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幾日不見,父親竟又滄桑許多,聯想如今境地,寇蘭心酸落淚,一聲“爸爸”從未喊得如此艱難又珍惜。


  寇一華的神情在深山的寒霧中瞬間凝固成霜,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回去見寇蘭,應該怎樣麵對她,能如何向她解釋,一切猶疑過後,他遲遲邁不開步子,事情太沉重,思來想去,由他一人背負才是最好的,何必叫單純活著的寇蘭,從自己的身上,窺探到人世險惡。


  卻不曾想到,自己猶疑未決,寇蘭已不顧艱難險阻尋來了,一時百感交集,憂心與為難,愧疚與驚喜,種種情緒複雜包裹,使他隻好先將無辜的女兒圈進自己懷抱裏,多希望擁抱能永恒,可如今,他的懷抱隻不過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啊……


  自訂婚宴後常日沉湎在悲傷中的寇蘭,終於如願與父親再度重逢,抽噎之下,她勉強成語,“您平安就是大好!”


  寇一華努力撫慰著女兒激動的情緒,心頭壓抑非常,久久平靜下來,寇蘭方問出口,“爸爸不會做出殺人害命的事,您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否遭人構陷?”


  可能這個世間,唯有寇蘭一人,會如此的堅信自己絕不會做出殺人的惡行,寇一華心中痛惜,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了寇蘭。


  多年以來,他將所有的事情沉重掩埋在心裏,如今麵對女兒的質問,再無法說出謊言來,而真相又遠比謊言殘酷,因此令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寇蘭從沒有在寇一華臉上看到過心虛,因他往常都是凜然正氣的,隻這一回,他畏畏縮縮的移開了對質的目光,她的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不願被敷衍的堅持問道,“真相是什麽?您到底隱瞞了我什麽事情?我是您的女兒,您是我唯一的親人,別讓我渾渾噩噩的不知如何去麵對李耕和秦姨好不好!”


  一旁的朱雀始終靜默,她冷靜的窺視著寇一華的反應,心中已有了數,忽然生出一種“不過如此”的情緒來,深感失望。


  “如果真要說起來,事情則實在漫長,牽扯又極多,我不希望你一時之間看盡人情冷暖。”寇一華冠冕堂皇的勸說道,著實不知怎樣開口。


  “爸爸以為,這件事情過後,我還沒有嚐過人間冷暖嗎?”寇蘭低眉歎息,“秦姨已經絕口不提我跟李耕的婚事,我唯一的親人,深藏深山,至親與摯愛,此時皆與我分離,我卻渾渾噩噩,尚不知原由。”


  寇一華聽著,便覺心如火燒一般的羞愧,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得寇蘭遭受波折,一時情緒沉重,朱雀見他為難,才適時開口,“你若說不出口,我可催動意念,使寇蘭知道真相。”


  寇一華此時無法拒絕,算是應允了。


  朱雀催發意念,一食指觸寇一華額中,令一食指則置於寇蘭額中,三人一同閉目凝神,以使腦內可通過法術,窺探到他人意識世界裏去,踏上尋覓真相的旅途……


  寇一華將自己的半生重新整理,思索了一次,從最初朱雀與寇蘭能夠清晰感受到的混亂,到漸漸條理分明的去回憶那些或快樂,或痛苦,或煎熬的人生旅途……


  寇一華與李慕唐,秦可心皆是少年相識,年少時候的秦可心不如如今風韻,高高瘦瘦,清清秀秀,眉眼的倔強倒是日複一日,不曾有變。


  說起來,那時寇一華家是世代行醫,算得詩書傳家了,李慕唐雖聰敏好學,家境卻清貧,秦可心從年少那時起,便愛慕李慕唐了,寇一華因此隻能將對秦可心的喜愛之情深埋心底,不敢表露。


  此後,李慕唐與秦可心結為夫妻,寇一華滿懷失意,隻好遠走他鄉,以免觸景傷情,難以釋懷。


  回憶至此,寇一華仿佛仍舊清晰記得當年的用情之心,失落之情無以複加。


  寇蘭從來不曾知道,父親內心對秦可心曾經產生過如此炙熱的愛情,恍惚記得有一次,秦可心坐著汽車從醫館門口經過,自己要上前打招呼,被父親阻攔住,說是她的心情不好,不要去攪擾她了。當時她還好奇,不知父親如何知道,如今回想,恐怕正是用情至深,才能觀其微末,哪怕一個眼神與蹙眉,都烙刻於心的知曉!

