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死了!
栗守達在這個家是頂樑柱一般的存在。向美蘭沒什麼文化,前些年天天在家過著家庭主婦的日子,幫著照顧兩個孩子的衣食住行,可如今孩子上了高中,過上了寄宿制的日子,老公也十天半個月不著家,日日拾掇好一雙手等著在牌場子摸起來幾幅好牌,聽周圍一圈人說著她的好福氣,這日子過得總覺著心底里有些空落落。
栗玖玖跟長寬上了高中,整座市裡就那麼一所好學校,長寬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好成績,栗玖玖被長寬這跟大棍子鞭策著,倒也不經意間成了才。一雙兒女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年級第二考進了市裡最好的中學,讓栗守達備好的好幾萬錢都省下了,一高興,栗家在自家宗祠前辦了個大宴席。
大人們開心,卻沒注意兩個小輩在席宴上一個東一個西,臉都臭著,還是向美蘭一頓好說,栗玖玖才給來的親戚們了個好臉。長寬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那股子誰欠他半吊子錢的臉,眾人也習慣了!到了學校,他們像是提前說好的,都裝作這世上沒對方這個人。長寬長了記性,上了高中之後,每次家長會他都會推脫說家裡有事,家長來不了。
「栗玖玖,昨天抽考成績出來了!」碎嘴但可愛的小同桌附在玖玖耳旁說:「萬年老二,你的試卷!」「哎呦,聽說你們這次物理競賽,拿第一又是隔壁班的那個長方形,你說他媽怎麼給起的名?長寬……」小同桌湊到玖玖耳邊:「你不知道,你去封閉比賽,都沒人陪我吃早點了!好不容易盼著你回來了,你得賠我好幾個三號窗口小煎包」
栗玖玖捏了捏小同桌圓潤的臉:「好好好,姑奶奶……」
「我說,我們南城市物理競賽屆的女魔頭,聽說你這次發揮可是超常,差點就把那個長寬的第一給奪了下來。」栗玖玖笑了笑,她這是在凈胡說,她也懶得糾正,跟長寬有關的話頭,她不感興趣。
「話說,你們聯手不就橫掃所有人了嘛!你知道嗎?年級里所有成績好,長得還好看的人都排了個契合度表,大家都公認你跟長寬蠻配的!」小同桌把栗玖玖的臉放端正「這麼一細看,你們倆長得可還有些夫妻相!」
玖玖翻了翻白眼,「你們可真夠無聊,人家談戀愛,你們還得按分數給人家排契合度。我倒覺得,第一跟倒數第一更配呦……」說著眨了眨眼。
小同桌心領神會,捂住嘴驚嘆「哎呦,你這是說那個長方形跟咱們年級的齊大小姐配?哎呀你別說,還真有些……長方形那麼古板嚴肅一人配齊小姐那般玩世不恭的人兒,可真得很恰當。」
玖玖背著sin跟cos,一臉無奈:「你當你寫小說呢……馬上升高三,正一輪複習,你趕緊多背背書。」
小同桌一臉無奈:「你說你物理這麼好,數學咋就一塌糊塗呢,你這數學要能趕上我,也不至於被拉那麼多分!」
栗玖玖放下書捏了捏小同桌的肩膀:「勞煩您老費心了!」
小同桌宛然一笑,小馬尾在後方一跳一跳的「明年的今日,我就在美麗的美利堅為你送來祝福…」說著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湊上前來:「你要不也跟我一起去吧!我們搭個伴!」栗玖玖搖搖頭「我對國外沒興趣……」況且向美蘭不會同意的。
這些年,向美蘭對她對長寬看上去一視同仁,可她心底也知道,栗守達一心底想讓長寬把姓改回來,她要是溜去了國外,向美蘭滿心滿眼打著的小算盤得折一半,向美蘭就是想讓她時時待在栗守達眼前,待在長寬眼前。
「氣不死他們,也嘔死他們!」到底是誰噁心誰,栗玖玖苦笑。
「去嘛……跟你爸說說。」小同桌一個勁兒地搖著栗玖玖的手臂。
「我爸才不操心這呢……去去去,一邊去,別打擾我學習……」甩走小同桌的魔音,卻聽到喇叭里大聲喊著:「高二三班栗玖玖高二一班范長寬請到教務室來一趟。」
栗玖玖站在教務處門口,瞧見長寬站在教導主任跟前一言不發,再細細一打量,來的人是自己的舅舅,心底里突然升騰起一絲不安,她深吸一口氣,一隻腳踏了進去……
