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劫中劫，雪中血（下）
紫陽初現世，便已被漫天劫雲遮蔽。
五百年不息的大雪停了下來，天地轟鳴。
補天丹，風雲聚。
哧！
一道閃電劃過天穹，黑暗的大地顯露一角……
那是血紅的白色大地，殘屍鋪地，車馬佇立在中央，浮屠凌空，少年闔目坐在馬車旁，萬里之內，無有一人。
「哧！」
驀地，闔目的少年睜開眼，一抹精芒閃過，他起身，目望遠空。
十萬裡外，一道身影夾裹無邊威勢席捲而來，強大的氣息讓靈境修士幾欲窒息，即便是通天大能都色變。
「半步無上！」
「終於來了么？如此，方才是美景……」
「怎麼來得這麼快，如此補天丹怎與我有緣？」
諸修思緒紛飛，卻無人開口，他們如今已是看客。
轟！
來人佇立虛空，黑色衣袍獵獵作響。
這是一個極為蒼老的老者，滿臉皺紋，頭髮都快掉光了，乾瘦無比，在他的身上，恐怖氣機中，有著難掩的死氣。
這是一個半隻腳踏入棺材的強者！
「補天丹……」
老人開口，聲音很嘶啞，像是銹劍被拔出來，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看著那輛被紫氣籠罩的馬車，他目中流露著渴望。
他的生命將到盡頭，而補天丹，足以讓他再活千百年。
誰阻他，誰當死！
老人移開目光，看向那個少年人。
轟隆！
兩人目光交匯，虛空乍裂，被撕裂開來。
「嗯？有趣。」
老人眸中異色閃過，道：「小輩，離開吧，此丹不是你可以覬覦的。」
老人雙手負背，凌立虛空，恐怖的氣機迸發。
四方來者，都感知到此氣機，法境之下，皆頓步，不再往前，甚至一些通天，都轉身離去。
可是老人的氣機，對一些人而言，卻無威懾，一道道身影縱天而來，無視老人。
「哼！」
老人冷哼一聲，卻無言，因為他知道，那些傢伙也如他，生命將到盡頭，補天丹值得他們拚命。
雖然自己得地利，可卻無法掌控此丹。
一念及此，老人胸中燥意浮現。
下一刻，燥意化作殺機，因為他看到，那個少年人竟未曾離開，竟無視半步無上的威嚴。
「找死！」
老人殺機迸現，他抬手了，漫天靈氣凝聚，化作一隻巨手，對著那少年人拍下。
此擊即便是通天，都可抹殺，更莫說一個小小的吞山境螻蟻。
所以出手后，老人便不再理會，他的心神，已投向四面八方，那些疾速趕來的傢伙，方才是他的大敵。
「呵。」
倏爾，一聲輕嘆在他耳旁響起。
老人面色微變，抬頭看去，頓時瞳孔一縮，那道白衣道袍身影，正踏空而行，向他走來。
怎麼可能？！
老人內心一震，有些難以置信，他是半步無上，即便是一念都足以抹殺靈境巔峰，更莫說說他已出手。
老人面色變得漠然，開口問道：「小輩，你是誰？」
就憑少年以吞山境修為，在那一擊下活著，便可以讓他知曉他的名字。
「道無涯！」
白衣少年開口，他身形如劍，鋒芒畢露。
「嗯？」
老人蹙眉，看著那道邁步而來的少年人，負在身後的右手一顫，昭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道主第八十弟子，當年人傑，已隕落百年，而今卻出現在眼前。
是否有秘辛？
老人思緒混亂，卻剎那平息了，如今的他將死，不論什麼，都不能阻止他獲取補天丹。
「小輩，離開，本座不想殺你！」老人告誡，即便是他，若非萬不得已，也不願招惹那位存在。
「離開，或是死！」
道無涯開口，即便是半步無上，都無法使其心神波動分毫。
老人目中猶豫不見，徹底冷了下來，下一刻，他出手了。
「呼！」
揮掌間，靈氣濃聚於指間，無色的靈氣竟化作了紅色，熾熱的氣機迸發。
赤焰掌！
遠處有人驚呼出聲，無數人色變，這是來自一劍天一方大族的傳承神通，修行到極致，可焚山煮海。
而老人的赤焰掌，已到達了半步七重山境，有了自己的道！
