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送葬者
雖然是在夜裡地進行的馬戰,因為馬賊們沒想到有人會從後面上來反偷襲他們,又是因為人眼沒有馬眼在夜裡好,所以他們還舉著火把,結果反倒是成了給韋岩他們照亮目標,讓他們能夠輕鬆地在第一波次攻擊里就放倒了大半的馬賊,接下來就是各種花式戰術表演時間,八字迴旋後接上來的,又是八字雙尖鋒的剝洋蔥戰術,兩個梯隊是一隊五十騎重擊,一隊二十幾騎的剽擊,前面五十騎又在不斷的分進合擊,二十幾騎的這一隊不斷穿插空檔,打得這些馬賊完全無還手之力。
要說韋岩的馬隊有多厲害,倒也不見得,他們的個人馬術絕大多數都是才學會騎馬的那種水準,根本玩不出花樣,能保證衝起來時候,人不被摔下去已經不錯了,就這還要基於這一路上的不停訓練。他們厲害的地方是分隊戰術,拓跋折折、樊剛和黃騰虎三人帶隊,他們把戰術和分隊位置看得很清楚,騎隊的人只要跟住前面的領隊就行。另外一方面是馬賊自己的火把給他們指明了目標,馬賊在火把跟前又看到遠處,無法有效組織地做出應對。再有就是韋岩一再地告誡他們不要急著撞進去對戰,要從外圍一點點的剝除,磨掉外圍的一層又一層,同時利用各隊之間的馬速時間差,每一次衝鋒的最後一隊一定要打擊馬賊人數最多的地方,打散他們,不要讓他們組織起來,打個比方,就是沙子聚在一起也能抗得住鐵鎚。
幾個領隊和下面的人把韋岩的戰術完全實現出來了,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是經過六輪的輪次衝鋒,才徹底打散了馬賊,雖然逃出去的人不多,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家畢竟是馬賊,有馬的賊,想要全殲是不太現實的。
戰鬥進行了有一個時辰,直到除了逃掉的那些,再沒有能騎在馬上或者能站著的,三個小隊方才在三個方向停下來讓馬匹休息一下,接著又是一隊一隊輪番上去清剿,確保不會受到暴起偷襲之後,才有一隊人下馬進行清掃戰場。
這一戰的戰果輝煌,得到完好無損的馬有七十多匹,輕傷能用的也有三十多,只有十幾騎逃了出去。收集物資之後把俘虜也帶上,回去還要給新人們練練手。
韋岩的人也不是沒有損傷,直接死掉的就有七個,負傷的四十九個,其中有十三個重傷,韋岩看中的幾個人活下來的只有邢敏、唐草兒、馬猴子、戴斗笠、張小山、石二柱和李四更,這些人里只有馬猴子和戴斗笠是半大少年,其餘幾個都是成人。在大明一朝,因為開國皇帝叫朱重八,民間迷信就多以數字為名,所以就有二柱和四更,農夫農婦沒文化又捨不得花錢請先生起名,就有了小山、猴子、斗笠和草兒,只有邢敏的老爹讀過二年宗族私塾,給她起了個聽得過去的名,不過這些名字都挺好記的,韋岩據此也就記住了。
事情已經結束了,就不管夜多深,天多黑,也必須回官道旁的臨時駐地,那邊的人太少,只有羅有寶和老徐兩個人頂著,這邊同樣也沒有紮營的東西,那邊人又還擔心著,這邊人都遭罪,還不如回去的好,前面說過馬眼在夜裡是可以看清路的,他們只要騎馬順著官道慢慢走,就不會找不到車隊的位置。
王素貞一直站在車隊的外邊向遠處眺望著,儘管夜裡黑漆漆地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就是象極了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婦,什麼大小姐的矜持,什麼書香門第的規矩,通通拋得遠遠地看不見。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是擔心?沒有任何身份上的依仗,是喜歡?幾次親眼看見這個少年,殺人殺得半身都是血紅,是畏懼?少年人沒有一點威脅她和王家的意思。
說不清道不明地,只有內心裡那股子抓心撓肝地焦慮,在拚命催促著她守在車隊的邊上,天再黑、夜再冷,那種揪心地難受也不放過她。直到看見遠處朦朧的影子,聽到密集又不急促的馬蹄聲,她的心才漸漸地平靜下來。「比他大四歲呢!怎麼就比他大呢?」王素貞平靜下來的心又一次重複著這樣的自怨自艾。
