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大隊同科目的實訓課,能碰在一起的機會是不多見的。若是在太平盛世,武生相繼多起來,那時倒是能夠時常見得。而如今這個年代,每每小有戰事,邊塞要地常常遭受異邦挑釁,不過卻又成不了大氣候,可即便是如此,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也多有投身兵營,志在博得個名冠三軍奮勇抗敵的機遇,便可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繼而,選擇進入訓武院的人也就沒那麼多了。此外,這等一步一個腳印地爭露鋒芒,很難見到真正的曙光。何況,個體上真正鋒利的東西,是不見得能被賞識的。
不過,既然走上了這條征途,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較起真來。在人們越發驚疑的眼神注視下,東方宇神態自若地走向了老油條的那邊,準確地說,他只是沖著一個人而去。
「快看!」蘭花小聲提醒著其餘幾個女孩。安玫原本早已發覺,卻並不聲張。伊雪倒是緊跟著說道:「這是要有好戲看了。」說完還不忘沖安玫輕佻地拋了下媚眼。安玫餘光掃到,知道這是在故意撩撥自己,於是也緊繃著臉,不去理會。
東方宇來到那戰懷覺身後,定定地站住,抬手施禮道:「前輩……你好。」戰懷覺豈會不知有人沖自己靠近,就連是誰,為何而來他也早已心知肚明。原本站在已表演完畢的人群中的他,看起來就是那麼得格格不入,只是跟一兩個人有過交流,如今又有人沖他而來,便又加劇了與他人之間的距離。周圍的人紛紛擴散出一個陣地來,好似要供他施展一般。只見他回過頭來,面有不解地回道:「你好,有什麼事嗎?」東方宇從他的話里聽不出半分感情色彩來,卻又不是那種孤高自傲般的冷淡,而是如同寺廟中表情庄肅卻又和善的佛尊像。不請自來,按理說肯定會使他有些驚訝,卻偏偏只有淺顯的絲絲疑惑,想來這疑惑即便是出自真心,也是在疑惑為何是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刻出現。
「呃……呵呵,小弟方才見前輩的飛器練得是出神入化,甚是佩服,想來討教幾招。」「你是要比試嗎?在這個時候?」戰懷覺依舊一臉和善地問道。「不,不是……是想請你指教指教。」戰懷覺輕輕笑了笑回道:「我覺得你應該先回過頭去看看你們飛器師的臉色,你走過來是輕而易舉,可若回去了,那就真有你受得了。我想,這就是我現在唯一能指教你的地方了。」
東方宇聽了這話,想也沒想便回過頭去,只是掃了那麼一眼,便又急切地轉了回來,好似只是遠方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吸引他扭頭看了一眼似的。其實,他決定義無反顧地走過來時,便早已預想到會有挨罵的風險,畢竟在任何人看來,如此行徑,就是沒有把田師放在眼裡。而只這一眼,便立刻證實了這一點。他看到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冷冷地盯著他。不像一同捕捉到的一眾同門的表情,他們倒是「五光十色」得多。有驚奇,有譏笑,有在他與田師之間的眼神來回擺動,不知是不想錯過這齣戲中每個角色的一舉一動,還是在善意地提醒他所惹下的禍端。
他已顧不得這許多了。回過頭后,沖著戰懷覺咧嘴笑了笑,自我寬解道:「沒事的,既然我都過來了,還請前輩指教一二。」說完,沖那早已在遠處的跟班使了個眼色,那跟班當即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提著手裡的長槍,沖遠處的院牆跑去。於是,所有的人便看到一個提著長槍的身影,急速滑向了遠處,這不得不令他們驚愕那跟班的身法,實在大出所料。不等所有人露出驚奇的神色,更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那跟班不等竄到院牆跟,好似一個踉蹌一般的沖前飛趴了出去,然後結結實實地趴在了地上,而長槍這時卻筆直地立在他的頭頂上,兩隻手死死地鎖定住,如同一個十分虔誠的佛教徒,手上拿有一根長香,磕著長頭在供奉。於是,全場驚愕。
