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兵器之外,洛水縣的武士服便是最聞名於這一帶的商品。洛水縣裡的兵器是最出彩的,卻並沒有什麼出彩的打制兵器的鐵匠,而衣飾上卻有著不止善人衣一家遠近聞名。
顯然,人們更傾心於輕而易舉就能修繕出來的「威武」。甚至所習練的兵器,都到了會為其笨重而心煩意亂的境地。倒不如用身體面的武士服將「高深」穿出來的暢快。於是,走在大街上,在這個看似崇尚武學的地界兒,多是些身手不凡的模樣。而至於真刀真槍的拼殺,卻是鮮有發生的事。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深不可測做足表面上的文章,而且不會輕易對彼此的麵皮不計後果地「撕扯」。畢竟,「修飾」慣了的人,不敢冒著同樣體無完膚的風險,去撕扯別人下足功夫的麵皮。
於是,見了面,寒暄的主題也就變成了衣服。不需要動些心思去刻意表現自己增進的實力,同樣也不需要去忌憚對方的功力是否又到達了新的境界。只那寒暄前的一個照面,就已經將彼此簡單明了地劃定為只需去恭維的一副「武裝」。因為都有那個信心,嗔拳不打笑面,我恭維他,他也必然會來恭維我的。
這是最好不過的了,每個人都看上去高深莫測,而且也用不著搭上臉面去拼殺來他人對自己的敬重,人人和睦相處,境界莫不高深,一片繁榮景象。好似還能夠燃起硝煙的關係,大概也就各家衣物鋪面之間了吧。
而像伊雪這般有明顯攻擊力的品性,以及古寒這等年輕氣盛、故顯能為的表現,都會是「老成持重」的他們嘴裡的不成熟。他們很樂意以批評年輕人為己任,畢竟自己嘴裡的「為人之道」,需要後繼力量的認同以及傳承。而掌握話語權的人,自然有塑造後來者的必然優勢以及必然。後來人,除了用被教化出來的恭敬去恭敬他們外,似乎所謂的反叛,也好似只是在穿刺著向來被刺穿得不夠顯而易見的塑造流程,看上去像是在與世為敵,而終歸還是被塑造著。
在善人衣鋪,來「自我塑造」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的。就像是獨家的歡迎儀式一樣,每次來到,伊雪她們都會看到善人衣悠閑地坐在店鋪外的躺椅上。她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去做他的衣服。
「來了,這是訓武院里的那兩位有些靈氣的女貴客,請進。」「我覺得您可以找張八卦圖來替人算算命,我們身上的靈氣您都能感應到?說的跟真的似的,」伊雪自然是當先接話的人。她雖認同善人衣的深不可測,卻始終不相信他真的瞎了。「瞎子善是個善瞎子,若是我說今天領來的人,功底跟徐家少爺差不了多少,是否還要對瞎子有成見呢?」伊雪頓時語塞,臉上現出一絲羞色,好像意識到了瞎子的一句話,貌似已解開了一旁古寒心中的疑惑。「沒你這麼做生意的,還想不想我們進你的鋪里去了?」「呵呵,好在後邊那位小哥兒身上的銀兩足,不然,我這裡的衣裳,但凡是你們能看上的,都是不肯付錢的價兒。」
善人衣一臉的說笑成色,讓伊雪的火氣難以成形。「您這是要店大欺客嗎,我們哪裡就付不起幾件衣裳錢了?」「不是付不起,是在誇你們眼力獨到。」「那今天我就非要買幾件平常一點的了。」說著便就徑自走了進去,看著在寒風中依舊精神煥發的善人衣,腳下的底氣卻褪色了幾分。
「您這兒我聽說過,不過,我倒還真沒來光顧過,今天看掌柜的這般,感覺並不像個裁縫嘛。」古寒敬畏他方才的感知力,嘴上卻跟著伊雪有樣學樣地不見外起來。「這家少爺說話得體,一聽就是來自富庶家族,我這兒的破布爛衫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多包涵了。」好一招以退為進,古寒當即領會,在他面前永遠討不到嘴上便宜,越早罷嘴越有體面可言。於是趕緊邊往裡邁腳,邊順口說道:「掌柜的謙虛。」
