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低頭
馬車看似走得孤單,實際上翰伊城所有德高望重,所有權勢要門都在默默地看著這輛馬車的動向。
在很多人的心中它都不單單是載著九劍門兩位聲名顯赫的劍主,還載著這個天下已經紛爭了很多年的王朝與宗門的話題,儘管從出現便已經代表了很多的意義,但是他們還是想要親眼看看這一切的發生。
馬車避開了幾乎所有的大路,一路穿行在巷道。
翰伊城的巷道密集又繁多,相互之間已經連成了一張網,像是一個並不複雜的迷宮,這輛黃色的馬車就像是這迷宮中的螞蟻,逶迤而前。
烈日高懸,當其垂掛頭頂的時候,帶著酷熱的溫度,宣告正午的到來。人們開始飲食午飯,而後在一段小憩之後,開始下午的工作。
這輛馬車,也終於來到了皇宮朱雀門前。
紅牆黃瓦,高高聳立,灼光為其鑲上了一道金邊,就如神武帝身上龍袍的領口。高高的大武旗幟飄揚在皇宮朱雀門城牆的樓台上,站在牆下望去,這旗幟似乎迎天而展,上面的「武」字問天而戰。
白色的條石路鋪展在腳下,隨著車輪最後一個細微的滾動壓碎了一片風吹來的樹葉,馬車徹底地停了下來,距離宮牆還有五六十步的距離。
空曠的廣場上,只有他們這輛黃色的馬車配上白色的地面,就像是一個被烈日烤灼的荷包蛋。
駕車的人不知何時變成了戴著慕離的唐歡。
她白色的靴子輕盈盈地踩在了這片陽光照耀下如玉般的地面上,她一向平淡若冰山的臉微微抬了抬,望著城牆閣樓頂上那尊火紅色的朱雀,好看的眼睛里泛出一道異色,而後拉開了馬車的帘布。
九劍門九大劍主其二,九劍門五百二十一代弟子雙榜甲一景陽的兩位師父——黃雪梅與陸無琴依次從馬車中下來,靜靜地站在了棗紅色大馬的兩側。
陽光照耀得黃雪梅本就常帶著胭脂般嫣紅的臉更加的紅潤,若是不考慮她本身強悍的實力,以及那股此時散發出的威壓,會情不自禁地讓人想要一親芳澤。
陸無琴的神情依然凝重,刺眼的陽光讓他眼睛半眯半閉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城牆。
巍峨皇宮外的三人,像是三位面對高峰的攀登者,只不過今日三人前來都不是帶著攀登意。
三位一動不動,一如他們面前這堵紅色的宮牆。
皇宮可能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牆上可能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連一個守衛都沒有,只有一架架孤零零的符文重械。
整個翰伊城今天都有些安靜,就像是一場風暴,以這無聲的對峙為風暴眼,席捲了整座城池。
……
這樣的佇立足足有一個時辰,三位始終沒有挪開過腳步。
一些百姓遠遠地看了看,望著這一幕發出自己的猜疑,不過就像不敢接近皇宮一樣,對於和這座宮殿直接有關的事情,他們也不願意過多的去看,去明面上的猜疑。
「他要給我們難堪?」黃雪梅低吟出聲。
對於他們這樣強大的修行者,在烈日下曝晒三日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對於他們這樣強大的修行者來說,這樣曝晒代表的別樣含義則是格外的不同。
唐歡撐起了一把藍色竹傘,遮在了自己與黃雪梅的頭上。
陸無琴望著她們二人的影子,冷冷道:「既然是讓我們低頭,那麼自然會讓我們低得明顯一些。」
唐歡的指尖輕輕捻在手心,轉頭望向城東,心中有些不耐與煩悶,這些情緒也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臉上,柳眉微微地皺了下來。
「劍主喝水。」她把傘遞給黃雪梅,走回馬車拿出兩個水壺,依次遞給了兩位劍主。
黃雪梅搖了搖頭表示不必,陸無琴則仰頭像是品酒一樣慢慢地飲了一口。
皇宮的宮牆上忽然有出現了一道身影。
三位的面色同時一凝。
一滴灑出的水,從陸無琴的頷角滴落,砸在發燙的地面。
陽光將朱雀門照得宛如黃金一樣發亮,那人緩緩走到了朱雀門的正上方,遠比黃金璀璨。他將手背負在身後,靜默地望著他們,望著他們身後這座雄城。
黃雪梅想過他會怎樣的方式出現,沒有想過會這麼的平淡,自然。
唐歡的眼中,流淌出一絲極其隱晦的殺意,微生的指尖,輕輕地掐在一起。
……光芒照耀下的他,有一張普通的臉,普通得就像是尋常坊間某位店鋪的老闆,某位流連勾欄或者賭館的放浪中年,普通到丟到人堆裡面會再也找不出來;他的臉上又不普通地有著一道道的淺淺傷痕,已經極淺的痕迹證明著這些傷痕從出現到現在似乎已經過去了漫長的歲月。
身上的金黃色龍袍,與天空旭日相映成輝,而又似乎比赤日還要明亮,讓人都再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的雙瞳之中滿是睥睨,是真正意義睥睨,彷彿身前的一切人,一切物,不過是他隨手堆砌的沙土。背負在身後的手,握的也不是這熾熱的空氣,而是……整座中州。
原本站在遠處偷偷觀望陸無琴三人的百姓目光被城牆上明亮的身影所吸引,看了一眼之後渾身一震,霎那跪倒在地。
那是,就住在翰伊城,但是他們這些翰伊城百姓卻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王朝帝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
雄渾的聲音,從一兩位跪倒百姓的口中傳出之後,一點點擴散,最終從一條條街道,一間間房屋中傳盪而出。
所有聽到此聲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跪拜在地,隨聲而呼,隨波而流。
皇宮裡面,也儘是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似從地上涌,聲音似從天上來。
神武帝仰頭看著天空。
似乎一頭九霄雲龍,衝天而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陸無琴呢喃了一聲這句話,眼中一絲警惕,也有一絲苦意。
聲浪似乎有形,衝擊在他的褲腿,他天雷般的劍上,讓二者都微微震蕩著,心中隨著這些呼喊而生出的乏力感,令他堅毅如山的身軀都感到了深深疲憊。
黃雪梅背上真火劍似乎也滾燙了一些,聽著山崩海嘯的呼喊,她紅彤彤的臉上,一抹分不清來由的蒼白。
陸無琴轉頭看了她一眼,低沉提醒道:「師姐,記得我們要做的事情。」
黃雪梅點了點頭,握劍縱橫江湖數十年原本自以為已經如鋼鐵般的手,此時,情不自禁地輕顫著。
「雖說是我提出的低頭,說服的宗門暫時低頭,但是……還是不甘心啊。」她輕嘆。
「只是暫時。」陸無琴閉上眼。
「嗯,只是暫時。」
說完,兩位劍主解下了身後的劍,而後,同時垂下了頭。
五大宗門,千多年,從來沒有低過頭,而今這一垂頭,註定載入史冊,某人,也等了十年。
唐歡偷偷地深吸了口氣,也跟著垂下了頭。
垂頭了,磕頭,還會遠么?
「一朝入翰伊,十年鎖宮城。
而今一朝現,放知誰帝王。」
神武帝李林勝,望著孤零零的三人,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好偌一切本就該如此,搖了搖頭,緩緩呢喃。
「終究是偽龍。」唐歡心中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