人們想不出東方宇這是要玩哪一出,也更加不解在場的兩位訓術師為何不出面阻攔。所以人們只好看著東方宇,恭候他的表演。「前輩,從這兒到那兒有百步有餘,這微微輕風,正好能把我那條長槍上的紅纓穗吹起來,我想請前輩指點一下,怎樣才能把那紅纓穗釘在牆上。」戰懷覺一開始就沒有與他指教的心思,畢竟考核仍沒有結束,自家的訓術師還在督戰,他這個飛器助教哪敢有其他作為。可即便是如此,還是情不自禁地沖那院牆處看去。也只是看了看,便看出了此中心機。
他想到的是,這個很難,不過卻很有挑戰性,但凡在飛器上稍有造詣的人,都不免有試試的心思。還有,它除了難在距離上以及飄忽不定的目標上外,還難在你根本不知道那紅纓穗是否真得能夠得上牆壁。要想把紅纓穗釘上牆,那就必須得使利器,可一旦用利器,就算能刺到,要麼紅纓穗被刺斷,只有飛器釘在牆上,要麼就只是把一節紅纓穗釘斷在牆上。倘若要說,只要釘在牆上不就很厲害了嗎?為何非得釘在牆上還要紅纓穗不斷呢?這就是此題的最終玄機所在。他若是沒有「釘而不斷」,那東方宇就有可能「釘而不斷」。如此一來,一場在實訓課上打敗老一大隊的飛器助教的大成就便會就此誕生。
戰懷覺定定地看著東方宇,而後者依舊是一副謙遜有禮的樣子。心念電轉間,他意識到自己還不能輕易推託掉此番挑釁。若要追究,自己也有錯,在眾目睽睽下把人家祖傳絕學給有模有樣地練了出來,人家豈有不恨之理。可眼前的形式,他又難以做出選擇,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就在被人看出有所猶豫之前,待他作勢要回絕之時,從身後的覺醒閣上,猛然間傳出一聲尖刻的鷹叫聲,眾人紛紛抬頭觀看,二人卻依舊是對峙之勢。只見戰懷覺的身子怔了怔,當即變了面色道:「可否到下課後再玩這樣的把戲?」東方宇假意思索地撓了撓頭后說道:「那前輩可否告知,與本隊的戰仕錦戰師……是什麼關係?」
戰懷覺聽罷,顯然比那一聲鷹叫更令他驚訝,雖然不驚訝於訓武院中有對自己同戰仕錦之間關係的好奇之人,只是不解東方宇為何會冷不丁地問出來,尤其是在那一聲鷹叫聲之後。心上雖驚訝,可仍舊是一副平靜如水的神色說道:「你問這個作什麼?在訓武院中,武生與訓術師之間還能是什麼關係,眾人皆知,我們都是師徒關係。」「哦,呵呵……只是好奇,前輩不要見怪。只是前番見前輩身法多與戰師有異曲同宗之妙,所以多此一問……」
不遠處的考核已近尾聲,圍將過來的人越發得多了。他們很好奇,為什麼一個新武生會出現在自家陣營中。好像一下子連自己的考核術績幾何也已變得沒那麼重要了。想來最好如此,與其看別人怎麼比自己優秀,或者緊盯著他人,唯恐會比自己展示得優秀相比,找個能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考核上吸引開的熱鬧處,倒也是很情願的。
戰懷覺聽出了那話中意思,看似是在拍馬屁,實則是在鄙薄自己如今的優於他人,委實得力於高人的獨家指點。他很想反罵回去——你東方宇何嘗不是如此,不然哪來那三腳貓的槍術炫耀!心下雖是這等說辭,不過到了「心外」還是要端出前輩的架子來,即便並不喜歡東方宇這麼「抬舉」自己,不過既然抬舉上來了,也就只好應下了。於是,面不改色地回道:「遇得良師的確很重要,就像要有一本好的祖譜一般,有了這兩樣,那人生就是另一番風景了。當然,除此外還要有資質,我看你就很有資質。另外,還是去叫你那兄弟先起來吧,老趴在地上會著涼的。」