「他剛才說的徐少爺……徐忠偉?」古寒在門裡故意放慢腳步,等安玫恭敬地跟善人衣打了圓場的招呼后,將原本打算問善人衣的問題問向了她。安玫哼笑一聲,斜眼看著古寒說道:「這個問題……你問我合適嗎,我又不是你家那位的跟屁蟲,誰知道她上次領的人是誰呀。」古寒苦笑的臉上一陣無奈,只是心裡卻在發狠暗罵,篤定了那姓徐的狗雜碎想諸花盡采。
「你得有信心呀,作為優術長你害怕什麼嘛,有個全才的樣子好不好!是你的,誰也搶不走。」安玫看著不遠處已經在挑選衣服的伊雪勸慰道。古寒聽了,心裡想著這話若是從伊雪嘴裡說出來那該有多好,嘴上卻真就拿出了自信的口氣回道:「說得我都要嫌棄自己了,我在你眼裡這麼不堪嗎?」「我怎麼看你不重要,關鍵是她。打住,不要再來問我她是怎麼看你的,你是男人就自己去問。」
安玫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奔伊雪而去。古寒抱手而立,像是在試圖鼓足勇氣要去證明自己是個男人似的。等他就要靠近伊雪的時候,卻得到了當頭棒喝:「你還真跟來了,一個大男人的逛街買衣服,不覺得沒出息嗎?」語氣上聽不出半分的感情色彩,就像跟試圖在冒犯她的人對話一般。
大概是心裡想自我證明的念頭起了效用,古寒並未被這總會突如其來的挑剔所擊潰,依舊保持著平和歡快的心情說道:「有你們在,就不算一個男人逛街了。」伊雪還是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他臉上本能的堅忍,隨即開始後悔沒能掌控好尺度,臉上做了必要的態度延續后,語氣慢慢回暖道:「不是來買衣服的嗎,那就趕緊挑呀,還等著我們給你挑啊。」
「你們先挑,我找善人衣說兩句話。」說著,古寒保持著臉上的笑意,沖門外折返而去。安玫眉毛一挑,白眼肆意地沖伊雪不停地翻著,意思就是在為她失了分寸而幸災樂禍。伊雪發狠一般地將身前懸挂的一件衣服扯向一旁,看上去像是那衣服的錯似的。
「沒事的,大小姐,人家去包場,並沒有生你的氣,不信我們來打賭,過會兒你大概可以隨便將這屋子裡的衣服大搖大擺的拿出去。」安玫故意拿出安慰人的神情來安慰道。「怎麼說的像是土匪一樣,你拿吧,我不稀罕。」伊雪正氣凜然地回擊道。「呵呵,不白拿,我打賭你不敢幫他選一件。」「別來這套,你少來激我。」「那你不選我可就幫他選了?」剛說完,便就隨手摸了一套武士服來,扭頭沖門外的古寒喊道:「古寒,進來試一下伊雪幫你選的衣服。」
古寒應聲而至,臉上平靜如水,致使安玫並沒有捕捉到預想的「受寵若驚」的神情,臉上好不失望的神色刻意地表現了出來,將手上的衣服不客氣地扔到了古寒懷裡,滿臉認同感地說道:「伊雪覺得你穿上會很有型。」說完,將眼神漂到伊雪臉上,似乎是在挑釁,抱定她並不敢出言反駁自己。伊雪果然氣得一臉嚴肅,最後還真就出人意料地對著古寒點頭示意起來,緊接著便是勝利的喜悅沖安玫綻放開來。
「這不像是伊雪說的話,也不像一個隊長說的話。」古寒雲淡風輕地說道,臉上是洞悉一切的微笑。兩個女孩都是一愣,瞬間變幻出兩張嚴肅的面容,安玫更是不失體面地將古寒比量在身前的武士服又一把抓了回去,乾脆利落地摔放在了衣架上。
古寒沒想到會是如此劇烈的反應,他料想到會是惹惱她們的結果,卻並沒有想好後續應對惹惱她們的對策,此時就連驚慌失措都不好拿出來暫且予以應付,只得硬著頭皮先顧全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男子氣概。但是也不好就一直將尷尬的氛圍延續下去,那反而會顯得自己又沒了男子漢的氣度。於是只得將神色循序漸進地演將下去,試圖去挽回自己因一時「放肆」而丟失的近身「侍奉」的角色。
「我好像做錯了什麼,有誰能告訴我?」古寒試著將笑意掛在臉上,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安玫依舊不搭理他,知道自有人會捨不得他找不到台階兒下的。果然,伊雪手裡拿著另一套武士服走上前來,一本正經地將其遞向了古寒,嘴上說道:「謝謝你這麼長時間的照顧,以後就好好的習練自家的本事,別老跟在女孩屁股後邊,你看把我們安大小姐氣得,去試試吧,這件才是我幫你選的,我付賬。」
