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狗腿子
村子南面的地勢不高,所以很遠就能看到一隻車隊過來,三輛馬車,前面兩輛車上也坐滿了人,衣服顏色都是皂黑色,非常好認,有的還有紅色的馬甲,他們慢悠悠的往上水村這邊趕來。
「是來收秋糧的,這幫雜碎,只認錢糧可不管災年與否。」
「看著架勢,三輛大車,怕是真的躲不過去的,他們就不怕傷天害理嗎?」
……
村民們都氣憤的說著,大家臉色都不好,還有很多不忿的年輕人更是對著里正埋怨,大體就是這年頭一年不如一年,特別夏糧收穫越來越低,不如都只種秋糧好了。
武義也多少知道一點,這夏糧就是冬小麥,這個時期正好是小冰河時期,溫度上不來,麥子也不生長,但官府就只管賦稅,可不管這麼多,積欠可不是好還的,這可是高利貸啊。
武義趁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來,往常沒機會問,現在正好。
「里正,我看這一片荒地可不少,我們這邊也有河水,為啥不建水車引水灌溉開荒,收成也少不了。」武義試探的問著,畢竟這件事情不是他想的簡單,可能還有蹊蹺。
里正虞海不等發話,旁邊的年輕人就已經說了,村裡馬戶家的二小子吳虎,十六七歲的壯小伙,那片還是他們家的牧場呢。
「水車?引水灌溉那就是水田了,稅負更高,但那片都是荒地,就是有水也比不上熟地,誰會種賠錢貨?」出乎武義的意料,本來他還以為這小子怕佔了他家的牧場呢,原來真正的源頭卻是這個,黑,真的是太黑了,讓他都無語的官府。
「唉,其實這正稅但也不怕,都能接受,可其他的就不保准了,遼響完了又是邊響,雜稅還不算,這年頭難過啊。」里正虞海頓了頓手裡的拐杖,思緒也飛遠了。
「是啊,懷念豐年的年景啊,那時候可是家家有餘糧,那時候我家養了十餘只母雞……」又一位年紀大的村人感慨著,如今這村子里養的母雞全加起來也就這個數,誰也沒有餘糧養啊。
武義對明朝有了一個深刻的看法,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有地種不得,那還提什麼安民,這上水村還是靠著水的,那些沒有水的民戶,就更加可想而知。
「呸,都是些狗官,聽人說,這稅收大半都進了他們口中,右所的盧賴子,家中水田千畝,結果交的比我們還少……」吳虎氣憤大罵。
果然,任何朝代都是有特權的,還有一些讀書人有減免,只是虧了真正的農戶,君不見每月銀行那裡開著豪車拿著本本領錢的。
「那盧賴子又是何人?」武義也好奇,他彷彿也聽人說過的,只是沒有當回事,這次上心了。
吳虎對那盧賴子有些不齒,只是唾棄的說道:「就一潑皮。」
里正虞海也止住大家的話頭,這車子已經近了,「慎言慎行,真當這令尹是好相以的,抄家縣令破門令尹啊。快點準備水罐,把我家桌子也搬來……」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接待這些催命的小鬼,這就是他們頭上的閻王,可不敢怠慢了,武義看到那吳虎還往水罐里吐口水,讓他惡寒。
三匹毛色斑雜,瘦骨嶙峋的老馬,拉著咿呀亂響的車子就過來了,馬車上共有九人,都差不多服飾,黑色的罩衫,下擺還有一圈飛子,只是大部分的都破爛不堪,有的乾脆就沒了,頭頂是四方安平帽,有幾個還是穿著帶紅邊的馬甲,也扎著紅色的腰帶,在人群中也顯眼,其他都是灰色的,應該紅色地位高。
「李班頭,怎麼勞大駕親來?」里正虞海抬起那滿是褶子的老臉獻媚的說著,對方是一個個頭不高,但十分壯實的漢子,一臉絡腮鬍扎眼,滿臉橫肉把小眼睛擠到肉里。
「怎地?我們李頭就不能來么?」此刻接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年輕皂隸,公鴨嗓子里透著刻薄問道。
「哪裡,哪裡,路上辛苦,還請喝水潤潤嗓子。」里正虞海急忙回應,接著也差人給他們送水。
這李頭一擦嘴就不耐煩的說道:「莫要磨蹭,快把人都叫來,耽擱了時間,回去晚了,定要你們好看。」
村裡的婦人都不敢拋頭露面,來的都是主家男人,大家一群的聚在著村口,都是畏畏縮縮的,甚至還有人大熱天的把手插進袖管里,看著就讓人好笑。
但這些差人可是不離說話,接著就有兩個開始動作,他們手裡多了一張白色的公文大報,也不貼牆上,就是一人抓著一頭,就要打開。