「這麼說,前輩是不打算出手了?」「現在真不是時候,還是要等到下課再說吧,你還是先回去,不然你那位飛器師可是不好打發的。」東方宇邊聽邊點頭,好似在同意戰懷覺此刻語重心長的勸說。聽完后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只是手上卻有了動作,不等一眾看客發覺,他那手臂便早已朝身側甩出,人們只是看到他筆直的一條胳膊懸在了半空中,良久才放了下來。
且說那射出之物乃是一枚小巧的鵝卵石,那石脫手后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條長槍槍頭上,這還不算絕,關鍵在於力道的掌控上,那石好似只是輕輕點到了槍頭一般,隨即沿著槍身落下去,剛好打在了那手抱槍尾的跟班頭上,好似恰好提醒他起立一般。這一手足以令在場的人鼓掌叫絕,只是見那跟班一聲不響地從地上爬起來,連身上的灰土都不曾扑打就沖著原路跑回之時,看清楚這一手的人,卻又沒了在這個時候喝彩的意願了。
戰懷覺目光如炬,從那長槍方向把頭轉過來,打量著仍舊一臉謙虛的東方宇。現在倒好,就算自己肯出手回應他這一手也是不能的了。就算有人會認為自己是無心應戰,可又會有多少人是覺得自己是不敢應戰呢!思慮間,臉色也逐漸莊嚴起來。正想有所表示之時,無意間抬眼看到不遠處一個人的面容,見那張臉上除了柔和似水外別無其他,於是頃刻間變換了心思,莊重地朝身後撤了一步,穩穩地抬起雙手,抱拳微微施禮后便轉身沖自家飛器師而去。
東方宇見他是這等反應,反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只是隱約覺得好似又給人襯託了一次似的,這著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可那又能如何呢?此刻最重要的是自己該如何收場,總不能回過身來一臉的沮喪,那豈不又成了別人的笑柄,稱了多少人的心意了?思索再三,只得強裝出得勝歸來的英豪神態來,氣定神閑地往回走。只是不等走至一半,方才意識到前方還有那田師在盯視著自己,於是萬分懊悔起來。這等神色豈能讓田師見得?尤其是在自己無視他而去做了有失體統的行徑之後。想及此處便越發心慌意亂起來,那英豪氣也再難正常飽滿地鼓撐起來,一張左右為難的臉色,連自己都覺得成了笑話。
這還不完,將近終點,苦於沒人上前搭訕,或者虛情假意地好奇迎接一番也好,好讓他順利地停下這如過刀山火海般的腳步,融入到人群里。而他們卻只是在各忙各的悠閑,心裡卻時不時地關注著他的苦不堪言。無奈只得在「靠岸」之時,盡全力去自然而然地轉回身,示意跟在身後的跟班走上前來——幸好還有個跟班對他言聽計從,這才得以找到化解眼下尷尬難為的境地。
就在自己將要覺得息事寧人平穩返航之時,一個厲聲戾氣的聲音傳來:「喂,那誰?東方宇,你過來。」正在假意把玩自己長槍的東方宇心肝為之一顫,他沒想到田師會這麼快來招呼自己,若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訓個狗血噴頭,那前番的作為就算再不如心意,也比之好過千萬倍了。
假模假式地做出被人突然喚叫時的愣怔狀,然後面帶好奇,規規矩矩地沖田師走去。與此同時,一眾武生也紛紛沖同一個人靠攏過去,有面露喜色的幸災樂禍,也有好奇後事的聚精會神。
「方才過去做什麼了?」田師明知故問道。「呃……呵呵……沒做什麼,就是看那位前輩的飛器耍得出神入化,想……認識認識。」東方宇作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憨厚乖傻狀。哪知田師也跟著笑呵呵起來:「呵呵……不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嘛!這麼無規無矩算傷的哪門子課呀!」「不是呀……就是方才見大家都四散開了,就有些收不住腳了……」田師故作嗔怒地看了他良久說道:「剛才怎麼還過去耍把戲了?」不等東方宇回答,便又接著說道;「那好,我也給你出個題,只要你玩得好,既往不咎。」東方宇面露難色,不知作何答覆。他心裡也清楚,這番為難自己是不得不受的了,所以只好作出該作出的表情來,以引出田師的下文。
