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長廊上,余怒未消的孫二虎跟安玫打了個照面。安玫主動獻上了甜美的笑意,沖孫二虎打著招呼。孫二虎見是安玫,臉色當即緩和下來,語氣如同此時天上的太陽一般,短暫地露出了暖意:「忙完了吧?」安玫趕忙回答:「嗯,是。」「回去休息吧。」二人相互點頭微笑致意,錯身而過。這一幕讓衝出來跟上的王純仁看到,對二人之間的互動心下慨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卻要掩藏內心的頹敗感。跟安玫擦肩而過之時,強撐著擠出了幾分笑意。
安玫自然是感覺出有什麼事情已然發生過,孫二虎的臉色再加上王純仁的竭力修飾,自然是能夠聯想出些許場景來。而當回頭看著兩個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時,她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分外得暖,只是那兩人都無暇去體味了。
進屋時,眼前是滿目的失魂落魄,讓她臉上準備好的笑意都難已顯露出來。在她看來,竟演是很成功的,即便自家大隊並沒有幾人獲勝,即便猜測到他們受過一番厲言惡語地洗禮。所以,對於他們的失落頹廢,她是不會去過多在意的。
安玫的獨善其身,自然是影射進了所有人的心裡。就連那幾位勝出者,都沒有她在眾人心目中具有優越感,好似只有她一人配繼續充滿希望一般。
「挨訓了?」不等坐下,安玫就小聲問道。「幸好你沒在,不然我都替你心寒。」伊雪表情唏噓著。「那你就沒替我反抗兩句?」「我哪敢啊,那麼聲嘶力竭,得虧我臉皮厚,不然早就抽刀自刎了。」「那看來是有點嚴重。」安玫笑了笑,看著伊雪誇張的表情說道。「你是真夠幸運的,早知道我也留在那兒了。」「哎呀,能讓大小姐後悔的時候還真不多見呢。」
在去伙食堂的路上,兩人顯得有些形單影隻,並不像往日那般,有著幾個女孩的簇擁。反倒是兩大勢力的勾肩搭夥,一路上都是滿眼的勢不兩立。就連平日里不去伙食堂吃飯的徐忠偉,今天也難阻眾手下的盛情邀約,安安穩穩地坐在了伙食堂里。這自然吸引了數不盡的目光。老油條們對此一目了然,卻也還是有著觀賞的興緻,似乎在重溫那時他們隊內如出一轍的情景。他們臉上雖掛著戲謔,不過對唯一坐著的徐忠偉倒是中肯得緊。
相比之下,已經表現得過分氣定神閑的東方宇總歸還是落了下風。而安玫的到來,讓他有了挽救敗局的機會。他對著端著飯菜走過來的安玫施以極致友好的笑意,在此等針鋒相對的時刻,這樣的笑容顯得他並沒有將局勢放在心上一般。安玫自然心領神會,示意伊雪一起沖他走了過去。
局勢似乎瞬間有了微妙的變化,東方宇得到了眾人心目中理所應當的佳人陪伴,這足以羨煞旁人,足以讓他成為此刻最有魅力的男人。不遠處埋頭吃飯的徐忠偉抬眼瞅了瞅他們,嘴角掛上了一絲輕蔑的笑,然後繼續吃飯,好似對眼前的「恩愛場面」絲毫不介意。
「今天的演講很不錯呢。」東方宇首先開口報答了安玫的賞臉。「哦,是嗎,呵呵,當時還挺緊張的呢。」「哪能,表現得很好。」「真受不了你們,好好吃飯行不行。」伊雪當即打斷他們的話。安玫沖她翻了翻白眼,沒再說什麼。
憑藉著女人,東方宇成功的扳回了一局。當然同時也得到了數不盡的譏諷。安玫對眼前的事心知肚明,而之所以還會走到東方宇身旁,是因為她並不想讓徐忠偉太過囂張。她欣賞徐忠偉的高超技藝,卻反感他目中無人的那股陰冷。即便平日里對他敬重有加,偶爾還會露出幾分懼意,然而內心當中卻很想打擊他自視甚高的氣焰。
