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地宮
火焰……漫天的火焰……
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焦土,天色被烤成暗紅,冒著火星的餘燼飄揚灑落。
一個男人全身籠罩在黑色煙幕里,四周火焰纏繞在他周身,如臂指使,他做出張狂的動作,彷彿在狂妄大笑。
他對面是個懷孕的女人,她雖然衣衫破爛,全身浴血,臉龐布滿煙塵,但一雙明亮依舊毫不屈服,死死的瞪著男人。
易畫就站在兩人之間,他感受不到火場的溫度,聽不見男人的笑聲,也聽不到女人咬著牙說出來的一字一句。
這是他的夢境。
從他記事起,這個夢就一直伴隨著他。
夢境展示的究竟是哪一件事,他有著自己的猜測,但為什麼這個夢回存在?易畫曾經無數次思考這個夢境的意義,可那些思緒最終都化作了虛無。
因為深陷泥潭的他,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放在這種怪夢上,他有更多必須去做的事。
夢裡的男人招來火焰,燒向女人。她舉著一柄傘形魂寶,身體外圍浮現防禦用的靈光,拚命保護著體內的孩子,但還是在火焰的焚燒中漸漸支撐不住……
下一刻,易畫的耳邊被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響填滿。
少年猛地驚醒。
最後的猛烈響聲是他在那個夢裡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醒來后,一陣麻癢遊走全身,有若針刺,如同小刀切割。他咬住牙,汗水一滴滴的滑落。
怪夢和劇癢的怪病,是跟隨了他一生的事物,宛如詛咒。
胸口的寶石緩緩散發著涼意,易畫屏息凝神,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一絲冰涼上,運起昆吾宮的鍊氣法門,摒棄感官,漸漸將劇癢壓制下來。
當他從這地獄酷刑般的感受中脫離時,全身的衣服都已汗濕。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被繩子捆住,吊在半空。
與他一樣被吊起的,還有崇鈞、姜遇、龍女、蘇喚以及武陽,除此之外還有三個侍衛,其他的侍衛都看不到了,估計全部在鬼母的滾動衝擊下喪生了。
蘇喚受傷比較重,易畫能看到他的左半身全部被鮮血染紅,他的右腿發生了不正常的彎折,所以他此刻還在昏迷中,並未醒來。
除了崇鈞之外,其他人雖然各有受傷,不過只是被鬼母滾動時的衝擊波撞暈,傷勢都不重。
其他人都睜著眼睛,在昏暗的環境里盯著易畫,四周光線較暗,易畫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們眼睛的反光。
最先開口的是武陽:「易先生,輕點聲,別被發現了。」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易畫看到在他們不遠處,那頭將他們擊敗的鬼母正站著一個大鍋前。
或許叫大鍋都把那個鍋叫小了,鬼母本身就體型巨大,那個鍋比它還要大上幾分,裡面正咕嘟嘟沸騰著粘稠的液體,飄散出油膩噁心的氣味。
它正哼著歌,攪拌著鍋里的東西,看樣子心情不錯。
它唱道:「親愛的孩子們,吃人的第一步是啥呢~」
鬼母腳邊站著一群小鬼人,頭大肚挺,應該是沒長大的山鬼,它們跟著唱道:「找到一個人、五個人、十個人、一百人~」
「對啦,聰明的孩子們,然後呢?」
「打人、使勁打人~」
「哈哈,真是強壯又可愛的孩子~再接著唱~」
「把人丟進火里,把人丟進鍋里,咕嘟嘟,吃人,吃人!」
鬼母大笑,聲音凄厲,小鬼人手舞足蹈,嘈雜騷亂。
這讓人毛骨悚然的歌詞,公然在描述著野蠻的鬼人如何吃人,在它們眼裡,人就好像是羔羊。
武陽的一個侍衛被嚇得哭出來,他使勁壓抑著他的聲音,還是能隱約聽到抽噎聲。
這些一解二解的道徒,估計隨便在一個三流道院里混完日子,就跟著武陽作威作福了。平日里哪裡真的與強力的怪異對陣過?但莫說他們,就連易畫自己,看到這種景象也覺得陰森恐怖。
幾人被吊在一個架子上,崇鈞悄聲對易畫說了他們所發現的情況。
原來不是只有這些人活著,而是其他侍衛因為大聲說話,已經被鬼母丟到鍋里去煮了。
據它所說,它正在熬一鍋人肉湯,準備獻給大王,大王喜歡吃半生不熟的,所以放著他們最後再煮,但是誰敢吵吵嚷嚷,就先丟進鍋里。
