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原來你在這裡
夜色籠罩,翰伊城又在下雨。
高聳的城牆外,五里處,那條開闊的平靜運河上綻放出萬千雨花。
一艘烏篷船運河搖蕩在河畔。
運河的不遠處有一間小茅屋,裡面原本住著一個艄公和他的妻子,然而現今他們的屍體已然腐爛,牆壁上濺上的鮮血也早被塗抹乾凈。
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躺在那張破爛的床上,蓋著微黑的被褥,靜靜望著屋樑。
略顯破爛的屋檐懸挂著不斷的雨線,細細的雨密密地織著。一道閃電貫徹之後,原本只有草木和泥濘土地的屋外,驟然出現了數十把撐開的紅色油布傘,將屋子包圍。
雨拍在傘面上,拍出密密的鼓點聲。
數把紅傘向兩側微退,一位撐著普通油傘的男子從傘後走出,神情默然地望著破爛的屋子。
數息之後,男子沉聲道:「所有人都以為你逃離了翰伊城,卻沒有想到你居然並未走太遠,而是藏在了這個地方。」
屋子中的黑衣男子緩緩轉首望向了竹窗,而後掀開被子,略顯虛弱地從床上爬下,給自己胸腹間的豁大傷口換了一塊葯布,然而他的傷勢卻遠不止所表現出的這樣簡單,強忍住咳嗽的衝動,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而後開始扣衣裳的扣子,並未回答屋外男子的話。
又是數息的沉默之後,撐著普通油布傘的男子搖頭嘆息了一聲,往後退了數步,退到了紅傘的包圍圈外面,退步之間他的褲腿已然便是泥水。。
一股肅殺之氣開始如雨水落下般迅速地釋放開來,籠罩了整間小屋。
黑衣男子從桌上拿起劍,擺開了一塊黑色的磨刀石,澆上了些水,坐在木凳上緩緩磨起了手中的劍。
「監察司主事隆成立,你監察司就派你來殺我?」黑衣男子一邊磨著劍,一邊低沉道。
磨劍的霍霍聲傳到雨聲疾疾的屋外有些縹緲,隆成立淡淡一笑,又再度站到了包圍圈裡面,看著屋子,道:「暗武監同我監察司一樣,雖都是以團隊配合斬殺強敵,但都不乏強者,而張監主的實力也是強大的元尊之境。若是昔日的暗武監監主張浩,本官自然不敢,只是監主十數日前逃離翰伊城的時候本已重傷,暗武監的下屬也全部殞命,又哪裡還有多強的戰力?本官足以。」
張浩的神情漸漸冷冽起來,微方的臉上滿是冰涼之意,說道:「彭九零,果然是個傲慢的傢伙。」
隆成立微微躬身,道:「彭司首若是聽到張監主的誇讚,想必會欣慰一笑。」
「監察司的人,果然都如此厚顏無恥。」張浩冷笑一聲。
隆成立面容上的笑意漸漸變化,變得幾分陰沉,反唇相譏道:「比起張監主為了自保的欺君之罪,說到厚顏無恥,我監察司還是差得有些遠。」
張浩將劍舉在面前,通過暗淡的燭光看著鋒利的劍刃,緩緩站起身來,而後推開屋門,站在了屋檐下。
數十把如血般嬌艷的紅傘極其壓抑,他的黑色身影絲毫不受其影響,如同鐵釘般筆直。
他毫無感情地看著隆成立,緩緩道:「若是今日我逃走了,你會如何上報?」
隆成立面色一變,眉頭皺下,冷冷地盯著張浩,沒有說話。
嘩啦啦的雨聲充斥著場間。
「原本我是必死之局,奈何彭九零急功近利,一刻都不願多等,直接導致了我的逃離,也導致與前朝太子有關的所有的線索都斷去,公輸采堯也好,陛下也好,長公主也好,無論是誰的意思讓他沒有被罷黜,那麼想必他也一定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唯有今日我被抓走,才能讓他有些緩和。」張浩十分平靜地說著。
「可若是我今日逃走了,你覺得,你這個前來抓捕我的主事,會受到怎樣的責罰?」
緩慢而平靜的聲音就像是一塊猛塞入隆成立喉嚨的大塊冰石,讓他的喉間頓時難受且冰涼無比,又不知該發出怎樣的聲音。
「只怕到時候,隆主事會做出更加厚顏無恥的事情。」
嘲諷的話語讓所有的紅傘都為之微揚,拍在傘上的雨水頓時前灑。