古寒臉上的笑意已僵持住,嘴裡像被塞了棉絮一般,就是說不出半個字來。他的思緒在飛速轉動著,竭力在反思到底為何會同時觸及她們兩個人的敏感神經。他想象不到自己的兩句話竟然會如此「撼天動地」,致使伊雪都拿出了明顯的婉拒自己的話語來。
而看她並沒有露出是在開玩笑的跡象時,他心裡也就更加沒了著落。手上托著伊雪遞過來的衣服,木然的神情出賣了內心中的不安。他想讓自己的的笑容重新兌換出血色來,卻總是有些悔意摻雜其中,使人看著像是個在竭力維護尊嚴而不肯認錯的少年,這足以讓兩個女孩心生不忍。
安玫不動聲色地瞅視了他一眼,心想他竟是如此在意著自己的女伴,不免替伊雪欣慰起來。由此,刻意誇大化的惱怒,也就逐漸難以維持下去。
古寒終於感知到了突破的契機,知道只有兩個人都已有原諒自己的意思時才有化解的可能。他雖覺得要去討好兩個人的心情很艱難,卻會心甘情願地去儘力而為。
「呵呵,哪有你付錢的道理,能幫我挑選就很是榮幸了。」安玫瞅了二人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哼哼,看來還得看是誰的人呢,能跟誰說好聽的,一聽就知道。」「還不趕快給我們安大小姐挑件好的,傻愣著幹什麼!」伊雪沖著櫃檯后的夥計喊道。臉上的不悅之色,險些讓那平日里不卑不亢的夥計開始有了發狠反抗的慾念。但最終還是習慣性地擺出了恭順的姿態來,沖伊雪微微地欠了欠身,恭敬答是。
不多時,三人便相顧無言地走出了善人衣鋪。這次前來,並沒有度過一個愉快的時光,這大概就是他們能過早出來的原因。對他們的心情,善人衣好似也心知肚明一般,臉上準備逢場說笑一番的神色當即也收斂了起來,熱忱的態度卻絲毫不減道:「可選好了,承蒙光顧,不再看看了?」古寒見女孩們沒有開口應答的意思,便就應襯著她們的臉色,不失高冷地說道:「沒什麼好看的了,心情欠佳。」那歡迎下次再來,你選的那件很合身。」伊雪急於擺脫眼前的無趣,又委實對一個瞎子能有如此的感知力而心有困惑,而她,卻是最討厭困惑自己的事物,於是沒好氣地問道:「有時候真該去懷疑您到底看不看得見。」
善人衣笑而不語,臉上多了些幽深的色澤,好似有什麼深邃的言語就在那神色中似的。看到的人,無不要去猜度個一二。方要點頭以示道別之際,不遠處走來了兩人,將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讓那本就不十分恭敬的道別示意,越加顯得虎頭蛇尾起來。
即使平日里再顯得無關緊要的人,此刻卻是那般的灼人眼目。即便黃搏跟在那婦人身後顯得那般的卑怯,卻也就因此,三人就那般木然地往前邁著該邁的腳步,眼睛卻始終注視在二人身上。
註定要擦肩而過,黃搏卻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註定緘默不語。當他同時也掃視到對面三人的時候,他萬分懊悔跟隨自己的母親而來,更何況,他本就是極不情願至此。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低頭掠過,就連餘光都不敢掃過去分毫。
他當然不知道,有個人卻是為他準備好笑臉了的。而當伊雪見他竟連看都沒看自己時,臉上的笑意卻讓她有了好似輕賤的感覺,這無疑是最令她羞憤的一次「示意未遂」,需要付出一輩子的努力,都難以再有下一次的嘗試。但這並非是她會看重的心思,就像她本就不曾看重是否要有這次的笑臉相迎一樣。只是因為一個怯懦之人的一次並非成心的漠視,讓其變得不再那般淡然無味。
若是談及他的在意,他倒是真想知道,那一刻安玫的臉上是否有過絲毫的友好示意。