而村民們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白色的告示沒好事,一般都是那通緝告文,但也很少送到他們這裡,另一種就是要人命的國家政策,只怕就是後者居多了,只怕這今天這些人不是來收秋糧這麼簡單了。
那尖嘴猴腮的衙役已經開始念著,文縐縐的,晦澀難懂,他也不看公文,只怕都背下來了。
武義聽得迷糊,下面這些村民也是一樣,畢竟沒有讀書人,那尖嘴猴腮接著就用白話開始解釋道:「前面不用說了,簡單點,就是著建州韃子兵最近橫行四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朝廷已經派大軍前來殺奴,但大軍沒有糧餉可不行,這次朝廷特地加派剿響,早期趕走建奴,還天下太平,這稅是三十取一,可不敢耽擱,否則吃板子是小,發罪充軍嚴懲不貸。」
「吼。」幾位嗎水火棍的官差一同出聲,敲響地面,也讓村民們都縮著脖子退後一步,好一個先聲奪人。
「那就趕快,莫要以為某是好相以的。」這時那李班頭也是拿出一根精鐵鎖鏈發話,接著那尖嘴猴腮的皂隸也從公文袋中拿出賬冊,開始念道:「張大有,一石零三斗,其中去年和夏糧積欠五斗,一併交齊。」
這張大有頓時慌了,嚷著希望寬限,他秋糧收成不過五成,這全交了,家中就要斷糧了。
「就是,這災年不斷,官府也應該按照災年的收成收稅。」吳虎抗議的說道。
但是他才剛開口,結果那李頭就已經走過去,手中一甩,精鐵鎖鏈就甩上去,直接套在他的脖子上,動作簡練毫無花哨,而且還是單手,這精鐵鐵鏈少說也有十多斤份量,結果被他用得漂亮,只怕敢阻攔就不是套住脖子那麼簡單,真要打中要害,會出人命的。
「怎地?你還要指點官府做事不成?」這李頭惡狠狠的問著,接著也是手裡一緊,那吳虎也不敢張揚,老實的站在這裡。
「可不敢,他就是頭憨貨,我們這就繳,這就繳……」里正虞海不管自己年老力衰,走上去阻攔,口中替吳虎求饒,吳虎哥哥也是滿口求情,這才放人。
「吳家,兩石零四斗。」那尖嘴猴腮直接念出來。
「這不會念錯了,怎能這麼多,怎能這麼多……」吳虎的哥哥失神,吳龍比弟弟大兩歲但還沒娶妻,也是當家人,此刻就忍不住的出聲。
他家還是馬戶,按理說,也算是富戶,但是去年老父出事,家中財產也花盡,但還是沒有救活,這不,連老大的親事都耽擱了。
「那個人就是賀希峎,出了名的黑,眼睛毒,他就是按著吳家收成算的。」二伢子也氣不公的對武義說著。
只是那賀希峎可不隻眼睛毒,耳朵也是靈,竟然聽到了,此刻也是笑聲連連的說道:「怎地,我說的錯了?那就給你們看看,吳家有田八畝,但還有馬政,牧場一千八百畝,這不算錢的?」
吳龍急忙說道:「沒有那麼多,才五百畝啊。」
「那一片都是你家牧場,要不是念在你父親面子,李某倒是要好好丈量下,你認是不認?」李頭再次問道,這次就是吳龍都蔫了,只怕那片地可不止這些。
武義也心中譏笑,這兩人好配合,早就算好了一切,講理他們就用拳頭說話,左右都吃的死死的。
現在他倒是為二伢子擔心,這孩子剛才得罪了那個尖嘴猴腮,這類人絕對的記仇,而且也報仇不隔夜那種,果然,這邊完事,幾個人就向著村子最裡面又來,這裡只有幾戶人家,角落就是王家和嫂子家裡。
「呦呵,這王棉花不想還有個出息的兒子,了不得,以後肯定有作為,那就把積欠都算了吧,你家本朝二年可是有沉欠的。」尖嘴猴腮的賀希峎笑著說道,眼睛里都是惡毒,手裡的賬冊可記得明明白白。
「我家沒有積欠啊,小爺定是看錯了,都是這混賬,我打死你。」王棉花,氣急敗壞的用木棍招呼著二伢子,當然知道他惹的事。
「有是沒有,你我說的不算,你看這上就記了,本朝二年,欠勞役二錢,難道你還想賴賬不成?」賀希峎也不看他們演戲,反正他不痛快,誰也別想痛快。
「怎麼可能?」王棉花大叫一聲,癱坐地上失了魂,這都幾年事情,數目只怕就會害死人,怎麼敢認,但又不敢不認。
武義也從後面看到了賬冊,每家每戶都掛著紙條,這就是他們吃死民人的手段,這老實的王棉花都被吃死,其他家裡肯定都有爛賬,就是看他何時下口,這就叫魚肉鄉里。
「你又是哪個?也敢多事,看我不收拾你。」被武義當場點破,這賀希峎氣急敗壞,直接就巴掌抽上來,武義寒光一閃,肺部早就要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