人們想象不出,正亦步亦趨地走去打飯的黃搏此刻的內心感受。他像極了一條被剛剛敲斷腿骨的狗,苟延殘喘地去買自己的那份最便宜的吃食。他渾身髒兮兮的,還有很是明顯的鞋印留在衣服上。走到人們近前,都會使人不由得皺起眉頭,厭嫌的眼神毫不客氣的盯視到他的臉上。他在意他們的眼色,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傷口,將頭埋到胸前,為呈獻給他們如此失魂落魄的自己而羞愧不已。
他沖一張長桌走去,那裡空無一人,桌上的湯湯水水、殘羹掉飯說明有人已在那吃過。他自顧自地吃著,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方位,只想著趕快吃完,趕快撤離。
刀術課在眾人嚴陣以待下拉開帷幕。他們拿不出有別於往常的姿態來,似乎維繫往常的神情緊繃,便是對孫二虎發狠立願定要嚴訓的最好應對方式。出於對孫二虎憤怒程度的評估,盡量做著最充足的內心準備。不過,過多地也無可奈何,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一副副低頭默哀狀,便能應對所有山呼海嘯。
孫二虎依舊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陰森面孔出現在大家面前,對於此,他們習以為常。只需給予充分的俯首稱臣的樣子,便可撩不起新一輪的「火焰」。而至於他幾時自身陡然烈火噴燃,那也是他們掌控不了的事。
「別都傻杵著,體訓,五圈。」孫二虎冷冷地發號著施令。排頭的幾人一時錯愕,仍舊一頭霧水地站在那兒,直到身後的人焦急地提醒,他們才惶惶然地跑了起來。兩眼驚恐地看著孫二虎,腳下好不拘謹,生怕做錯了什麼似的。
滿頭大汗過後,武生們喘著粗氣再次站到孫二虎面前,他臉上的不屑一目了然,明顯在看不上一眾人等的體力。於是紛紛強撐起雲淡風輕的模樣來,試圖從被鄙夷的群體中擺脫出來。
「我不想多說你們什麼,來到這裡,你必須給我刻苦歷練,不然都對不起你們家裡人給出的訓教費!別告訴我你們家有錢,有錢也不是你的,那是你爹娘的!」這話說不到多數人的心裡,因為他們心中跟自己的爹娘不分彼此。也只有如黃搏這樣的人,會在懺悔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地去羞愧一番。
黃搏強忍著身體的疼痛跑完了五圈。心裡為自己的堅忍感到些許自豪,而經過一番羞愧后,便又重新回到一無是處的自我感知當中去了。環顧左右,看著每一個跑完的人臉上的稀鬆平常,心裡也就更無半點鼓舞自我的心思了。同樣的,他反倒會輕易地受他們臉上的厭煩所影響,他們厭煩體訓,而他也並不喜歡。不過出於愧疚,他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任何一次體訓。
「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每一門武術,都有其至高無上的境界,那個境界不是所謂的天下第一,你們也做不到天下第一,但是你們都必須敬畏所謂的天下第一,因為他們心中的境界,一定高於你們的境界。你們都要朝著那個境界去努力奮進,才能對得起自己手上的兵器,對得起那些為這一門武術所窮極一生的人,其中,包括你們的列祖列宗!」這番話說出口,孫二虎都自感思想覺悟上了一個檔次,內心中好不被自己的話所感染,有一種絕頂高手寄希望於晚輩的滄桑感,這份感覺盡數將先前狹隘的怒氣衝散,一下子將自己所做的訓教事宜變得意義非凡。
見武生們紛紛露出久違的反思,孫二虎心下滿足。他不想讓怒火牽制自己訓完一整堂課。而讓這一切變得有意義是他希望的結果。不然他說服不了自己以數一數二的身段,去訓教一群失去鬥志的無能貨色。
在武生們看來,此刻的孫二虎好似決定放下怒火,進入全身心的訓教時段了。所以,他們也不必再一副懺悔的模樣,跟著改換面目,一起進入那個時段就好。
