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眼睛的魚
一本書,覆在臉上,才翻了幾頁。
懶洋洋的陽光正好,霍凡遼整個身子陷在躺椅里,打著盹兒,連動都不想動一下,鋪子的生意不好,更懶得想,想也沒辦法好,索性就不想了。唯一的店員很懶,趴在櫃檯上打著瞌睡,老闆更懶,懶的都懶得管他了。
這時候,鋪子里進來一個人,看見兩個人都睡意朦朧,沒人理他,心說這是做生意嗎,就開口大聲喊:「哪位活煩了?」
店員打著瞌睡,抬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用眼神瞟了瞟霍凡遼,意思是活煩了的人在那邊,沒等那人過去,霍凡遼不幹了,眼睛還沒睜開,就不由分說地開口罵道:「誰呀,你會說人話嗎?」
那個人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看見他縮在躺椅里的後腦勺,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嘿,我說的要不是人話,你怎麼聽懂了?」
聽這語氣,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倒是像來找茬兒的。
「嗯?」霍凡遼一時語塞,心說這小子嘴茬子不一般啊,似乎一點兒也不好惹,伸手把書從臉上拿下來,睜開了眼睛,看看說話的人長什麼樣。
來人大約二十多歲,一臉的痞氣,皮膚白皙,卻十分結實,光頭倍兒亮,頭頂卻留著一撮黃毛,兩隻眼睛似乎總也睡不醒,迷離出來的卻是一副凌厲的眼神。
登門都是客,霍凡遼不想找麻煩,就換了一種語氣說:「我叫霍凡遼,你吐字清楚一點行嗎?你看我身上哪塊肉有活煩了的意思?」
見霍凡遼把話放軟了,黃毛顯然也沒找事兒的意思,就也緩了下語氣,說道:「我說嘛,身上半塊肉活煩了,這活你也沒法干啊!對了,你叫我黃毛就行!」
說著,遞過去一張紙,上面畫著一條魚,一條筆法最簡潔的魚形圖案,一筆畫出來的魚。
「我操,你還真是人如其名啊!」
「你不也一樣?名字比我貼切多了!」
「什麼活跟催命似的——」霍凡遼伸手接過那張紙,剛要再嘚啵幾句,一看之下,臉色就變了,隨手把那張紙扔還給黃毛:「你畫的這條魚沒有眼睛,你該不是跟這條瞎魚一樣,找錯地方了吧?」
黃毛一邊打量著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店鋪,心裡也犯嘀咕,心說這個傢伙懶得跟一灘爛泥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順眼的,窮的叮噹響,說他是黃金鬼,恐怕連這小子自己都不信,宿爺是不是看走眼了?不過嘴上卻說:「怎麼會找錯地方?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這種鳥人,難道還有人肯叫『活煩了』如此喪氣敗家的名字?」
對黃毛的挑釁,霍凡遼像變了個人,突然一點脾氣也沒有了,用一種懶得快死了的聲音說道:「你走錯門了,本店沒有活煩了的人,別耽誤我睡覺了,再扯幾句,你要找的鳥人可能就真的活煩了,還不趕快去找?」
說罷,把書往臉上一蒙,不再搭理他。
黃毛一愣,這小子滾刀肉油鹽不進啊,不過跟著馬上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說:「能少說兩句不?是宿爺讓我來的!」
霍凡遼聽見,心裡一驚:沒錯這小子還真是宿爺派來的人,不過宿爺已經沉寂有一段時間了,江口鎮叉的那次黃魚,宿爺賺大發了,禍也惹大發了,自己拿的那份錢都花光了,警察都沒收手,據說主要追查的是一枚金印,雖然那次叉黃魚沒發現金印,但霍凡遼現在還在這為這事提心弔膽呢。
按理說以宿爺的謹慎,不應該這麼快重現江湖的,這什麼時候?風聲這麼緊,警察正滿世界地查這個案子呢。
難道宿爺進了局子,把自己也給咬出來了?想到這裡,心裡一急,頭上的冷汗就出來了,幸虧夏天天熱看不出來:
「什麼……什麼宿爺?我不認識他!」
霍凡遼確實不認識宿爺,對於宿爺,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雖說跟宿爺叉過幾次黃魚,當了幾回網眼子。但檯面上的魚叉子是一個叫浩哥的人,宿爺是後台上的魚叉子。
叉黃魚,就是組織偷盜黃金的意思;魚叉子,意思是指籌劃和帶領黃金鬼偷盜黃金的首領。
這些都是黃金江湖的盤口。
叉黃魚這個活,一般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上一票叉黃魚的活,下水的地方在四川江口鎮,做完那票活,霍凡遼拿了二十根金條的報酬,漁網就散了,自始至終,也沒見過宿爺長得什麼樣。
這個鋪子包括養那個夥計的全部開銷,用的都是那二十根金條換的錢,這些日子下來,出的多進的少,錢也花的差不多了。
霍凡遼不能不警惕甚至恐懼,怎麼會這麼巧?錢這才花的差不多,宿爺的人就不失時機地上門了,自己的一舉一動,該不會都在宿爺的眼皮子底下吧?