隆成立面色變幻,數息之後強行冷笑了一聲,道:「張監主的口舌功力倒是不錯,只是不明白這樣毫無意義地推演,有什麼意義存在。」
張浩看著他,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十年前我也是這般想的。」
因為長期深處暗武監這等血腥機構,以至於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道陰冷的血腥氣息,這等認真的面容出現在他的臉上顯得愈發的讓人心涼。
「朝中人認為衛劍重傷,外加南宮蝠大軍將近,所以只派遣了我暗武監的人前去追殺衛劍和前朝太子,我也認為勢在必得,然而只是事與願違。」
隆成立蹙緊眉頭,鄙夷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前的事情,今日也要發生?」
張浩握著劍,淡淡一笑,道:「或許是受神武帝的影響,大武人都不懂得穩重,大多都有些好高騖遠,容易輕敵,彭久零有這個壞毛病,他的下屬也有這個壞毛病。」
「今日之事有些像十年前,但是不會一樣,因為像我這般冷血,為了不讓事情敗露,可以殺光整條船的人,又怎麼可能像十年前衛劍首那般仁慈,不流一點血便離開。」
「口出狂言!」隆成立怒喝一聲,所有紅傘下的紅色身影頃刻而動。
紅色的油布傘頓時飛揚,還有數把直接吹拂到了寬闊的運河中。
張浩豁然抬頭,長劍一舞,身前的雨線紛紛一凝,四面八方的元氣頓時被調配而至,瞬息之間一道白色的元氣線驟然自劍前凝結而出,而後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頃刻間調用恐怖的元氣,赫然便是元尊級別的強者!
只不過這一劍比起全盛的元尊強者來說,顯得有些孱弱,然而再如何孱弱,也是元尊展現的手段!
所有的紅色身影陣型變換,傘還握在手中的頓時頂在了隊伍的前方,將傘舉在身前,如同一面面紅色的盾牌。
白色的元氣線拍在了紅傘傘面上,傘面上的雨水被統統震蕩開,傘面不知由何種材料構成,硬生生地扛住了這道元氣線中的強大力量,而所有傘的傘柄卻都在頃刻間彎曲,所有持傘頂在前方的紅衣人的虎口都被撕裂,而後全部倒飛而出。
數道身影砸在地上,隆成立的面色微變。
若是平常的元師,甚至是大元師,面對這一劍都不可能能夠抵擋得住,雖說有些狼狽,然而紅衣人們卻還是硬生生地抵擋了下來,而隆成立依然為之變色的原因,是張浩現在不應該可以展現出現在這麼強大的能力。
張浩的身影則在斬出一劍之後,便立即而動。
泥水濺飛而起,一道黑色的身影猛然自地上猛衝而出,動身之間掀起狂風以及劇烈的元氣波動,他身後的房屋也在這劇烈的元氣波動下轟然倒塌!步入元尊多年的他,即便是受傷,也依然強橫如此。
一劍斬到一位紅衣人的劍上,那把鐵劍頓時斷裂,那位紅衣人頓時口噴鮮血地暴退。
手中的劍狂斬,數道劍影展現,元師境的紅色身影不斷地交錯敗退,鮮血如同雨點一般濺飛著,滴入泥濘的土地中。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便是一面的壓倒。
然而隆成立自戰鬥最初時候的壓抑之後,便絲毫不再感到慌亂。
「張監主果然威風,即便是重傷也如此強大,只不過一開始便這樣毫不保留的揮霍元氣,這樣的戰鬥你可以保持多久?」
「呲——」
一把紅傘的傘面被撕裂,一位紅衣人的面龐上驟然出現了一條血線,帶著驚懼的神色,他的頭顱驟然碎成了兩半。
出自天涯劍的張浩,劍法極度的狠厲霸道,元尊境界其反應速度更是超乎想象,左側一聲呼嘯響起,他的劍便筆直地朝著左側刺出,一聲痛苦的嚎叫也在下一息響起。
只是瞬息之間,便有數位紅衣人在他手下死去。
一道雷霆橫亘天空,將地面一瞬間照得恍如白晝,也照亮了這血腥至極的廝殺。
數道紅色身影錯開,一位手握長槍的紅衣男子豁然抬頭,從中穿行而出,手中的長槍如雷霆般刺出,而他手中的長槍,也帶著如天空雷電一樣的雷電之意!長槍端頭更是有電流閃爍!