她不知道,迎面而來的,是地獄。
栗守達跳樓了,從市中心正在建的那棟四十層的高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栗玖玖進太平間的時候,完全認不出那個渾身血污的人是栗守達。一旁,長寬攙扶著向美蘭,她已經在家哭暈過去三四次了,此刻本來保養尚好的臉上溝壑縱橫,粉全被淚糊光了,一張臉發著黑。
栗玖玖獃獃的站在屍體旁站了很久,好半天問警察:「那邊躺的真的是我爸嗎?」年輕小警察第一次當差,不知道怎麼回答。
栗守達的工程出了問題,摔死了人,一追查,工程質量出了問題,錢款也遲遲到不了帳,他已經被一群人圍著堵著要了半年的錢。聽到這,栗玖玖在警局裡笑笑,問:「能判多少年?」小警察被問得一愣,脫口而出「五年或者七年……」
女孩許久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張大一雙眼看著外頭黑漆漆的天。小警察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女孩,忽然她嘆了口氣:「他可真有本事!七年呀!七年就值得他把自己摔成那個樣子呀!不疼嗎?」
她仰著頭,像是在說著跟自己沒有關係的閑話,女孩的尾音拖得清清涼涼,小警察有些迷惑地瞧著她。
「我可以走了嗎?」小警察目送女孩走出去,她個子不高,頭髮鬆鬆垮垮的系在頭頂,路燈下有個人在等她,她連那人瞧也不瞧一眼,直直走了過去。
「阿姨住院了……」長寬在栗玖玖面前一路小跑,「老家來人了……」
女孩走的不快,一步一步走的緩慢沉重,長寬沒幾步就堵住了她。「你媽住院了!」夏日裡悶熱的天氣,長寬全身都是汗,他拉著栗玖玖的手臂,女孩的身體冰冰涼涼,像寒潭,那雙眼瞧向自己,黑漆漆的更是寒潭。
「你爸死了!」栗玖玖朝著長寬吼,這些年栗守達對著長寬的好栗玖玖看在眼裡,不過范長寬畢竟是栗家的孝子賢孫,不像自己,在栗家人眼裡只是個終究要落到別家去的便宜貨。「你爸死了,你連滴眼淚都沒有嗎?」從知曉栗守達跳樓的消息,直到現在,眼前人連臉色都沒變一下,栗守達於他而言都那麼重要,假惺惺提向美蘭又是做什麼?
「你沒見過死人嗎?」少年的眼睛在黑夜裡噴著火,栗守達於他,他實在不知道算什麼。栗家於他,又要怎麼算?這些他都不知道。
栗玖玖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甩開他的手,扭頭就跑。
家裡的房子,存款全都被拿去交罰金,向美蘭哭得住了院,急性腦溢血,長寬在照料。栗玖玖待在老家,守著靈堂。
栗家在整個錦北鄉下略有些名頭,祖上經商出身,敏感時候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到栗守達這一代才逐漸又開始冒頭,不過這些年一直薄有家產,尚且能管得住一大家子百十來人的糊口營生。
只有栗玖玖一個人在靈堂前,長寬沒來,這是向美蘭的堅持。栗玖玖心底里苦笑著,都這時節還爭這個做什麼!黑白色的遺像上是栗守達年輕時候的樣子,大約也就是栗玖玖這個年齡,笑得開懷,世界上所有愁索都不在,來來往往弔唁的人來都焚香,香繞在年輕時栗守達的臉龐上,像是不知愁的少年登了極樂。
栗守達歸了土,九月間,向美蘭也出了院,栗家的資產被清算折價,向美蘭就一初中學歷的中年婦女,撒潑打滾擅長,可管不了栗守達那間公司,也就由得宗族裡那群人胡來。
栗家那豪華氣派的臨江別墅賣了,向美蘭長吁短嘆,那些錢交了意外事件的賠償金就剩了些末,都不夠向美蘭平常侍弄臉的零頭。
栗玖玖記得向美蘭哭得滿臉淚痕,對著阿公說「我能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一通哭之後,阿公嘆了口氣:「你總不能把這百十來人全活活逼死吧!他們也得養家糊口……」
最終說定,栗玖玖跟長寬上大學以及大學前的所有費用,族裡掏,算是一個安慰。
就這樣,栗玖玖跟長寬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