這樣焦慮不安的,哪會只王素貞一個。羅有寶根本沒有睡意,煩躁地到處走,一會兒看看篝火,一會兒看看小孩子們有沒有踹被子。連傻子都不貪睡了,老徐也沒法睡了,其實就是羅有寶不鬧騰他也沒法入睡。這一戰的差距太大,整個車隊里除了韋岩就只有他想得明白,有種蒙著眼睛走到懸崖邊上的感覺,他估計韋岩可能會想到這裡邊的問題,可又怕他沒想到,這是經驗,這是老江湖的直覺,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就是修成了妖孽也不一定有這閱歷吧?輸了、敗了、傷了、死了多少人都沒關係,就是五少爺不能出事,他老徐可是把身家都押在這個少年身上,就這事吳昊他們幾個全都知道,只要五少爺出了事兒,但他還活著,那羅家能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羅家,從來不是良善人家,從羅家大老爺到羅四爺,就算是那個還沒出嫁的羅藍,一個女孩子家的,都親自指揮家中護衛,燒過對家的貨船,那次出動,帶隊的人就是他徐寶財。
華傳宗也沒有一丁點的困意,他在箱子里已經睡到無法再睡,這麼多天只有韋岩跟他說過一句話,那怕是他所有的行動都是在箱子邊上商議布置的,也沒有人敢在韋岩的禁令解除之前,跟華傳宗說過哪怕是一句話,送水送飯都是敲兩下箱子了事。所以他也在等。
一直到接近二百匹馬進入宿營地,所有人的心才歸於平靜,營地卻開始鬧騰起來,安置馬匹、救治傷員、處置俘虜,亂鬨哄地,搞得王家老爺王伯鯨和夫人都沒睡好,又不好意思出來問,女兒早就不見了蹤影,只好躺在車上生著起床氣。
那邊韋岩也沒去休息,車隊里的新人要*教,那些俘虜就是最好的訓練工具。王素貞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不是在練什麼玄妙的奇功,而是不忍心看,又不想走開。第五六捧著的茶壺,壺蓋和壺身在不停地碰撞發出「噠噠噠」的聲音。王素貞的丫鬟蓮兒陪著小姐,她現在渾身冷得發抖,要不是夜太黑,還能看到她裙子上的水漬,要不是已經走不動了,她一定會鑽到夫人的馬車裡去。唯一的力氣是嘴裡咬著袖子。讓自己不會發出牙齒打架的聲音,這樣又少只手沒法捂住耳朵,那一聲聲的慘嚎,和新人被打的哭泣聲,如同魔咒般鑽地她的腦子。
這又不是表演戲耍,韋岩可沒叫她們必須過來觀看,包括第五六也是她正好送茶水才過來的,而且韋岩也沒說不讓她走。鶯兒就聰明地拉住了好奇地羅有寶沒過來。也幸好沒過來,這都成人間地獄了。
輕傷的護衛們都拿著火把,在外面圍成一圈,圈裡面是幾十的新人和俘虜。木匠拿著鋸子在鋸人腿,鐵匠舉著鎚子不是在打鐵,他在一根根地砸人手指頭,審訊嘛,還能有什麼好看的場面。
幾十個新人有哭的、有尿的、有撒潑打滾不敢上前的,也有不知道真暈還是假暈躺在地上裝死狗的,這天都快亮了還沒弄完,必須趕在天亮前出發。那些明知道自己的男人、老爹、兄弟、兒子,在外面沒幹好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攔路劫道、殺人越貨、毀屍滅跡、喪盡天良的惡行,還能心安理得地,吃著人命饅頭,喝著血腥酒水的男女老少們,也必須要受到懲罰。
「放過他們吧,或者給他們一個痛快也好。」王素貞閉著眼睛低聲地為這些人求情。
而韋岩一時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地說道:「如果是他們打敗了我們,你們會是什麼下場?」
王素貞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韋岩接著又道:「還有這些人,被人搶過,被人殺過,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在這個亂世里活下去?」
王素貞忘了害怕,有些疑惑地看著韋岩,「這個世道沒有亂啊!」
韋岩抬頭看向天邊的那一線白光,「快了,就要亂了,也許那時候,我還沒長大,你還沒嫁人,無論如何,不要到中原來,不要到北方去,如果可能,連孩子你都不要生,如果你相信,切記,切記。」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看到這些了吧,都是我做的,我給自己取了個外號,叫送葬者。」
「這是個什麼破名字,真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