幾人在一個極其空曠的空間里,八方都是平整的牆壁,看那些牆壁上的浮雕,顯然這是有一定文明程度的智慧生物修建的。
易畫仔細看了看,那些浮雕樣式古樸,與現代不太相似。這裡可能是早先的某個文明修建,被鬼人們臨時佔據了。
鬼母使用的鍋,也是一盞大鼎,鼎上刻著銘文,如果能靠近點看清楚銘文,說不定能推測出這裡是什麼地方。
與易畫離得最近的是姜遇,她稍稍往少年這邊湊了湊,問道:「你沒事吧?」
「還好啊,怎麼了?」
「剛剛你沒醒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可怕,崇鈞說你舊毛病犯了……」
「我沒事。」少年微笑著說:「只是一個小小頑疾,讓人難受,但是要不了命的。」
「真的沒事么?待會兒逃跑很費體力的,有什麼一定要說。」
「好的,我知道了。」易畫朝她笑笑,又問道:「你們已經在商量怎麼逃跑了么?」
崇鈞道:「公子,剛剛我用魂寶的能力感知了一下,在那個方向有通道可以到達地面上。」
魂寶每解放一次,道徒會獲得一項能力,崇鈞的能力除了對抗肥遺時控制大地的「地走」、召喚岩石的「喚石」之外,還有「山之生機」「山之力量」「地聽」,前兩項能力可以在他站在地面上時,提升他的提升恢復力與力量,地聽則是與大地交流,獲取信息。
五項能力都偏輔助,這也是崇鈞一直不爽的事情,以他的性子,魂寶能力全部都是攻擊型的最好。
發現通路后,趁著易畫還在昏迷眾人商議了一下如何逃脫束縛,崇鈞的怪力要他站在地上才能起效,況且他還受了一點傷,所以撐不斷繩索。
姜遇表示她可以用毒腐蝕掉繩子,而他們離地的高度不高,只要解開繩子,馬上就能跑起來。
只是要到達崇鈞所指的角落必須繞過鬼母和小鬼們,被發現的概率很高。
一旦被發現,眾人將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
好在龍女也在這裡,她願意出一份力。據她所說,之前鬼母滾動起來的力量十分強大,她也防禦不住,不過這裡空間相對狹窄,它應該無法發出之前那樣的攻擊。
崇鈞在與鬼母戰鬥時斷了一隻手,全盛期的他只能做到拖延鬼母,此時多加一個龍女,只是拖延住它應該沒問題。
但是眾人還有其他的擔憂。
崇鈞道:「我感知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是整個位於地底的,它就好像一座宮殿,我們距離地面比較近,在更深處的一個房間內,我的感知被截斷了?」
「截斷?」
「是的,就像上次對付那個秘境怪異的時候,我感知不到秘境內的事物。」
怪異的三種成因:單獨顯現、界洞、秘境,其中秘境是一整塊與現世不同的區域,裡面有現今完全不存在的風貌,有的是古書里的神山,有的是海底的文明廢墟。
「不會是秘境,如果是秘境的話,我們之前遇到的怪異只會在秘境里活動,它們無法離開秘境範圍的。截斷你感知的很可能是一個通往鬼國的界洞。」
易畫推測道:「可能這個地宮原本存在於滇國河溪城外的叢林地底,地宮內出現了一個界洞,裡面湧現出的怪物隨即佔據了這裡。」
崇鈞點點頭,他說其實真正讓眾人擔憂的是鬼母一開始出現時提到的「大王」,那個大王是否也在這個地宮中呢?由於感知不到最後一個房間里的虛實,貿然逃跑可能不太穩妥。
易畫平淡的說:「沒事,我用『那個』的話……」
「公子,不行!」崇鈞突然急了:「我和那個姑娘一起,那肥婆肯定討不了好,你千萬別用。」
易畫無奈,只能點點頭,準備將思路梳理一遍。
就在這時,蘇喚醒了過來。
這個青年剛一醒來,便痛哼著馬上開始查探自己的身體,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廢了一條腿,而左手也齊腕斷去,若不是因為精修道院的鍊氣和鍛體術,恐怕光鮮血虧失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活下來又能怎樣呢?失去了手和腿,成了一個殘廢。
青年絕望了,他的五官扭曲變形,嘴裡發出了沙啞的「嗬嗬」聲。
與武陽衝突時,他雖有狼狽,仍有自己的風度,欺騙易畫時,他一時求全,退讓還算有度,得龍女相助時,他意氣風發,一反頹勢。
一切都是因為心中保持著一個念想,一個回到中原,以全新之姿站在那些看不起、嘲笑他的人面前的念想。
無數次想過如何再度崛起,如何踩人,如何百倍羞辱曾蔑視過他的人。
可是現在……
「一個殘廢?一個殘廢,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