迅速轉開話題:「挺晚了,是不是還沒吃飯?」
焉泊慌忙拒絕:「噢,我不用……」
季凱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他朝著石桌點點頭:「您先去坐著,我去給您拿一副碗筷。」
說著直接轉身進屋,路過杉石的時候踢了他一腳。
杉石悠悠回過魂來。
等季凱回來的時候,岑冷已經把頭上的冬菇都摘了下來,正在沉默烤肉,杉石打掃著地上的狼藉。
焉泊局促地坐在一邊。
季凱放下碗筷,岑冷立刻夾了一塊烤好的牛舌放在焉泊碗里。
焉泊沉默地吃掉牛舌。
岑冷又給他夾了一塊,順便把旁邊的醬汁拿來,放在一旁。
焉泊又沉默地吃了一塊牛舌。
氣氛十分焦灼。
季凱只能主動挑起話題:「說起來……」
只是他並沒有什麼話題,只能頓在這裡。
但焉泊立刻抬頭,擺出想要交談的架勢。
季凱只能再次努力:「說起來……」他的視線落在桌子上的香薰蠟燭上,「我們的規矩是,要講一個真實的恐怖故事,才能吃燒烤。」
岑冷剛往焉泊碗里放下第三塊牛舌,聽到季凱的話,便迅速夾走了。
焉泊的筷子停在半空。
講道理,本來他沒有那麼餓,但是吃了兩塊牛舌之後,他真的餓了。
而且漂亮姐姐烤的牛舌特別恰到好處,鮮嫩多汁,超級好吃。
岑冷默默點起一支蠟燭,推到焉泊的面前。
杉石虛弱地抗議道:「……你們……你們是要我的命!」季凱立刻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烤五花肉。
焉泊看了一眼岑冷,又看了一眼烤牛舌,輕輕用指尖摸著香薰蠟燭,漆黑的眼睛映著火光,陷入了思考中。
他想事情的時候表情很嚴肅,眉頭會微微擰起來。
岑冷有一點強迫症,甚至想伸手幫他撫平。
焉泊邊想邊說:「這個是我以前遇到的一個怪談。據說從前有個練習生,每天都會在練舞室練舞,有次練到很晚,突然聽到練舞室角落裡的置物櫃發出聲音……」
「柜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想出來,一直有咚咚咚的聲音,在裡面砸著櫃門,練習生很害怕,就出去叫人。但是叫人回來的時候,柜子裡面已經沒有動靜了。」
「後來,那個練習生去問了公司的保衛科,他們說,那個置物櫃在兩年前就壞了,鑰匙丟了,所以至今沒有人打開過。只是每次練舞的時候,練習生都會想,那個柜子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又到底想不想出來呢。」
焉泊的聲音很淡,卻很舒服,他很適合講恐怖故事,沒波沒瀾的語氣,沒頭沒尾的故事,更令人細思極恐。
他說完故事,輕輕吹滅蠟燭,眼巴巴地看著岑冷,岑冷給他夾了好幾塊牛舌,還有烤小羊排。
他幸福地大口吃起來,像倉鼠一樣腮幫都鼓起來。
杉石快哭了:「你們太可怕了,敲鐘鬼、巧克力圈鬼、跳舞鬼、現在還有個置物櫃鬼……」
「跳舞鬼是什麼?」焉泊好奇。
岑冷轉移了話題:「你要喝點什麼?」
焉泊看了一眼啤酒,指了指橙汁。
岑冷微微一笑:「想喝酒可以喝一點,到時候我送你回去。」
焉泊咽下嘴裡的肉:「可我開過來的那個是貨車……」
岑冷:「放心,飛機駕照我都有。」
焉泊:「……」
岑冷說著就給他倒了一杯橙汁:「不過未成年還是不要喝酒。」
焉泊撇撇嘴:「我早都成年了。」
但還是拿過橙汁,啤酒並不是舞者菜單上的健康飲料。
他正吃著,聽到身邊的岑冷輕聲問:「置物櫃的事……報警了嗎?」
焉泊的筷子慢下來,含糊地搖搖頭:「公司的怪談而已,不值得報警。」
說著心裡一動,轉頭看了一眼岑冷,岑冷正默默看著他,眼神很溫柔,他心裡很暖,全身都柔和下來:「現在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了,怪談已經結束了。」
已經結束了。
他從9歲開始練舞,13歲成為練習生,今年22歲才終於出道。
一路走來才發現。
那些年被關置物櫃的日子,並不是最糟糕的。
至少那時候,他們關他的時候,眼裡還是又妒又恨的。
不過是個跳舞機器而已,就會冷臉,肯定紅不起來。
當年他們那麼說,他以為只是因為妒忌。
現在才知道,那竟然成了預言。
想到往事,焉泊擦了擦嘴,轉向岑冷:「聽說你……今天加入了我們組合的粉絲Club。」他眼神炙熱,「對我們組合……對我今天的表演,有什麼想法嗎?」
岑冷想了想:「你跳舞挺好的。」
焉泊心頭一熱:「謝謝!」
「但是……」岑冷猶豫地開口,「不適合舞台。」
焉泊:「……」
岑冷:「喜歡跳舞,完全可以去做一個地下舞者,為什麼選擇做個愛豆呢?」
焉泊用筷子戳著盤子里的烤肉,陷入沉默。
岑冷有一點後悔,她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焉泊身上有種奇怪的矛盾調和,有時候看起來害羞又沉默,有時候又非常少年老成。
岑冷一不小心就會把他當做同齡人來聊天。
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還是不該硬碰硬地打擊。
她在想著如何補救,聽到焉泊緩緩開口:「舞台……很高,我喜歡高的地方……」
岑冷:「?」
焉泊轉臉對上她的視線:
「我喜歡高高的舞台。」
「我喜歡站在舞台上,面對台下一片熒光色的群星。」
「我喜歡站在舞台上,聽著下面的人喊我的名字。」
「他們為我而來,為我的舞蹈而來,為這個舞台而來。對我而言,那就是生命中可以燃燒的瞬間。」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你有過這種瞬間嗎?」
岑冷被他的情緒震懾到,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一定能明白……」焉泊低頭苦笑了一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莽,只是無路可退。我如果放棄唯一能夠點燃自己的東西,我的人生能夠發光的可能性,就到此為止了。」
他最後幾個字帶上了鼻音,抑制不住眼裡的委屈就要流出來,只能趕緊低頭。
焉泊覺得很丟人,他並不想扮可憐,更不想被同情。
但委屈那麼大,他有時候壓不住。
他吸吸鼻子,突然感到頭上微微一重。
岑冷輕輕摸摸他的頭,那感覺很柔軟,很舒適,讓人忍不住想依賴,她的聲音也很柔軟:「不要急,慢慢來。」
焉泊抬起頭,對上岑冷的眼睛。
她的眼裡有種盛大的熱烈,流光溢彩:「舞台是需要時間去征服的,這世間所有能走的路,都是征服出來的。」
「不適合,不代表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