遊戲是這樣的:田師讓他把今天所有拿出來的人身靶射中,不論是立起來的還是沒有立起來的,並且直言告訴他一共有三十個靶,卻最多只能用二十八件飛器。更難的是,要在瞬間跟上田師飛身行至的進攻點,並且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出手,射中能射中的靶身。也就是說,田師竄飛到哪裡,哪裡就是他要發出攻擊的地點。問題是他目前只看到了二十九個靶,如若完不成,則懲罰他將所有的兵器、靶身送回兵器庫。
在田師的示意下,所有武生撤出靶身陣,站在外圍觀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田師輕輕展動身形,登時便飛出去十餘步,而相繼也傳來了「開始」的號令。東方宇應聲而動,緊隨田師而去。二人一前一後,所行路線並無二致,區別在於東方宇在緊跟的同時必須射中能夠射中的靶身,他心中明白,這是田師想著法兒懲戒自己呢,不得有半點馬虎,更不能稍有遲疑。其實連思慮的時間也是沒有的,開始前他便已想好,除了要射中眼下的二十九個靶身外,他必須要有幾發連中,好餘下幾枚飛器來應對那並非發覺的第三十個靶身。
說話間,田師已在五處地方作了停頓,跟隨間,東方宇也勉強射中了些靶身,不過也難免有失準星的幾枚,中倒是中了,只是偏得厲害。而雖然知道這些,東方宇卻是無暇放在心上的。田師行至第六點,而東方宇卻是在第五點上剛要全力飛竄,就聽得田師命令道:「回!」東方宇心下當即明了,隨即身形半轉,沖第一點竄去。他計算著第六點就該是出「貓膩」的點位了,所以在第五點上便將二十九隻靶身全部射中,而沒有想到的是,田師竟然讓自己回到了起點上去,這倒有些難以捉摸了。瞬見站到起點,途中的時間好似還不夠做足心理準備,不等站定,身後傳來田師的聲音:「回身。」於是,東方宇回過身來。不等看清,心裡的疑惑便立時被沖開,只見田師雙臂張開,懸空伸直於肩齊,雙目合閉,表情安詳地站在第六點上——這就是第三十個靶身。全場一片愕然。東方宇瞬間愣住不動,不等他躊躇間,田師柔和而又認真地聲音傳來:「出手。」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東方宇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些眼神是那麼得迫切,那麼得炙熱,那麼得應該令他心滿意足。可是他沒有選擇接受這些熱切的關注,他把手上剩下的三枚飛器盡數散落在地上,就像萬分絕望的人的眼淚一般滑下面頰,從手指間滴落下來。
田師慢慢放下了雙手,然後又緩緩地走了過來,走到做默哀狀的東方宇身前。武生們齊刷刷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心裡不解,為什麼現在田師的臉上會有些許的仁慈,直到他開口說話,人們才得以肯定,那的確是仁慈。
「怎麼不出手了?」東方宇依舊低頭不語,現在倒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了。「抬起頭來。」田師命令道。東方宇便聽話地抬起頭來。人們看到那並不是一張自責羞愧的臉,而是一臉的頹廢、挫敗。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想到了什麼,以至於現在是這等神情。
於是人們只好把他解讀為異樣的倔強。東方宇用他的「倔強」面對著慈祥的田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接著,田師便笑了,東方宇也就跟著笑了,而武生們則全然愣傻了。