孫二虎用難得一見的熱情演練了一套刀術。然後讓能夠演練出來的人示意。於是幾個人便就正正經經地示意所有人自己練過,而臉上卻不敢多半分自豪之色。「很好,你們覺得自己會了嗎?」沒有人敢搭話,甚至有人開始後悔有這一番示意。只是隨後孫二虎的話讓他們知道這是虛驚一場。「很好,會了就要好好帶帶身邊那些不會的,我們是一個大隊,一個整體,要共同進步。」似乎所有人都將懸起來的心放了回去,他們不怕受指責,但他們卻並不喜歡被指責。那些生怕受牽連的人,無不在心裡咒罵那些輕易示意的人。
人群中,黃搏把劍當成了刀來用,他劍不離手的作為已讓所有人習以為常。就連劍的真正主人都開始覺得那劍跟自己沒絲毫關係了一般。他原是不願這麼做的,只是出於並沒有分發刀器,所以才以劍代刀。他認為這總好過有些人只單單想象著自己有把大刀在手,這也是他敢在孫二虎面前如此這般的底氣所在。只不過,這在那些剛受過虛驚一場的人的眼裡是及不順眼的,認為他在炫耀自己的自作聰明,他臉上的傷絲毫不能減輕他們對他莫名的恨意。
關於那把劍,他曾如同做賊一般地問過玉蘭花,而對方的答案卻一直是讓他先用著的意思。他明白劍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對玉蘭花的心思也很明了,只是總是拿著女孩的兵器,終歸讓他有些過意不去。
按照往常,這堂課的前一節是要在講武堂上的。只是出於孫二虎怒火的擺布,致使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處在了不適的境地。他們每個人都在想,是要在訓術場上擺弄一套刀術整整一堂課嗎?每個人的神經都經不起這樣的考驗,即便現在他們的神經上懸挂住了列祖列宗的牌位。
即便換一套刀法,他們也保證不了自己因孫二虎的一番話,所恢復來的強弩之末的鬥志能夠堅持完一整堂課。他們自是希望生活有一番鬥志,更何況自己有過積極上進的往日。於是他們也要想辦法儘力保持自己的鬥志,不然生活真就毫無生趣。
除了武術,他們關注的還有彼此,男人眼中有女人,女人眼中有男人。僅此,就有無限的生趣。此刻,有一個人空手所比弄的刀法,好不生硬地呈現在人們眼前。其實,是還好,只是作為他,是說不過去的。因為這個人是東方宇。
武生們的「嗅覺」是敏感的。他們開始懷疑那並不是一種特立獨行的懈怠。而是一番對於「軟肋」的修飾。加之回想往昔,果然沒有東方宇耍練刀法的記憶。於是讓這個平日里的風雲人物顯得平庸不堪,變成了多數人輕而易舉得來的生趣。更重要的,他們會為安玫能看到東方宇不濟於己而心潮澎湃。
於是,頃刻間他們的招式異常標準嫻熟起來,而在他們的帶動下,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認真端正地耍練起來。武生們的臉上要麼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眼神放光地游移著;要麼是疑惑著那些掩飾不住的興奮,心裡還在懷疑是否自己的鬥志有所落後於他們。群情沸騰起來,最欣慰的莫過於孫二虎了。只是他並不知道,這完全並非是他的「功勞」罷了。
東方宇自然被凸顯了出來,他的手腳開始有些慌亂,只是臉上故作鎮定自若的能力太過於出眾,他們也就沒能夠在第一時間裡給出自己的譏諷。只不過看他慌亂的手腳,就足夠他們歡欣暢快地去欣賞所有人的疑惑不解了。的確,在場很多人對東方宇能有如此捉襟見肘的刀技感到驚訝,瞬間他在人們心目中精絕高手的形象搖搖欲墜起來。
這樣的場面很難有人幫得了他,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哪怕任意一個游移的眼神都會被解讀成試圖逃避或是露怯,所以他仍舊保持著一種自顧自的忘我之態,不過臉上的冷汗卻出賣了他的內心。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心中有所準備,只不過還是來得有些出乎意料,尤其是在江湖地位恐被新晉勢力擠掉的關頭。