待二人在善人衣身前站定,身後的三人也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伊雪在儘力壓制快要噴火的雙眸,試圖掩蓋自己方才的自取其辱,不想被身側的二人發覺。只是令她驚訝的是,那二人竟也是一副神情莊重的樣子,好似對於黃搏的漠視也是滿心的不快。
三人誰也沒有回頭,同樣也沒有彼此搭話,大概心中的好奇都已被挑撥到大致相同的高度上去,一心只想著默不作聲地聽聽身後將會是怎樣的交談。
「善大掌柜的,你鋪里還要不要個學徒小子?」善人衣將頭輕輕地沖婦人身後的黃搏轉去,片刻后,淡淡地說道:「一身的妄求氣,在那院里受著教吧?」「頂沒出息的貨,望掌柜的善心收留。」婦人話雖在乞求,口氣卻是堅硬似鐵。「他做得了衣裳,卻做不好衣裳,還是另尋他處吧。」善人衣重新將腦袋擺正,安然地躺下。「這等不開竅的東西,誰都是看不上眼的!還不滾過來,求善大掌柜。」婦人又聲色俱厲道。黃搏怯生生地走上前來,兩隻手相互掐捏著,指尖上的力道不受自己掌控似地急促收放著,透露出內心中難以抑制的懼怕。
似乎到了最令三人感興趣的時刻,他們分外好奇著黃搏會作何反應,不得已,只得大方地迴轉過頭,好似已不需避諱地關注起來。
「不必了,你不逼他,他或許還能顯現出幾分成色來,不如,就讓他在那院里呆著吧。」善人衣阻截了婦人剛要進一步逼迫黃搏的話語說道。「本就是個徒耗錢財的地方,哪指望有誰救得了這塊爛泥!」婦人雙手也顫抖起來,只不過那卻是氣急所致。「很難有人救得了他,他卻能成為試圖救他的人,所以,成事還得看他自己,不然他也至多成為你。」善人衣的口氣開始不耐煩起來,這令黃搏越加無所適從,畢竟他聽得出對方已開始連帶著煩厭起自己的母親。他不想讓自己的一切都成為遭人非議的話題,尤其是意識到赫然有三位同門正在觀賞著自己的一切的時候。
可是他左右不了眼前的一切,就像他左右不了自己在母親眼裡那般不堪一樣。他只能無助地看著一切發生,以及讓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
或許,兩個女孩開始假裝攀談起來的作為,已然是一種仁慈的表現。她們已輕易地理解了方才為何會慘遭無視,而那也是此刻她們假裝注意力並不在黃搏母子身上的原因——他只是想儘可能地維繫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絲絲尊嚴。女孩心思縝密,性情柔和,最先作出了形同陌路般的補救舉措來,即便於事無補,而黃搏卻是感念萬分。
「你說的是我婦道人家懂不得的道理,我只知道將門虎子,他的爹就不是個練武的料,他還能好得了哪去!趕緊給我滾回去種地,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說著,便將手上的竹竿沖黃搏的腿上抽去。黃搏並不閃躲,硬生生地接了那一竹竿,表情登時皺緊,嘴上卻並不敢出半點聲響。
黃母憤然而去,那三人竟在她手持的竹竿到達身前之時,先一步退閃到一旁去,好讓出一條「憤然」的道路來。而古寒飄然閃至一旁,然後用漠然高冷的眼色目送黃母的畫面被黃搏清晰地捕捉進腦海,成了他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恨徹古寒的最直接了當的記憶。
黃搏站在原地,他很想俯下身去揉一揉自己的腿,卻又萬分不想讓自己已然是笑柄的形象,再次遭到他人的譏諷。於是只好咬牙堅忍著讓疼痛慢慢地去消退。可那直接導致的結果是他不得不仍舊如同一根廢柴一般被釘在遭受羞辱的地方,難以趕快逃離。因為真的很疼。
「你不進來買件衣服嗎,很疼吧。」善人衣依舊悠然地躺在搖椅上,語氣並沒有什麼溫度,倒像是真是在招攬一位光顧不起的客人一般。黃搏並沒有作答,因為無需作答。只是也對於一個能有如此感知力的瞎子心生敬畏,而能讓一個瞎子看得如此透徹,卻又像是一種羞辱。哪怕眼下真是來自一個陌生人的羞辱,他也只得承受。「我覺得,你要是真就要買的話,也就只好買件武士服了,不過,適合你的那件,已經被人買走了,你還是再等等吧。」