鐘聲傳來,所有人用著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東方宇獨自在收拾著,一趟接一趟地抱著人身靶往兵器庫竄去。他的跟班幾次三番的想上前幫他,可總是被他那兇狠狠的眼神嚇退回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後來更加令大家不解的事也相繼發生了,沒過多久,人們才意識到,東方宇早就是田師的飛器助教了。
這時,武生們早已奔赴伙食堂就餐,訓術場上就只剩下東方宇那兩人。這頓午飯有人吃得毫無味道,就像飯菜里少了鹽似的,總覺得失去了該有的滋味。而有的人卻吃得異常得暢快,好似這是一頓慶功酒宴。別人不說,只那黃搏就應該有些歡快的感覺吧。雖然從那神情上來看並不那麼明顯。只是那肆意亂轉的兩隻眼睛出賣了他的內心。當然,隨意地察看四周的人是沒什麼的,不過很難有人知道,這就是現在的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現因「仇人」造報而得來的歡愉時,最「明顯」的方式了。他就那樣捕捉著能捕捉到的臉色,一是想確認一下到底他們是否跟自己一樣,內心也是一片喜悅的;二是在忌憚自己的「偷歡」被人捕捉去了,生怕因此會遭到「報復」。
人群中,黃搏看得最多的幾個人,莫過於幾個女孩了。尤其是安玫。他很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想看到的東西,哪怕是一個笑臉也好,那樣他便會毅然決然地將安玫劃歸在自己的「陣營」當中去。只是,他並沒能如願,因為安玫她們只是覺得今天的飯菜真的很像少了鹽。
走出伙食堂,黃搏低頭沖前走著,一臉的心事。這頓飯是吃得太快了,而比他更快的人是那幾個女孩。他不知道她們為什麼不回夜息房,卻是沖講武堂走去,而他也是準備回講武堂的。走在幾個女孩身後,心裡異樣難耐,覺得自己像是在尾隨一般。正欲加速趕超過去之時,前方卻走來了東方宇跟他的隨從,於是便又放棄了超越過去的想法,他不想多生事端。倘若急切地當頭出現在東方宇面前,多半是會讓對方誤解為是在譏諷他——看我都吃完了,你才往這兒趕,活該!即使心裡是想讓對方覺察到內心的「優勝感」,只是哪有「一馬當先」的勇氣呢。
不想,女孩們卻跟東方宇一同停了下來,黃搏知道他們要交談了,這由不得他不感興趣,於是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獨自行走的樣子,而腳下的速度卻在儘可能地放慢著。
首先是伊雪的聲音傳來:「嘖嘖,瞧你這樣子,真不知道你這是唱的哪一出了。」不等東方宇開口作答,一旁的安玫趕忙狠狠地瞪了伊雪一眼,又對東方宇善意的笑了笑圓場道:「別理她,她就這樣的性子。」東方宇看在眼裡,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苦笑了一下,那笑不只是在自嘲,還是在為伊雪的調侃。「哦,對了,我真想認識一下你身後那位兄弟,真夠仗義!」伊雪說著朝東方宇身後看了看接著道,「你都這麼丟臉了,還在一旁挺你。」
這時,黃搏不情願的身影從一旁掠過,不知作何回答的東方宇隨即側臉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苦笑也相繼沒有了。黃搏餘光掃到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得抬眼看了過去。那是一雙複雜的眼神,不過其中的怒色倒是被他完全捕捉到了,心情便在「偷聽」的基礎上越發忐忑起來。而至於那怒色是不是針對自己的,他倒難以判斷了。畢竟他自覺這一小段路已表現得再自然不過了,不過這也難以說明那怒色是跟自己無關的。他心下一陣荒亂,當即低下眼帘,急忙沖前走去。那「急忙」多少也是在刻意地表現,那是一種示弱般地討好,好讓東方宇覺得自己仍舊是怕他的。