最令他難受的是周身小弟們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連他們所比劃的招式都不如,而他們錯愕難解的臉色更是擊潰他內心的最強有力的重壓。
終於,他挨到了此套劍法的結束。每個人對他的輕蔑寫在了臉上。他們開始對他不屑一顧,只因為他勉強糊弄了過去,而遺憾沒能看到他「崩潰」的那一幕。而東方宇卻是在慶幸自己沒有崩潰,更值得慶幸的是幾個女孩好似並沒有留心在意他,這歸功於他事前頗有心機地站在了隊列的後端。
隨後肯定還會再繼續演練,不過他相信自己會一遍好過一遍的。他沒想到的是今天一上來就會習練兩套刀法,先前他都是拚命地在做前一套刀法的功課。他想的是只要一套套地研修,自己在刀法上的一無是處總是會掩蓋過去的。可是,從眼下的情形看,終歸還是要露餡了。
孫二虎陶醉在群情亢奮當中,對於零星點滴的生硬散亂看在眼裡,卻並不放到心上。在他的意識當中,總歸是要有幾個人是不適合練武的。而對於東方宇的底細他也能夠看得明白,只是沒想到的是,他的刀術竟會如此差勁。他欣賞東方宇在其他兵器上的出眾,只不過刀術上的差強人意,瞬間讓其在他心目中的好感打了很大的折扣。只因為刀術是他所訓教的科目,如是換作其他兵器不盡如人意,他也許會欣然接受的。
看著他強裝鎮定的樣子,孫二虎心裡倒也心生絲絲憐憫,在他骨子裡也並不認同什麼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全才,所以才有得那份憐憫。看他撐了過來,便立即喝令道,「好了,全體自由練習,休息片刻。」
東方宇不敢去看孫二虎的臉,卻在心裡對他感激不盡,只是絕不會表現在外。進一步去遮掩,也會將那份感激淡化掉,變成僅僅是自身的一種「僥倖」,並非孫二虎的功勞。
此刻四散開來,瞬間東方宇便被疏遠孤立起來,彷彿所有人都要逃離他一般,奔赴自己所喜歡的陣營。一份失落感襲來,伴隨著被疏遠,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能做什麼。不像眼前的他們,越發得興緻勃**來,手上的刀式在三五成群的探討中忘我般地展示出來,好似一個更比一個懂得刀術一般。顯然,此時他們又找到了習練武術的最好動力。而他,正在體驗著好似眾叛親離的感覺。
武生們在為刀術嬉笑打鬧著,他們在期待東方宇獨自走到一邊休息,那就表示他已算被徹底擊敗,而仍舊隨性揮灑自如的自己便會揚眉吐氣一番。
好在還有著任蕭地追隨,而且依舊是不變得低眉順耳著。這足以讓他的氣勢不至於跌至谷底。「你怎麼也不練了,你的刀術不是一向比我好嗎?」東方宇似乎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久久沒聽見回答,他便又繼續道:「不用給我面子,你來教我,我跟著你的刀勢走。」任蕭抬起眼帘認真地看了看他,然後抬起手上的大刀,一板一眼地操練起來。而作為東方宇的隨從,能夠配得上一柄大刀,這是出人意料的,畢竟所有人都沒見過東方宇拿過大刀。
果然,他跟著任蕭的招式演練起來,儘可能地將時間差縮短到最低,看上去並不是他在跟著手下練習刀法,而是出於主子的身份,並沒有過分認真演練的樣子。眼神不停游移到他們二人身上的武生們,看著他們唱的這出異樣的雙簧戲,心裡有著說不盡的譏諷之意,而臉上卻也不好過多地表現出來,畢竟他們所要習練的兵器並非只有刀術一種,況且,東方宇暫時來看,也只是弱了刀術上罷了。
有人嘆服,這算作最好不過的一次自找「台階兒」,心想換作自己,說不定早就羞慚地躲閃到一邊去,無可奈何地領受所有人對自己的冷漠譏諷。不過即便如此,對於他的堅忍,他們還是情願看不上眼的。