黃搏在躊躇,不知道是否真該跪下來求求他收留自己,不然回去將又是更加不好過的日子。可是,他既然對母親都不舍些薄面,那也就更加不會看得上自己的乞求了。更何況,身後有幾位同門的存在,他是決然做不出那般苟且的行徑來。掙扎間,他已開始試著提起釘在地上的腳掌,強忍著轉身低頭離去。
擺在他面前的還有遠不止忍受疼痛這般看似簡單的問題,他想不出當自己蹣跚到三人近前時,到底該用怎樣的方式跋涉過去。好在也容不得他想太多,直接環繞過去是他能夠做出的最佳方式,哪怕在任何人的眼中都顯得那麼刻意,哪怕每走一步都在伴隨著羞慚徒增到滿面。
「看上去,他就要這麼走了。」「不然還能怎樣,跟你寒暄他做不來。」兩個女孩看著他的背影開始交談起來。「你不覺得他的母親很……很怪嗎?」「嗯,上次見就很不一樣。」她竟然聽不懂善人衣的話,她不是也對我們說過類似的話嗎?印象中也很有道理的樣子。」「也許他們這般年紀的人都是能說些不太容易懂的話吧。」伊雪不以為然,卻木然地點起頭來。
「你們見過她嗎,她說過什麼?」古寒眼中仍舊是散之不盡的快意,對她們交談的內容好奇起來。「哪裡都有你,不該你問的不要問。」伊雪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繼續說道:「對了,還要跟著我們嗎?各走各的吧,我們要找地方住下了。」古寒臉上一陣尷尬,趕忙試圖用言語來掩飾那即將難以遏制的尷尬:「這麼長的假期,你們不準備回家嗎?」「那是我們的事。」說完便就拉著安玫決然地沖右路而去。
古寒當即振奮精神,發覺真就不能一直這般低三下四地逢迎著那帶刺的瘋丫頭,不然指定永遠沒有希望可言。下定決心,一個箭步便就追了上去。
「這麼討厭我呀,那要是再不期而遇了怎麼辦,裝作不認識嗎?」口氣中透露著誓不罷休的勢頭。兩個女孩加緊了腳步,就像在試圖掙脫什麼一般,而伊雪嘴上卻淡然說道:「沒有呀,我們只是讓你不要總是跟在女孩屁股後面,很沒出息。還有,只要你不跟著我們,是一定遇不上的。」「那可說准了,若是再碰見,那我可就是你們的福星了。你們可得善待我。那我先走一步,前面那場好戲我想你們肯定是不會跟著我來看的吧,要是跟來了,那可就是捨不得我的意思。」不等說完,一個閃身,便就在十丈之外了。
伊雪氣得傻愣在原地,眼神依舊不服輸地盯向了安玫。安玫搖了搖頭,知道她一定是要去看這出好似迫在眉睫的戲,沒好氣地說道:「去你就輸了,你情願輸給他吧?」伊雪憤憤地說道:「是我們先察覺到的,憑什麼要讓他自己去獨佔!」的確是她們最先覺察出了街上行人稀少且大多奔赴一個方向的異常,藉此戲耍古寒才是伊雪的主題,只可惜卻被對方中途識破。無奈間,安玫只得跟上伊雪,沖那拐角處已明顯傳來嘈雜聲的方位奔去。
場面出乎想象地壯觀,這不免更加令她們感到驚奇。畢竟就算它是一場約定俗成的把戲,卻能夠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招攏來人山人海前來觀看,可見會是一場人們終日期待的好戲。
女孩遲一步在人群外站定,果然與一側的古寒「不期而遇」。伊雪並不理會古寒那一臉的得意,滿眼睛里還是這陣勢浩大的人海。她們在驚訝,驚訝怎麼會突然間出現了這麼一處碩大的集會之地,以及怎會好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竟會聚集數以千計的人潮。
「聽人們說,這是地下某家豪奢聚賭之地在明面兒上的玩法,」她們在聽一旁陌生口吻間的相互議論,「這集會沒有具體的日子,不過卻有著幾乎人盡皆知的影響力,一旦被幾個人察覺,就會萬街空巷地奔赴聚集之地,如今你我遊歷到此正巧趕上,算是有幸至極。」
「這是了,」另一個人也萬分激動地響應道,「看到檯子上那十條赤膊的漢子了嗎,他們就是欠下巨資賭債的人,無力償還只得以命搏財,以畢生功底償還賭債。據說,你只要上前任挑一位,若是將其擊倒,不僅你會得到他身上的盡數功底,而且還會有筆好錢可賺。若是擊不倒,你壓上去的錢兩就歸賭庄所有了。」