這一掌，多數九幽強者，都不敢自認可安然接下。
而今日，對一個吞山少年，老人出手了，出手便是殺招。
這是無情，這是捨身，他已不求後路，此生不死則生。
赤焰掌來襲，道無涯漫步，神色未曾變，掌風掀動他的黑髮，掀動了他的道袍。
而後，他的手動了。
哧！
他一劍斬過。
虛空裂開，在他身前，一道漆黑的口子浮現。
赤焰掌被一口吞沒。
前方，老人神色不變。
遠處，林邡蹙眉，心中呢喃：「如果赤焰掌如此輕易便被接下，又怎能成為那個家族的傳承神通？」
但不知為何，他感覺到不對，因為他目中的道無涯，絕不是如此膚淺之輩。
嗯？！
下一刻，林邡面色變了，坐在余龍身後的神秘人發出了聲驚咦。
那位半步無上存在，眸中驚詫驟現，他看著那個少年人，神色變幻——
怎麼可能？
他失神低喃，頭上稀疏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飛灰，他臉上的皺紋變得越發的深，身上的死氣變得濃郁無比。
那一幕，讓他的道……崩潰了。
九幽至無上，需要擁有自己的道，而老人，便明悟了自己的道，雖然只明悟了幾分，但依舊是道。
可是今日，道無涯的那一劍，讓他的道，崩碎了。
「這是什麼劍？」
老人臉上的茫然若失消失，眸中的冷漠也不見，他肉身開始腐朽，可他未曾在意，他看著那個少年，開口問道。
問，道！
「一劍一世界！」
「一劍，一世界？」老人低喃一聲，眸中有明悟，他的衣袍紛紛碎裂，風吹間便化作了飛灰。
同時，他肉身也在消散。
數十息后，世間不再有此人。
四方人皆震撼，無人能懂這一戰，為何這位半步無上這般便身死道消，可不知為何，他們對那個少年人的驚懼，越發深了。
未知的，有大恐怖。
「為何？」余龍開口。
「不知。」林邡道，他看著那個少年，心中的殺機，更熾熱了，林邡目露猙獰，低吼道：「絕不能讓他活！」
余龍頷首。
遠處，一道道強大的氣機席捲而來，不再是一人。
「即便你是道無涯，也不能在數百九幽，無數法境之下存活！」
……
少年凌空，沒有再落地，天穹雷霆咆哮，瀰漫著一道道隱匿而威嚴的氣機，這是那些強大修士的神念。
當老人身隕，當道無涯斬出那一劍時，那些神念皆震蕩。
可是太遠，無人能窺見那一劍的根底，只知此劍非凡。
然而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那些強大修士謀取補天丹之心，畢竟，補天丹對他們而言，是生命，是道途的圓滿與延續。
這一戰，不可避免，非死即生。
自從他們走出了續命之地，來到這蒼茫雪域，便意味著沒有了後路。
要麼，取得補天丹，再活千百年，登臨無上境。
要麼，至此，身死……道消。
這一戰，不再是為了家族，也不再是為了道侶兄弟，只為了他們自己。
為自己而戰，無關家族，無關宗門，無關情義。
「戰！」
「無悔！」
有大吼聲傳來，萬里之內，一道身形破空而出，強大的氣息甚至崩散了雷雲。
而後，四面八方，一道道身影出現，恐怖的威嚴籠罩此方天，十萬里之內，所有九幽之下都被驅逐。
這一刻，虛空凝鍊如實，法境之下，根本無法踏足。
這一刻，所有的威壓，都朝著那個少年人，鎮壓而下。
所有的強者，皆以他為敵。
一切的一切，都在殺了他之後……
道無涯身姿挺拔，長劍斜指大地，他眸子淡漠，毫不在意此間敵，是一人，還是全部！
嗑哧！
道無涯的軀體有異響傳出，繼而異響連綿不斷，十數息后，他的臉上，一道道裂紋蔓延而開。
數百半步無上的威壓，根本不是這具身軀，可以承受的。
恍若不是經曆數年浮屠心經的修行，此刻這具軀體，早已在這可怖的威壓之下，化作肉泥了。
一道道血流而下，瞬間少年便成了一個血人。
浮屠經在運轉，可是依舊無用。
「吼！」
驀地，少年仰天長嘯。
錚！
一聲錚鳴，從道無涯體內傳出，響徹雲霄，一根金色的鎖鏈，從他軀體中，掙脫而出，猶若真龍咆哮。