轉過臉來的東方宇果然臉上復甦了幾分豪氣,語氣中是盡量遏制后的平和:「他叫任蕭,我給起的。家父收養的義子。」「哦,」伊雪意味深長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要那麼趴在地上,萬一失手射傷兄弟,可就更糗大了,不過倒真算你厲害。」「呵呵,獻醜了。」安玫在一旁只是一個勁兒地賠笑,雖然知道他們沒有人會較真兒的,可還是要扮演好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她心裡明白伊雪這番不見外的調侃不全是本性使然,飛器在她心目中是佔據重要位置的,不論此番東方宇有多麼丟人,可這堂飛器實訓課上,他還是最出彩的人。
「行了,勇士還是快去吃飯吧,去晚了可沒得吃了。」伊雪裝出長輩似的神態說道。東方宇臉上露出笑容,與每個女孩對視了一眼后說道:「好,回頭再聊。」說完便神采不變地走遠了。
「你就不能對人家和善一點兒嗎?安玫隨意嗔怨道。「怎麼,你心疼了?」「你……」安玫頓時語塞,片刻的無奈後接著道:「前番不是對人家印象不錯嘛,如今怎麼那麼不留情面,我還盼著你們能花好月圓呢。」「得了吧,他想跟誰賞花看月,我心裡最清楚不過了。」安玫聽出了語氣里的絲絲異樣,意識到是不能再與她針鋒相對了,不然所有的矛頭都會到自個兒身上來。」於是岔開話題道:「瞧把你能的,哎,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眾人隨即又停下腳步,玉蘭花說道:「我想回講武堂去,不能再不思進取了,看看他們每個人都很厲害的樣子,再不努力就看不到希望了。」「可講武堂里有什麼呢?一堆兵器譜,要麼稀鬆平常,要麼高深莫測。」周冰然茫然地問道。伊雪倒是一本正經道:「下午還有課嗎?」「第三堂沒有,第四堂是畫術。」安玫答道。「不是說讓我們自己選嗎?怎麼就上畫術了呢?」「大概也不是教咱們畫山水風景的,多半是畫功法術譜。」「那還是回講武堂吧,要不也就回夜息房了,我才不願意看那些老女人們的臉色呢!」其他幾個女孩聽了這話,紛紛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也就跟著朝前走去了。
幾人快要走到講武堂門口之時,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迎面走了過來。那人身後背著行囊,手裡提著一條長槍,滿面愁容地迎面走來。女孩們的眼神盡皆在那人身上,心想這人為何是這等神態,見他是從自家講武堂里出來的,那必定是一大隊的了,可就是記不得眼前這張臉是在什麼時候在腦海中留下過印象的。與之交匯之時,那人並沒有抬頭看她們,好似沒有看到一般,就那麼閃身走了過去,可女孩們總覺得那人是在看著自己的。
伊雪當先一腳跨進門去,心思還在那人身上,並沒有留心門裡,當意識到有人沖自己衝來之時,本能地向一旁一閃身,這才倖免與來人撞在一起。當看清是黃搏后,伊雪嘴上便沒了情面:「哎!看著點嘛,虧著我這敏捷的身手,不然撞壞了怎麼辦?」這話多半是在戲耍黃搏,心裡斷定他是個木訥憨厚的性子,不會跟自己急的。果然,黃搏收定好惶急的身形,猛地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幾張如花似玉的面孔,頓時心頭羞慚之情泛濫難表,只好嘴裡不住地道歉,臉上掛滿了歉疚以及認錯的傻笑。
雖然是跟如今的同桌起了事端,不過黃搏的眼神卻多半在門外的安玫身上,他想知道此番的莽撞,有沒有使她有所厭煩。當然這樣的心態是對所有人的,只是安玫卻成了他心目中最看重的那個,此刻唯恐不誠的歉意,也多半是道給安玫看的。
