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你們和我
景陽看著木板鑲嵌而成的緊密地板,就如他現在的心情一般,看似緊密,卻是一塊一塊,枯澀,苦澀,受踐踏。
是他同意了彭玲去查看誇平那邊的情況,是他設計的計劃被一早拆穿,是他看著彭玲受盡煎熬來到自己身前,是他看著她的頭顱在槍下滾落而無可作為。
如果他攔著了彭玲,如果他早點預料到那黑甲少年可能承載著謝伽淏和唐熙的意圖,如果早點知道自己把對手想得太簡單,知道自己這兒破計劃確確實實有漏洞存在而一開始就不實行,如果早知道自己若是主動向黑甲少年暴露身份可能一切都不會這麼麻煩,那麼多如果,哪怕有一個如果他意識到了,或者去做了,那麼彭玲就不會死,那麼多人就都不會死。
可惜沒有如果。
景陽覺得自己應該足夠冷血,世間有幾個少年比他承載著更大的深仇大恨?世間幾個少年在幼時便見著自己家破人亡,自己又百里逃殺?看過屍山血海,看過刀劍人亡,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足夠面對所有的危險和死亡,可是看著張峰痛苦難受的模樣,他的心頭像是被劍刺一般難受。知道一切其實本可以不是這個樣子,但是偏偏就是這個樣子,那無可奈何又懊悔至極自責至極的感受,不經歷過又怎麼可能明白。
「抱歉。」
這是他第三聲抱歉。
張峰手捂著臉面,眼淚終於流淌了出來,。
景陽當然感覺得到,張峰對彭玲的感覺,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感覺,雖然他嬉皮笑臉,雖然他看似一切都在開玩笑,但是同為少年,那些感覺,總是錯不了,現在的眼淚,更是錯不了。
所以他在說抱歉,因為張峰他們二人將他視為某種程度的榜樣,某種程度的依靠,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他眼睜睜的看著香消玉損,看著將自己視為真正好朋友的人在身前倒下。
景陽的雙眼也酸澀起來,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朦朧模糊。
張峰紅著眼眶,拍了拍他的肩頭,嘴角帶著笑,道:「沒有,沒有你的原因,不必自責,你這樣說,我想她聽到了也不開心吧。你給她報仇,可是差點連命都丟了。」
景陽的心裡酸澀無比,雖然他是報仇,但是也夾雜了大寅利益在其中,這或許才是他自責的主要原因所在。
「況且她又不喜歡我,我跟她就是普通的朋友,你跟我道歉,又什麼必要?」
聲音的最後,有輕微的嘶啞。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隱隱的抽噎聲。
「對了,我沒有進入前百,只是前二百。要知道這些天我可是沒資格呆在九劍門裡面的,你要替我好好謝謝唐歡師姐,要不是她知道我們是朋友,讓我呆在這裡,九劍門其餘的那些講師是不會允許我在這邊照顧你的。你看,我對你多好。」張峰別過頭擦了擦眼角,微笑著說道。
聽到「沒有進入前百」,景陽的身子已經微僵,視線獃滯,後面的話語,都難以入耳。
真正算來,他們三人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卻志同道合,是真正的朋友,約定過要一起進入九劍門,最後的結果卻是,能站在九劍門中的,只剩景陽隻身一人。
天意難以捉摸,事實無法改變,難受的事情一件件而來,景陽的心情,很快糟糕到了極點。
「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前兩百可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績了啊!前兩百的送試生可是也會受到很多地方的強大宗門的爭奪的,別人拿到前兩百的成績,可是開心的不得了,你這麼難過的樣子,是什麼意思啊?」張峰捶了一拳景陽,埋怨道。
「你有什麼打算?」景陽抿抿下唇,問道。
「好歹也是九劍門大試的前兩百,我也算是個人物了,比起其餘的一千多人不知道厲害到了哪裡去,很多地方宗門都搶著要我,不過我不打算在這邊加入這些宗門,也不打算回家那邊去,我想去北邊闖蕩下。」
「北邊?」
「嗯。」張峰點頭,「我去鎮北邊軍。」
鎮北邊軍,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詞。
不等景陽開口,張峰接著道:「沒必要擔心我,我就是去北邊看一看,誇平不是鎮北還是鎮南邊軍出生的來著?反鎮邊軍是個好東西,我去了說不定就跟誇平一樣強大了!」
鎮邊軍,是最鐵血的一批軍人,生活在中州邊疆,大戰不起但是小戰連綿,是在刀劍上舔血過日子,到底有多苦,但凡是個中州人都知道。景陽不傻,他很聰明,聰明到根本不是一個十六歲少年的聰明,不然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等讓謝伽淏都為之感嘆的決定,張峰之所以會選擇去參加鎮北邊軍,他心知肚明。