  後來的發展,則是寇一華赴雲南尋藥,偶然與韋伊相識。因自己相助,使她洗脫欲加之罪,韋伊心存感激,相處日久,日久生情。


  起初寇一華幾番拒絕了韋伊,韋伊傷情之下,竟對他施下情蠱,這才有了寇蘭。也正是為了擺脫情蠱的控製,寇一華才在雲南習得蠱術,希望能解開情蠱的束縛。


  這一番回憶,則更令寇蘭訝異,甚至生出不知如何自處之情,原來自己是以這樣的方式降生的。


  於朱雀,則更甚之,救寇蘭時,她粗略聽過這段故事,寇一華當時並沒有提及情蠱之事,想來,其實對韋伊是心存感念的。故她一直以為寇一華對韋伊是用情至深,情深不移,卻不曾想到,隱瞞了故事情節後,竟完全顛倒了對事實的認知。


  再然後,則大同小異了。韋伊終於知道寇一華不肯親近自己,是他心中早有意中人,雖然秦可心此時已經結婚了,可寇一華從來沒有能力將她從自己心中從此驅逐,反而因情路坎坷,失落之餘,越發思念她。


  正在此時,寇蘭自胎中所帶的蠱毒開始發作,心中倍加痛苦煎熬的韋伊,終於選擇窮盡自己的生命,來挽救女兒的性命,同時也是對寇一華的釋放。


  下蠱的人死了,蠱也就破了,她在臨死前宣告了寇一華的自由,唯一的遺願,是將寇蘭托付給他照顧,作為父親的寇一華,也是理所應當,義不容辭。


  他雖從來沒有愛過韋伊,可是韋伊對自己傾盡所有的愛,還是令他深為感動,他從此與寇蘭相依為命,再不敢提及情愛。


  寇蘭此前雖然已知道母親為了拯救自己而舍命,心懷感恩,卻比不上此刻這樣清楚的在腦海中看到那一幕時所帶來的震撼,又因憐惜母親的一往情深無所回報,寇蘭深覺心中疼痛,自己沒有一日為早逝的母親盡過孝。


  後來,寇一華帶著寇蘭回到了小吳鎮,彼時李耕已有幾歲了,李慕唐也依靠著自己的聰明敢為,將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秦可心則要幫著管理公司的事務。


  她向來是好勝又能幹的人,因此忙碌起來都是不遺餘力的。起初寇一華並不知道許恩的存在,起初李慕唐也顯得能夠克製,很有分寸。


  直到後來,飽經商場爭鬥的李慕唐,漸漸覺得疲乏,所見之人,皆是謀算利益,精明計較之輩,許恩的單純不爭,安寧度日,則顯得尤為珍貴,他漸漸沉湎在她的溫柔鄉裏,不願歸家,時日一久,早有察覺的秦可心前所未有的生出慌張來。


  她雖知道男人難免有逢場作戲的時候,因此此前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李慕唐就得寸進尺起來,索性多日不回家,若非在公司能會麵,秦可心再難在家中見到他的身影,李耕也日複一日的尋問父親的去處,秦可心隻能用工作這樣的借口來搪塞。


  那些時日,她過的十分痛苦,白天要忙於公司事務,晚上則要回家照料孩子,在種種壓抑之下,她無法自控的與李慕唐陷入無休止的爭吵,然而她越想挽留,越去爭吵,男人反而跑得越快。


  她又試著去找寇一華,她不怕放下尊嚴的請求寇一華去勸說李慕唐回家,她卻不知道,自己十分的悲傷,到了寇一華心裏,都變成了百倍的疼痛。


  她一味的沉浸在對傷口的舔舐中,卻不知道,對麵聽著她的傾訴的寇一華,有多少次想脫口而出的表明心中的愛慕與憐惜,有多麽想要替她擦拭憔悴的臉上的淚,有多麽深刻的想要將她緊緊碾在懷中,訴說自己願意付出千倍的忠誠,隻為留在她身邊。


  然而一切,就是這麽戛然而止!


  許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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