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冰入火
駱北躡手躡腳地掩住房門，電還沒有來，房間里黑漆漆一片。他瞧見女孩靠著牆，一雙黑亮的眸子在黑夜裡泛著水光「老人家睡著了？」她穿的是管瑩留下來的衣服，一條黑紅色的針織連衣裙，頭髮懶散地垂在腰間，此刻歪著頭瞧著自己，像是暗夜裡的鬼魅，性感得緊。
他一時之間有些慌張，趕忙側過頭支吾一聲「嗯！睡了！」他臉上有些熱得很，面頰上泛起一絲可疑的紅，還好夜色下，女孩瞧不見。
「有煙嗎？」這是栗玖玖第二次問他要煙。男孩的眉頭微微一皺：「不會抽就別要了！」上次她抽煙的狼狽樣子還在眼前，女孩倒是慘然一笑：「我試試……」
煙入肺腑有一股子粗礪的味道，像是栗守達胡茬子蹭過來的感覺，不舒服但熟悉。女孩靠在窗台上，吐出一口煙，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
她五官不是那種攝人心魄的美艷，自有一股子淡然疏離，平日里穿著那件黑白的學生制服，瞧不出來，而如今黑紅色的連衣裙卻帶得她氣質更加清冷，她就靜靜的站在那裡，周遭萬物卻都沒她生動。
駱北想，她不知道自己是個風景！
香煙垂在女孩手裡，她沒再抽，猩紅的光點映在窗戶上，映出兩張年少的臉。「嗡……」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寂靜。
「哎呦……你還能想起來接電話嘍？」那邊一片吵鬧聲，不用想向美蘭肯定還在牌場子上坐著。這些日子裡沒打電話，向美蘭先是好一通抱怨，然後就問，栗玖玖為什麼兩天沒上課，老師把電話都打到她那裡了！
栗玖玖隻字不提昨天的事，只是跟她媽說：「媽，我昨天被章晗爸媽拉著去找她，對……她又跟爸媽吵架了！對，今天才找到。我就在她家呢！」
駱北一眨不眨地瞧著栗玖玖編瞎話。「嗯嗯，我一會回……學校」栗玖玖不由自主地撒了謊。
電話那邊向美蘭笑嘻嘻地說:「長寬跟我說了，沒事你先住他那！」栗玖玖點點頭，想了好久，支吾出一句：「媽，沒事少打點牌，舅舅也得照看其他生意的。」向美蘭似乎沒想到女兒這樣說，略一愣神，忙在電話里說：「好！」
電話結束在向美蘭中氣十足的胡牌聲中，掛斷了電話，抬頭就瞧見駱北一雙探究的目光。
「你想說什麼？」
駱北擺了擺手「你為什麼不問你媽？」
「有必要嗎？她會跟我說實話嗎？」栗玖玖一臉平靜「況且，她有什麼可指摘的！」多年來，栗玖玖揣度出了一個規則，也牢牢執行著——那些個發生過的陰晦事，所有人都會一致爛在肚子里，尤其像他們家，這種不可說的事多了去了！
「你不住學校了？」栗玖玖捻滅了手裡頭的煙，點了點頭。「那個叫長寬的，我認識嗎？」栗玖玖心底里覺得好笑，湊近了：「你捅過他，你不記得了？」是他，那個一把握住刀死都不放手的人。
栗玖玖走到駱北床前，月光灑在她的黑髮上，像是波濤翻滾的海。那麼，此刻她的手是白帆？駱北正走神，卻聽到女孩柔柔的聲音「幫我拉下拉鏈！」
衣服是陳年的，她的身上也帶著一股子老木櫃獨有的檀香。那個拉鏈極其小，駱北撥開女孩的頭髮找了許久才找到，少年纖長的手捏著拉鏈褪至半肩。
昏黃燈光下，女孩的肌膚若隱若現，兩側的肩胛骨像兩隻展翅欲飛的蝴蝶，這蝴蝶觸目柔滑，帶著白膩膩的光。
黑色拉鏈像一條破開鴻蒙的線。沿著這條線，泛著溫熱的皮肉逐漸一覽無餘，女孩柔軟的腰肢就在駱北的手下，他暗地裡比了比，一掌左右。
等到女孩搖晃著柔軟的腰肢，光裸的背上黑髮映動起漣漪，駱北猛然間想起一句「纖纖楚宮腰」他的手不經意地蹭到女孩溫熱的皮膚，心底里泛起一股子驚悸。
「怎麼了？」栗玖玖揣著明知故問的心。「沒……沒什麼」駱北咽了口吐沫，假裝鎮定，「舊衣服，卡在腰上了。」他胡亂找了個說辭。
「你往這找找！」女孩的手錯過來，顫顫巍巍地指著開口處。
划拉一下，像是剝繭，柔軟的裙子層層疊疊堆在女孩腿間，駱北趕忙轉過身。「謝了！」聽到背後女孩雀躍的聲音，駱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穿上那件黃色連衣裙，挽起頭髮，她就是又是人群中別無二致的栗玖玖，躲在純真的殼子里，乖乖的做一個好學生。那麼那件黑紅連衣裙下，疏離淡漠又泛著妖魅的栗玖玖是不是就只有自己知道？駱北想，這樣也好！
女孩換好了衣服，轉過身「我可以回去了嗎？」「我送你！」他回過神忙不迭地說。