讓他們又沒想到的是,需要堅忍的人並非只有東方宇一個。因為硬撐下整整一堂實訓課也算是很艱難得了。沒人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只是總覺得時間有些不近人情。他們在來回演練著那幾套既定的刀法,反反覆復,每一次都還要維繫難以維繫的那份被孫二虎所激發出的熱忱。而見孫二虎遲遲沒有如往常那般中途退場,便就覺得他是在監督著那份熱忱似的。
最終在所有人心神疲累下,極不情願地接受了東方宇成功掌握了那套刀法,而且從他臉上還看不出絲毫苦心賣力的痕迹。一份「不服輸」的堅毅,輕描淡寫地呈現在臉上,尺寸拿捏得當,極正當地避免著過猶不及的錯誤。
只是,他們即便接受了,也會從此以後將自己刀術上的優越感長期保留,以此去平衡內心當中對於東方宇這個人所映襯出的自卑感。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受訓生涯的積極性,從此對於刀術就會更加格外地去認真對待,為的已不再是武功上的修為,而過多的只是想保持住那份優越感。
當然,這自然不能忽視孫二虎對於他們的調教以及精神滋養。在孫二虎眼中,他們對於刀術的過分「痴迷」,更多的就是因為自己訓教有術,權威無二的緣故。而在他們心裡,也只會認為是出於孫二虎主訓術師身份的原因,所以才對刀術有著格外的認真態度。
這樣的想法似乎是出於人們的本能,會在頃刻間好似是渲染般地蔓延開來,最終在所有人心目中變成了理所當然。那對於偏好並非刀術的人來講,渴求刀術上的精進,便成了無可奈何的堅忍事宜,而且永遠不會去說自己真正偏好什麼。
黃搏便是這樣的人,只是他劍不離手的行徑,在別人眼中便就並非是完全「委曲求全」的人。只是他對於劍的偏執,在過多的人眼中是種很可笑的行徑罷了。他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偏愛劍,更加不明白將劍視為「反叛喜好」昭示天下的勇氣從何而來。
當人們在互相傳借著刀輪流演練的時候,只有他獨自拿著那柄長劍,在一旁放不開手腳地比劃著,眼神盡量在剋制著不去游移,因為他時刻在意著周圍人們投射過來的眼色。他感覺所有人都在鄙視著自己,疏遠著自己,自己需要去盡量討好他們為好。而盡量不要表現得「忘我獨存」,便就是一種討好。
其實,在他心中,也不喜歡自己如此脫離群體的狀態,他反思過要不要將長劍還給玉蘭花,去老老實實地做個跟隨在所有人身後的人。只是一想到自己將面臨被勸退的危險時,他就不敢再有奉還的心思了。況且他喜歡那柄長劍,簡直愛不釋手。他慶幸劍的主人是位通情達理的姑娘,並沒有索要的意思,自己才得以長期使用。
竟演過後,老油條們之間玩的遊戲,便在新武生當中盛行了起來。他們學會了各式各樣的賭法,甚至包括誰將是第一個吻到女孩的人。呼聲最熱的自然是東方宇,看起來,他的確是目前為止跟女孩最為親近的人。只是這等男女間隱密事是不好親眼目睹的,所以探求他與安玫進展如何的興緻,便遠遠大過了對武術的在意。
另一個被押寶的人是古寒。對於他樂此不疲地對伊雪「熱臉貼冷屁股」的行徑,人們多是自嘆不如。起初藉機譏諷嘲笑,好找補回在武術方面所被比顯出的黯然失色,只是過多地並沒有在古寒臉上得到絲毫的內心安慰,於是譏諷也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而且,人們在近期竟依稀嗅到了他要當先一親芳澤的味道。這是他們不想看到的事,因為多數人是壓東方宇勝的。
從前番東方宇刀術「東窗事發」之時,安玫所持有的作壁上觀的態度來看,二人「唇唇相印」的可能的確變得越來越渺茫。對此,他們沒有絲毫的慶幸可言,這自然是那些壓上錢兩之人的心情。