「金蒙人殺的她,我就殺金蒙人好了。」張峰手攥在白色的被單上,咬牙證實了景陽的猜測。
景陽眼神為之一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真的做出決定了?」
張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當然說話算話。」
景陽吸了口氣,道:「能不能不去?」
張峰搖搖頭,擦乾眼淚微笑道:「決定了的事情,又怎麼可以反悔。」
景陽嘆口氣,問道:「我殺死了那位黑甲少年沒有?」
張峰面上帶起了真正欣慰的微笑,道:「要是沒有,你也不會坐在這裡。對了,監察司還在調查整件事情,你也在調查範圍之中,不過九劍門維護著你,拋開你是甲一不說,你現在也是九劍門弟子這一身份,九劍門也不可能允許監察司對你出手,所以他們沒有對你審問,但是案子還在處理中,你的麻煩,估計還是少不了。」
「殺死一個元師……的確值得懷疑。」景陽理解這一點,轉頭看著掩著的房門,道:「不過監察司和我之間賬,還沒有了結。」
「景陽,作為朋友,經歷了這些,我覺得我還是要奉勸你幾句,以後還是能讓著就讓著,有些虧吃了還是吃了,和他們硬著來,真的會給自己找很多麻煩。」
彭玲的死似乎給張峰帶了不少的改變,那個摟著自己肩膀說自己頂撞監察司真的好帥那個少年,在認真的奉勸景陽以後低調些,若非能理解他的轉變,景陽或許真的會懷疑,自己面前這個人還是那個自己認識的張峰嗎?
張峰叮囑道:「我在漢谷林中,遇到了一個少年,跟我相處了很長時間,沒想到他居然是監察司的人,我不知道他的意圖到底是怎麼樣,問唐師姐她也不說,我也不想去理會,總之你小心些微妙。」
景陽笑著點頭,「好。」話鋒一轉,問道:「什麼時候走?」
張峰苦澀的笑了笑道:「之前我和劉伯他們商量了,一起送彭玲的骨灰回韓楓城,然後我再去北邊,約定的是等你醒來就走,現在你醒了,那差不多明天就上路。」
景陽的心頭又是一陣難受,嘆口氣道:「我跟你們一起。」
「不行。」張峰搖頭,「你這邊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處理,監察司和你的事還沒完,況且貌似翰伊城中的一些大人物也要見你,沒辦法,誰讓你是大試第一。」說到後面,張峰又露出真摯的笑容,無論怎樣,他是真的為景陽能拿到大試第一而高興,又拍了拍景陽的肩膀。
「監察司那個事,咱們就算了吧,不要去得罪朝廷,之前誇你帥是因為你真的帥,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了,而是代表著九劍門,聽我一句,算了吧。」
張峰說得很慢,很沉,講的東西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就像是離別的贈言,放佛下次再對話,將會相隔十年。景陽看著這個自己為數不多的好朋友,沒有如他所願的沒有考慮的點頭,而是緩緩的搖頭。
「我不想算了這件事,很多事我都可以算了,監察司的事不可以算了。」景陽搖頭,「就像彭玲的仇,不可以算了。」
張峰眼神一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呼——好,我尊重你,理解你。」
景陽不能告訴他自己為什麼不能算了,因為彭九零這個監察司監首的位置怎麼坐上去他清楚無比,彭九零對他來說能在心頭掀起多大的怒火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對於這樣一個叛徒,一個讓大寅幾乎毀滅一半的男人,這些事,真的不能算了。
或許是在意氣用事,但是,現在的他就是要意氣用事,或許很勉強,但是,他偏要勉強。
張峰的理解和不詢問,讓他很感動,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朋友,想到以後都很難再見,站起身和他擁抱,二人相互拍著背,心頭,都滿是感傷。
第二個進來的,是樓檀修。
「你的神情,很傷感。」樓檀修倒了一杯茶,放到了桌上,而後自己喝了一杯。
「只因為壞消息太多。」景陽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樓檀修上嘴唇微隆,露出一個很古怪的笑容,在張峰之前坐的位置坐下,問道:「你真的記不清那一天的事情了?」
景陽搖搖頭,道:「你和我在場,那你和我講講。」
ps:「不要勉強。」
「我偏要勉強。」
這句話是抄的金庸,《倚天屠龍記》的小說沒看過,倒是看過電視劇,至於為什麼知道這句話,是因為以前看到一個網友在論壇貼出趙敏的這句詞,比較喜歡,當然,原句好像不是這個樣子,不管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