「你這是著什麼急呀,沒吃飯嗎?」伊雪繼續蹂躪道。「哦,不不,不是,實在不好意思,是……有點兒急事……」「有急事那就快去忙吧,還站在這裡幹嘛,還需要我們幫忙啊?」到了這句話上,黃搏的脾氣終於被勾起了些,可已經到了低三下四的地步了,也就只好繼續延續下去,立刻說道:「是是,哦……好,不好意思哈。」說完便小心翼翼地走出門去,朝遠處去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都急急忙忙地趕著去投胎嘛!」女孩們進屋后伊雪沒好氣兒地說著。屋裡別無他人,這倒是解放了女孩們的嘴巴,老大守平接茬兒說道:「剛才的那個人好像是要走了吧。」「走了?」「對呀,好像是要退出吧。」眾人為之一驚,玉蘭花趕忙問道:「那為什麼要退出呀?」守平便賣關子道:「你們不記得了嗎?那人好像就是被咱們武師『玩弄於鼓掌中』的那位……」另外幾人隨即做出了恍然大悟狀。「至於嘛,誰又不是呢!」伊雪看了看早已坐在位子上的安玫后,知道她早已明了此事,便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見伊雪安玫在自己位子上坐定,其餘幾個女孩便圍坐過去,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
且說那黃搏從講武堂出來,一路上滿心都是方才幾個女孩的神情,雖然腳下的急切不是因為她們,可越發得急切,卻是能緩解心緒上因為她們而滋生出來的那份焦慮。方才來至講武堂,見只有一個人在收拾東西,好似要回家一般,便當即想起了自己也要回家之事,這才慌慌張張地在那人之後收拾停當,欲奪門而出之時才發生了「相撞」之事。他之所以要急切地回家,是因為他意識到下午還有課,自己必須在上課之前趕回來。路程上他是沒有過多擔心的,他焦慮的是家中母親能否給他二兩銀子的訓教費。
為了能有過多的時間來與母親交涉,他用出了最快的速度來,行經那條對他來講永遠都顯闊綽的大道,中途折轉來到洛水縣城的北城門口時,不免被守城的兵士好不「調教」了一番。飛奔在通往村落的鄉間土路上,他覺得眼前熟悉的景色使自己舒緩了些,不過那並不能令他放慢腳下的速度。
良久,黃搏終於回到了村莊,心緒也越漸忐忑起來。走在村裡熟悉的小道上,來往零散地走著熟悉的面孔,不知為何,黃搏並不想見到那些面孔,更怕他們與自己搭話,至於需要他主動問好的人,他還是會強求自己開口問安的,不過,他更願意低著頭與所有人擦肩而過。
不多時便來到了自家門口。那是兩扇破舊的木門,門上除了可以看出的「破舊」兩個字,便是些難以明晰的塗鴉,那是黃搏兒時的傑作,後來也就不在那上面塗畫了,因為已再沒有可供他信手塗鴉的地方了。此時那兩扇門是關著的,不過他知道家裡是有人的,他站在門前茫然地看了會兒那兩扇門后,便邁著即沉重又乏累的雙腿推門進去了。
「娘,娘?」黃搏邊往裡走邊小聲叫道。此時正在偏間小屋內燒水做飯的黃母聽得叫聲卻並沒有應答,只是自顧自地忙著手裡的活兒。黃搏見沒有應答,料知此番必會糾纏一番了,於是心裡也就越發得沒有著落地驚慌起來了。尋得母親所在,只得沖小屋而去。木木地站在小屋門口,又叫了一聲娘,而黃母還是沒有應答。雖然沒能看到母親的一整張面孔,不過從那時不時來回輾轉的側臉上,還是不出意料地捕捉到了那份異樣。那該是不怒自威,還是強忍怒火,他是難以辨得清了,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今天能要出訓教費來是難了。
終於,在自己默不作聲地恭候下,黃母還是開口了:「怎麼還知道回來啊!不是丟人現眼去了嗎?」黃搏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其實此時他的心裡是有所舒展的,比起沉默不言,厲言諷語倒是好得多。又是片刻的沉默,黃母見黃搏不答話,心裡的怒火總算是隱忍不住,語氣更加怒不可遏地說:「怎麼啞巴了,又回來幹什麼!」黃搏只得開口回道:「……那……訓武院要交訓教費……」黃母登時停下手上的活計,狠狠地瞪了黃搏兩眼后,邊恢復手上的動作,邊厲聲喝道:「要錢就知道回來了?沒有!我沒錢,愛找誰就找誰去!別來找我要!」
這樣的結果還是來了,黃搏萬般失落無處安放,只顧著低著頭自憐自哀著,他也只能是這樣了,用沉默來無力地對抗著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