而對於安玫的「淡漠」,黃搏卻是萬分欣喜的。如今他就是這般,根本就不會為了心中的美景有信心去努力,而更擅長拿出一副搖尾乞憐的樣子來,期盼著幸運之神的眷顧,而且是只眷顧他一人的。而安玫並沒有上前「支援」東方宇的做法,便是他心目當中的「幸運」。
至於最後到底是誰當先親吻到了女孩,人們始終沒有弄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情願相信每個人的初吻都還在。尤其是女孩們的。只是終歸還是有夢碎的那一天,因為有更好的夢需要以此為代價去實現。
黃搏「夢碎」的那刻,來自於一次無意地偷聽。果然在沒有任何押注的情況下,安玫的吻獻給了某一個人,這個人是令黃搏深惡痛絕的,只是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他深惡痛絕,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心中的安玫是一個不明是非的人,可是她的確親了他,於是他只剩下去懷疑自己的內心出了錯。
那的確是很久之後的事,到那個時候仍然沒人知道黃搏是個偷偷練劍的人。而在他心中,有一個人卻是知道自己始終在刻苦練劍的,他所期望的是這個人能夠將自己的刻苦有意無意地透露給安玫,好讓她另眼相看。只是想不到的是,也許安玫已經從玉蘭花嘴裡得知自己在奮進之事,也許並沒有知道,也許知道了仍舊是無動於衷,總之,她還是將吻獻給了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安玫心目中是個什麼模樣,不過他總會一廂情願地致死深陷在當初那傾城的相視一笑中,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哪怕早有「夢碎」的流言蜚語傳出。
在此之前,黃搏有過無數次討好的作為,他心甘情願的為安玫馬首是瞻。其次,便是忙著去討好所有人。因為他覺得那樣有利於討好安玫,更有利於自己的「身心康健」。而他們所忙碌的是,除了男歡女愛或者圍繞著男歡女愛日作夜息之外,便是一場接一場的賭事。躲避著訓術師們的圍追堵截,以及在賭興之餘,竭力說服著自己去上每一堂訓術課。
在一堂劍術課之前,古寒果真得到了進入典藏室的機會。是出於單雄志的召喚。單想竭力在權勢方面震懾住這位有些放蕩不羈的劍術助教,所以有意領他去見識一番典藏室里的萬篇典藏。而作為最為瞭然所有武功秘譜的訓術師,自然在典藏室中最是如魚得水的。
當他跟隨單雄志進來之時,在內屋督管的訓術師明顯多看了他兩眼,顯然對於他這副面孔有些陌生。而當單雄志點頭示意過後,放哨的協訓會成員才臉色陰冷地讓他走了進去。
屋內果然有了典藏室的風範。頂梁高懸,泛撐開一方碩大的內中天地,地上齊整整地擺放著一排排幾人高的書架,架上的書籍不計其數,四壁上所懸挂的筆墨山水與頭頂上的雕樑畫棟相融相合,統眼望去,儘是一片書海典藏的景緻。內種穿插著各色人等,零星點佈於各個書架之前,潛心攻讀亦或是謹慎翻找的舉動,成了眼前景緻中不可或缺的點綴。
走在屋內中路長廊上,單雄志有著器宇軒昂的姿態,每經過一個人的身前,都會得到恭敬的欠身致意,單自然也會輕輕點頭致意,好不唯我獨尊的氣勢。身後的古寒在踏進來的第一步之時,就告誡自己不要丟了姿態,一定要拿捏好分寸,沒見過世面般的模樣千萬不可表現在外,儘力去「雲淡風輕」,人們才會覺得心中有著天地,好似深不可測一般。
初來乍到的他如此表現,出乎單雄志的意外,反倒覺得自己浮誇了些似的。回首觀視間,趕忙將自己霸氣外露的氣勢收斂幾分,臉上尷尬了幾個瞬間,走過人前後,臉上又浮現出一絲鄙夷。那似乎在說:你就盡情地表現出驚奇萬分的興奮情感來吧,一副老太事故的模樣,好似真有什麼天地似的!