出自九劍門的大元師!
張浩的手掌頓時發現瓷樣的光澤,他沾滿雨水的臉顯得愈發蒼白,而後手拍劍面,光澤頓時傾瀉到了劍上,劍再朝前刺出,恐怖的能量壓縮著空氣,沿著劍指方向地面驟然出現一道溝壑!
隔空一劍刺到槍上,大元師頓時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暴退。
瞬息之間,幾聲金屬的鎖鏈聲響起,數條鎖鏈反射著雷電的光芒出現在多位紅衣人手中,其上的符文圖案微亮,而後猛然對著張浩纏繞而去。
這樣的鐵索,不知道讓多少妄圖逃脫監察司追捕的官員殞命其上。
「我監察司不知道緝拿了多少你這樣的官員,你真的以為你能夠逃脫得出?」隆成立冷笑道。
這樣的鎖鏈具有怎樣的功效張浩自然十分清楚,所以他身形暴退,妄圖躲開,而所有的紅衣身影也隨之而動,始終將他牢牢鎖定在了包圍之中。
退並未奏效,鎖鏈欺身而近,張浩雙眼浮現一抹狠厲,身形直接一閃,迎著來自左側的數柄長劍,側沖而去。
本就重傷的他,的確無法施展太強大的戰力,而這些前來殺他的監察司成員,大多都是元師,還有數位大元師的存在,所以鎖鏈一旦捆綁到他,就是必死無疑,於是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一道鮮血噴濺而出,他的左臂頓時斷去。
而一道磅礴的劍氣自劍上斬出,手握鎖鏈的數位紅衣人,則直接被削去了頭顱。
「有斷臂之勇,張監主果然也是人中豪傑。」隆成立冷笑一聲,微諷道。
隆成立話音剛落,張浩身形也已然晃動到了房屋不遠處的那處不起眼的柴房外,淌著血的左臂顯得分外駭人。
沒有任何遲疑,一掌拍在了這間拆房的柱子上,破舊的小屋頓時倒塌,露出一台被房梁木屑以及瓦片灰塵所覆蓋的符文械車。
械車並不高大,只有半人高,上面有著秘密麻麻玄奧無比的符文圖案,整體外觀上便如同一輛虎威大炮,只不過沒有那樣霸氣的炮筒,體型也小了很多,看上去遠不如虎威大炮那般恐怖,然而卻讓隆成立神情大變。
這是一輛武朝堪稱秘密武器,準備在戰場上一鳴驚人的符文戰車——萬羽戰車。
「我說過我會離開。」張浩舔了舔嘴角,十分緩慢地說道。
手拉機簧,一聲轟鳴聲響起,無數的弩箭如同蝗災爆發時候的飛蝗般驟然自器械上噴發而出!
「撐傘!」隆成立大吼一聲,身形暴退。
「咻咻咻——」
反應迅速的紅衣人撐傘擋在了他的身前,沒來的撐開傘的,只是瞬間便被射得千瘡百孔!
爆發的箭如同橫飛的暴雨!
躲在紅傘之後,隆成立渾身都開始難以遏制的顫抖起來!
數息之後,箭停息,隆成立急忙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下屬,看向了原本張浩所處的位置,然而張浩的身影也已經消失不見,隻身下那暴露在雨下的符文車以及坍塌的房屋。
隆成立的面色蒼白如紙。回顧起之前的對話他的心頭凉如身側的京淺運河。
「為什麼這樣的符文車會出現在這裡?!」他的嘶吼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咬緊了自己的嘴唇,沁出殷紅的血。
這次的追捕也彰顯出,這翰伊城,八年前的血洗,似乎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洗乾淨,或者說洗乾淨了,現今又有了難以接受的泥垢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