栗玖玖閃身出了門，駱北隨後，氣氛有些微妙，駱北每一次凝望都黏連著牽扯不斷的情緒，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駱北正關門，卻不巧碰著上夜班的鄰居回來了。這一棟樓多是駱向東舊日里的同事，大都認得駱北，瞧見駱北身邊站著個亭亭玉立的姑娘，笑容里透著瞭然：「北北交女朋友了！」駱北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嗡嗡亂叫，慌神中隨口說：「不是，是我姑家的表妹！」
等到鄰居進了門，駱北這才抬起頭，旁邊的栗玖玖一臉憋不住的笑。少年有些惱怒，邁開腿頭也不回的往下走，栗玖玖小跑幾步，趕忙跟上。
「有什麼好笑的！」駱北還在嘴硬。栗玖玖仰起頭瞧著身前大高個，隨口說道：「我就是想起一首歌。」「什麼歌？」「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這首歌的來歷，源於小同桌。小同桌從初中起感情經歷豐富，高中入校剛跟栗玖玖建立起革命友誼就把自己情史一五一十地給栗玖玖梳理了一遍，其中最為奇葩的劈腿男便是妹妹滿天下隔壁校草，栗玖玖還記得小同桌一臉萎靡地說「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一眨眼就投奔另一個帥哥懷裡。
「你……」駱北轉過身，瞥見女孩眼睛里盛滿了盈盈笑意，那雙嫵媚的桃花眼此刻成了彎彎的月牙。少年喉結來回滾動，腦子裡崩了一天的弦頃刻間斷了。
路燈照進來，照著拐角處的一對人，少年急不可耐地吻著眼前的姑娘，她終於閉起了雙眼，一雙手環抱著自己，嘴唇顫巍巍地也來索取。他壞心眼地輕輕咬了一口姑娘的嘴唇，嬌嬌的，柔柔的，還帶著一股子煙草味和甜甜的奶油味。
他覺得，這已經不單單是痴心妄念了，懷裡的這個姑娘，她驕傲又敏感、遲鈍又多疑、脆弱卻倔強。
在他與她這漫長的拉鋸中，他的恨蕩然無存，只剩下了滿腔愛意。可這愛要怎麼才能讓她知道？
他別無他法，只能笨拙地吻著眼前的姑娘。
「原來勾引與挑逗就是這麼一回事！」栗玖玖心底里嘆了口氣，男女之間的這檔子事，自己貌似也能駕輕就熟。
駱北睜開眼，正好直直撞見女孩眼底里的嘲弄。「你……」他有些難以置信，卻也一霎時明白了過來。眼前男孩眼底的炙熱一點點退卻，終於他轉過身一言不發的走下樓梯。
下了幾節台階，駱北聽到身後女孩輕聲說：「這也沒什麼嘛！」他轉過身，女孩還站在樓梯間，歪著頭瞧著外頭的月亮，眼裡滿是涼薄的譏諷。
駱北生氣了，栗玖玖有這個認知，可駱北不開口，她更不知道要聊些什麼，兩個人有些乏味的走在街上，「等我一下」少年飛奔進一個小商店，栗玖玖站在路邊瞧著駱北跟店家討價還價，商店卷閘門頂頭有一台小電視機，裡邊一個地方台放著電影，瞧著有些年頭，畫面帶著膠片的復古感，演得正到高潮處，女人一口吞下丹藥，吻上了被綁著的男人，一身紅衣縱身撲入火海……伴奏響起，一個女人幽怨地唱著「焚身以火，讓火燒融我！」
「給……」少年遞過一根冰糕，久沒見她反應，摸了摸她的頭，順著她的眼看過去。畫面轉了，那個男人被封作陶俑。
栗玖玖扯了扯駱北的袖子「走吧！」電影沒看過，書她看過，李碧華的奇情小說，三生三世的糾纏……她的故事，可真當得起那句，死可以生，生可以死，世上唯一情字。
可這個人間，少有那麼純粹的情感，沒人會為愛投身以火！
「就這吧！我自己回去！」栗玖玖站在小區口，從這到長寬租的小房子那不遠，她心底想好了應付長寬的詞，為了免去橫生枝節，最好還是就送到這吧！她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不知道此刻面前的少年心底里有一個艱難的抉擇。
「路上小心」駱北第一次沒生出氣惱，只是淡淡地囑咐。
等到栗玖玖走出一段路，卻聽到身後少年的叫聲「玖玖……」她轉過身，少年從十幾米之外跑到她眼前，一把攬住她。
周遭寒蕪的秋色里，唯有熱情如火的少年遠遠地朝著自己奔跑而來，像是寒冬里的烈陽，有著燦爛的光彩跟炙熱的溫度。恍惚之間，栗玖玖想起那個奔向焚爐的背影，她懷抱著甜蜜的愛情，縱情一跳。
一時之間，她有些戰戰兢兢。少年的摟抱炙熱，他低下頭，吐息擦過頸窩，聲音涼颼颼帶著沁人心脾的味，他悄聲地說：「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