感覺此番前來的初衷無戲,便趕忙進一步彰顯起自我,朗聲說道:「你喜好什麼?你大概是頭一個進來的新武生,好不容易來一次,說出一套術譜來,我指給你,可以看一刻鐘。」古寒當即掙脫一副死魚相,拿出不失分寸的受寵若驚來說道;「啊,真的嗎?那……這裡有黃家的劍譜嗎?」單雄志當即沉下臉來,直直地瞅視著古寒,彷彿將方才的全部恨意盡數填充在眼神里了一般,然後用鼻孔哼笑了幾聲,而古寒也被他過激的反應震懾到,又見他哼笑自然也就放下心來,滿臉羞澀地陪笑著。「你想什麼呢,黃家的劍譜要是在這裡,那就沒我們能邁進這裡的可能了。你還真敢說出口。」古寒繼續笑著,為自己的一句早知後果的話而做作著。
「快說,你還有一次機會。」單雄志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對典藏室的掌控力。「那就……那就我家族中的最高術譜吧。」單雄志又看了看他說道:「年輕人,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也要腳踏實地,量力而行。在這裡邊,你們的家族被分成了兩個派系,我只能給你指出你祖父的最高修為,在你的右手邊第二層,有本劍譜,一看便知。」「劍譜,怎麼會是劍譜?不是槍譜嗎?「呵呵,那一代的人,十個家族有九個半是練習劍譜的,你怎會有這樣的疑問!」「好吧,我們家的劍槍都是世襲上乘,都是家族根基。」說著,古寒便沖右手邊走去。
將劍譜拿在手上,粗略翻開來看,興緻索然。對另一旁在專心攻讀一本術譜的單雄志說道:「單師,你對這裡的所有秘功術譜都了如指掌嗎?那也太厲害了吧。」古寒終於說出了極不情願的馬屁話。單雄志如願以償,只是仍舊一副潛心研讀的姿態,並沒有搭話。「單師,那豈不是你想練什麼就可以練什麼,這裡有幾乎天下所有家族的武功典籍吧,這些對你而言都不是秘密呀。」古寒極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因為那代表著自己虔誠修鍊多年的家族術譜,竟然在外人眼裡如草芥一樣司空見慣。不過,話中的艷羨成分卻也是發自肺腑的。
「要不說你們年輕呢,術業在於專攻,你只看到了我在這裡來去自如,通曉所有武功典籍,卻不知道這也是一種致命誘惑,最難的就是去抵制修鍊這些上乘術譜的念頭。你們年輕人最不該被這樣的東西所誘惑,不然最終一定是一事無成。」古寒在一旁裝模作樣的虛心聽教著,而手上卻不自覺地開始翻找起書架上的書籍來。對於這番話,他知道自己是絕不會往心裡去的,因為他很清楚單雄志依仗的就是通曉最多的術譜典籍,只是出於天賦不濟,並未練出名堂罷了。他憑藉著腦袋裡的術譜典籍立足,卻在奉勸著他不要往這條路上走,自然是說不過去的。
能了解到這些,並非完全出於平日里對單雄志的揣測體會,還有從老油條以及其他訓術師平日交談中的含沙射影里了會意出來的。總之,他是所有人眼中最會紙上談兵的人,除了一介女流的畫師,他便是整個訓武院里功力修為最差的人。武生們對此不表於色,不過卻也同那些是是非非的人一樣,從內心深處將其「特殊」對待起來。而作為與他更為親近的古寒來說,壓抑住心裡對他的輕視,並且還要表現得敬重有加,便是最為考驗耐性的煩心事。
從典藏室出來,古寒手上多了幾本單雄志交付給他的術譜,讓他履行作為劍術助教的職責,將其拿回講武堂去。那是一會兒的劍術課上,他將要滔滔不絕簡述的幾本經典的劍術譜,好讓武生們領略一下自己的博學多識,以及試圖挽救他們對於劍術的興趣。
走在長廊上,天氣已越來越冷,捧著典籍的手開始有了蜷縮進袖口的反應,古寒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寒意,似乎也並不是很久的事。而當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後單雄志一段不合乎情理的距離時,他有了將手上的典籍丟下長廊的衝動,因為他覺得自己像個被牽拽著戲弄的猴子一般。氣憤間,他還是不自覺地加緊了腳步,縮短了那一段的「不合情理」,寒意也就在這個時候,再次侵襲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