又一人聽罷,不解地大聲嚷道:「這不瞎扯嘛,據我所知,江湖上哪有傳功妙法,他的功底哪能算到你頭上去!」「這你就少聞了,他贏了,錢算是他的,你贏了,他的命可就是你的。」有人趕忙鄭重凜然地解釋道。「那這還不對,若是贏了,就是將他的賭債盡數贏了來的意思嗎?」「這是自然,總之,你打贏了,你壓得錢翻倍給你;他的命以及他所欠的錢一同歸你所有。
三人聽了,心下仍有些不解,伊雪首先問出了口:「若是真贏了,賭場豈不輸慘了?」古寒聲調低沉著說道:「不會贏的,他們都是些死士,不拼盡最後一滴血是不會罷休的,因為他們輸不起了。」女孩聽了,一同看向了他,眼睛里有著壓制驚愕而顯現出的堅韌,又像是在堅持領會完整那些死士們的心境。
「大發橫財的機會來了,你們不想試試?」徐忠偉不知何時站在了三人身後。古寒咬了咬牙關,同兩個女孩一起迴轉身來認定他。安玫知道只有自己才會對他表現出友好的示意,所以為了讓氣氛不至於尷尬起來,只好笑臉相迎道:「看來這真是場大熱鬧,該來的都來了。」「上次他們舉行「身命賭」的時候,就想著邀你們看的。」徐忠偉整個人容光煥發,映襯出了安玫幾人徒勞奔波后的倦乏。
「聽起來,你指定了解的比我們多,『身命賭』?倒是很貼切。」伊雪盯了他一眼,又將目光重新鎖定在人海中,好似並非是在跟徐忠偉說話似的。「他們都是這麼叫的,我也覺得挺合適。」一旁的古寒很想站出來宣誓自己的主場,苦於此刻還要裝出一副冷傲的姿態來,以示對徐忠偉的不屑一顧。若是插嘴他們間的交談未果,便有了被對方主導全場的難堪等著他去領受,所以,他情願繼續高冷下去。
「你若上去試試,我更覺得合適。」伊雪用著戲虐一般的口吻說道。古寒在一旁更是將譏諷之意刻意卻又不失體面的顯露出來。「我試過了,輸了,最低價的,三十兩。」徐忠偉嘴上沒有任何情緒地承認道。語罷,三人早已驚愕地看著那張早已掛著邪笑的臉。除了驚訝於他會輸之外,更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會這般毫不避諱地講述自己的敗跡。
安玫一臉認真地問道:「這麼說,你是連最低段位的都沒有打倒?」「可以這麼說,不過,事後我才知道,」徐忠偉故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原來,你壓的錢兩越少,他派出的越是段位高的人。」「不是說自己選對手嗎,他們指派?」伊雪似乎想竭力揭穿什麼似的,對於徐忠偉的品性,她一直心存警戒。「呵呵,讓他們指派那是有腔調;自己去選,多沒面子呀。即便你選了最高段位的,人家也不會如實地稱讚你。所以很少有自己選的,除非你選擇一對十。說到底,想讓莊家輸很難。」
說話間,已有人登上台去開始參戰。那人看上去更像是今天沒有機會站上去的第十一個人,許是他欠下的錢兩還有償還的可能,只要奮力搏殺一場,甚至都有可能重新腰纏萬貫起來。然而,不消片刻,他險些將身上所有骨頭都折斷於那高台之上,最後是被人用鋪架抬了下去。
「這麼血腥就沒人管嗎?衙門裡的人總不至於視人命如草芥吧。」伊雪強忍著沒有將目光抽離回來,而試圖用說話將注意力轉移開。徐忠偉一副平靜如常的神情回道:「聽說,衙門裡的幾個掌權拿勢的人,今天都不會在衙門裡,所以這賭事才會在今天。再說,都是要簽生死協約的,沒人會多在意死士之間的搏殺。」
不等他說完,又有人相繼殺上台去。隨著台上兩人連相互施禮都已省去,直接在喘息之間全力拚殺在一起,安玫也不免動容起來,情不自禁地說道:「這麼說,一戰定生死,為得只是錢嗎?」古寒已到了真該需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了,於是當安玫的目光正巧掃到他臉上之時,竭力將互動的機會爭取了過來,忙不迭地做起了回應者:「一切搏殺不都是如此嘛,為的就是名利,名利高過生死。」不得不承認,他的這句話,確實讓女孩們用一個新的內心境界去理解了眼前的現實,使之更易於接受起來。