「我懂規矩!」看著霍凡遼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表情,黃毛賊忒兮兮地說,一邊把那張紙翻過來,露出牙齒一笑。「你認得宿爺的記號就行,魚的『眼睛』在背面呢!」
說『眼睛』兩個字的時候,黃毛刻意加重了語氣。
霍凡遼是圈子的人,一眼看見紙的背面是一個山勢圖案的草圖,雖然簡單,卻是向他傳遞下水摸魚的地點情況,他臉色一凜,卻仍然表現出什麼也看不懂的樣子:
「這是魚的眼睛嗎?我不睜眼睛,你還真當我是瞎子了?」
說著,把那張紙塞回黃毛的手裡,心裡卻暗暗叫苦,宿爺果然有危險了,這麼死的水怎麼會有魚,宿爺還看不懂這個?
俗話說,死水藏散金,兔子都不進。
意思是說這種被稱為死水的藏金地,基本上沒有什麼下水的價值,俗語所說的兔子,當然不是兔子,行話是指一般的毛賊,也就是說死水地的黃金之少,連普通的小毛賊都看不上眼。
宿爺傳遞這個信號,可能性只有一個那就是:風緊扯呼。
霍凡遼幾乎立刻就想跳起來,收拾東西跑路,卻不得不強裝鎮靜。
黃毛嘿嘿一笑:
「我說,都是圈子內的人,你能不裝嗎?下水摸魚,靠的又不是眼睛,靠什麼你比我清楚,如果碰巧摸的又是一條瞎魚,就更不用眼睛了!」
「摸瞎魚,你用得著找我——」霍凡遼脫口而出,還沒說完就後悔了,連忙假裝從地上撿起書掩飾過失,一邊撿書的時候,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嘴巴,隨手把書蒙在臉上,不再說話,似乎隨時都能睡過去似的。
「爺爺還沒用刑,你就不打自招了?」黃毛不是等閑之輩,一下子就抓住了霍凡遼的痛處,伸手把書從他臉上拿下來,一揚手,那本書從窗子遠遠地扔到了鋪子外面,差點兒砸到一個路過的行人。
「大中午的扔書,你有病啊!」行人沖著鋪子罵了一聲。
黃毛自知理虧,沒敢吱聲,嘟嘟囔囔說了一句只有霍凡遼能聽見的話:「大中午的扔別的東西就沒病了?早知道你這邏輯,爺爺我把這個假裝睡不醒的『活煩了』扔出去,你就不罵了,他也不用天天裝出一副『活煩了』的德行了!」
行人看見裡面沒人吭聲,飛起一腳把那本書踢到路邊,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霍凡遼似乎當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眼睛依然沒有睜開,嘴上卻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可是本絕版書,我睜開眼睛之前,如果它還沒蓋在我臉上,今天活煩了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
霍凡遼的本意是找茬兒跟黃毛打一架,然後藉機逃走。
不過,他的話沒說完,黃毛立刻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百元的票子,沖著鋪子里的那個店員一拱手,做了一個請他幫忙把書撿回來的手勢,店員立刻不睡覺了,睜大了原本瞌睡的眼睛,飛快地出了鋪子,把那本書撿了回來。
霍凡遼扭頭看見,心中大怒,就罵道:「劉瞌睡,你小子敢情見錢真的眼開啊,就不能給本店長點臉嗎?」
劉瞌睡真名叫劉仔冬,笑嘻嘻地把書塞到黃毛手裡,順手就把錢接過來,放進衣袋裡面,大概跟霍凡遼耍貧慣了,嘴上一點面子都沒給他留:「好幾個月都沒開工資了,長臉能當飯吃嗎?」
霍凡遼叱罵:「你個癟犢子玩意兒,得便宜還賣乖?」意思是老子給你一個月的工資是別人的好幾倍,偶爾拖欠個把月,你就受不了了?
劉仔冬就當什麼也沒聽見,賊兮兮笑了兩聲,轉頭趴在櫃檯上,繼續打瞌睡,再也不理兩個人。
霍凡遼看這一招沒奏效,閉上眼睛繼續想轍,也不理會黃毛,黃毛急了,罵道:「你小子窮的連店員工資都發不出來了,還裝b啊!老子這次帶來的真是一條大魚!下不下水,你想清楚了,我可沒隨身給你帶著後悔葯!」
霍凡遼一聽立刻怒了,整個人往躺椅里一縮,沖著劉仔冬吼道:「劉瞌睡,你小子能醒醒不?把這個小子給我請出去!這覺還能睡好嗎?」
黃毛一聽霍凡遼要趕他走,更急了,「你怎麼說趕人就趕人呢?」跟著做出一個準備迎戰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