只是理解過後,才發覺現實也並非是自己所表現出的那般難以理解的樣子,但又一時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那般表現,以至於讓安玫甚至在懷疑,或許只是為了讓古寒能插上嘴的本能的善意之舉。而接下來也要說些讓自己看上去並非那般無知的話,好告訴他們,自己早已是理解的了。
「我看,你們大概也早就在名利場上搏殺了吧,一看就一臉「生死」的模樣。」安玫將伊雪遞過來的試圖尋求聲援的眼色接住,但這話更像是在聲明自己所屬的陣營。而沒有接到眼色的人,便自然是「你們」了。對於同屬一個戰壕的劃分,兩位同樣心高氣傲的男人必然都是不肯接受的。只是苦於要時刻維繫在女孩面前那謙謙君子姿態,不好立刻抽刃相對,以示自我的獨立。於是只得用言辭來劃分出並非同對方是一丘之貉的清白來。
台上場面慘烈,卻並未吸引住兩個男人自我辯解的那份專註,不過這反而顯得他們已然司空見慣了一般。反倒該是認真聽辯的人,看上去卻是在肆無忌憚地分神於台上的血腥場面。
「看來是說不清楚了,像我這等品學兼優的人,怎麼可能搭上對武功的絕對信仰而去搏那點蠅頭小利。」能這麼自我誇耀卻還不臉紅的人自然是古寒了,而這話恰巧讓他成功地將自己的氣場找回,回歸了自我。女孩們那不時翻瞪過來的白眼,足以證明彼此間已經回到了熟悉的氛圍中去。
而徐忠偉則顯得並沒有那般急切,一副深邃鋒利的眼神,正在忍受著另一個在自己面前向女孩賣弄自我的男人的同時,自以為是地在彰顯著並不膚淺的內涵,好讓自己看上去不辯自明。這並不需要什麼堅不可摧的內心,而是他有一個不怕被誤解的自我。說他為名利而戰,他便就並不介意自己是那般的人。這大概也是對於自己早已表現得「急功近利」的認知,索性不屑於去修繕地坦然接受罷了。
隨著人潮的一陣驚呼,一個身影後空翻滾到天上,口中鮮血隨之吐出,「砰」地摔碎在地上的同時,另一方也是被反震了出去,摔在了檯子邊緣。好在意識尚在,竭力不讓自己掉下去,而後艱難地爬起來,他也就算是贏了。
「我在想,要是下一個上去的還是繼續對戰他,那當如何?」徐忠偉竟然冷不丁地冒出了這句話來,其餘三人皆是驚愕,用著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他們浮現在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要上去以逸待勞,這似乎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我並不奇怪你會做出這樣的事,那就去吧,相信我,我會為你喝彩的。」伊雪一臉認真地神情說著,而徐忠偉卻仍舊是那副深思不語的的姿態,好像真就要下定決心上去一般。「不要看我,看台上。」終於他還是說了句話。
三人不解,卻聽命於他,就連古寒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在被牽著鼻子走。台上果然緊接著站定一人,二話不說便就將手指向了那位剛剛拖拉著「血肉之軀」站定在那「十人列隊」去的勝者。三人又是一驚,眼神齊刷刷地一同射向了徐忠偉。似乎眼神當中除了驚愕外,盡數都是鎖定「幕後黑手」般的堅定。
「你安排的吧,這叫不擇手段。」伊雪袒露出三個人的心聲。徐忠偉臉上掛上笑意,聳了聳肩說道:「我只是認識那個人,他每回都是如此,大概最近兩年內,都是連續作戰,那樣贏的錢兩會更多,當然死的也是最快。他只是很幸運,並沒有死的最快。不過,這一次就難說了。」
此時果然全場沸騰起來,似乎這才是今天的壓軸大戲一般。三人眉頭一鎖,默不作聲地看著已站定場中準備廝殺的二人,臉上的神情就如同自己披掛上陣了一般,他們心中自然也傾向於「自己」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