而後……
錚！錚！錚！
越來越多的錚鳴響起，越來越多的鎖鏈破體而出，隨風狂動。
鎖鏈穿體，這是禁錮，這是桎梏！
這是韓山雪為浮屠嵬留下的最珍貴的寶物，這是她的神通，鎖天。
而今鎖天鎮體，殘破的軀體足以抗拒無邊威壓而不再破，更是足以讓道無涯，盡情的施展他的道。
「殺！」
道無涯大吼，長劍橫空，天劍出世，方圓十萬里，劍影縱橫，襲殺諸強。
哧！哧！哧！
劍影縱橫，強大如眾來者，都微微色變，撐起防禦。
他們看著那個渾身鎖鏈穿體的少年人，神色凝重，殺機傾瀉。
一道道殺伐神通施展，施虐天地。
當！
道無涯劍斬虛空，竟迸發出金石之音。
轟！
一道可怖之力，轟擊而來，道無涯身周鎖鏈碎，後背血肉模糊。
他身形一個踉蹌，長劍驀地橫移，轟的一聲，身形倒飛。
一道道恐怖的殺機籠罩，殺伐而來，那些強者無有留手。
如此境地，即便是王者也要身隕，更莫說吞山境的道無涯了。
轟！
可怖的鎮殺，擊碎虛空，洞穿虛無，原地什麼都沒有了，靈氣都被虛無吞噬。
可是諸強心神未曾鬆緩分毫，因為那個「吞山螻蟻」，未曾死。
天地間，劍影依舊縱橫。
諸強凝神以對，倏爾，一聲輕叱從地底傳來。
「地劍！」
道無涯的聲音響起，冰面破碎，一縷縷充斥著地煞的劍影飛出，殺向諸強者。
「命濁？」
有強者色變，驚呼出聲，黑色的劍影，帶著命濁之力，斷人壽元。
這一劍還在天劍之上，且對他們而言，殺傷力太大了。
因為他們都是壽元將盡之人，命濁之下，很可能數日之內，便會身隕。
「啊！」
驀地，一聲慘叫傳來。
眾人神念掃過，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一位半步無上化作齏粉，隨風而散。
他們都知道，那人還有數月壽元，可是未想到，三道黑色劍影，便將其壽元活活耗盡。
命濁大恐怖！
此子非人傑，已是禁忌存在。
以區區吞山之境，掌控命濁，剝人壽元，實在太可怕了。
見到那人身隕，所有的強者都施展手段，不讓地劍粘身。
遠處，又有無數身形掠來，皆是九幽存在。
道無涯身形顯露，鐵索穿體而立，心念一動，無數混雜的強大氣機浮現心頭，一道氣機，便是一位九幽。
眼前諸強，還只是山界人族，遠處，已有第九境凶獸，異族天侯趕來，甚至在數百萬裡外，有一道氣機，森冷如月，那是冰族無上王者，他也在向這裡趕來。
道無涯佇立，天地二劍縱橫此間十萬里，那些半步無上，已有二十餘人壽元耗盡而死，還有數十人慾殺道無涯，斷絕命濁之源。
可是越是靠近道無涯，命濁更甚，轉瞬間，又有十餘人身死。
嘶！
遠處有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那些半步無上，都不再試圖靠近道無涯了，他們退避十萬里，佇立在四面八方，靜候補天丹成。
那個少年太可怖，交手之前，誰人能想到，數百半步無上，都被此子逼退，且斬殺數十人？
故此，在補天丹成之前，這一戰，是不會再爆發了。
二十萬裡外，林邡二人面色難看，那個佇立與黑白二色劍影之中的身影，竟是如此的令人討厭——
「他怎麼可能真的強？！」
林邡嘶吼，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當年那個被他驅逐的少年，怎會變得如此可怖？
林邡知道，道無涯已成自己心魔，若是此子不死，他此生無望九幽。
「所以，你必須得死！」
林邡吐出一口濁氣，神色恢復如常。
他就不信，如此局面，此子還能不死？
一念及此，林邡抬頭，凝望劫源。
黑白劍影中，有紫氣滔天，雷霆轟鳴。
轟！
一道劫雷降下，轉瞬之間，便出現在馬車上空，無視車廂的陣法，直接轟擊在那個女子的身上。
醞釀一日的劫雲，終於降下了天劫。
「呃——」
女子痛哼一聲，靈眸有淚，痛呼道：「好痛——」
背對女子的道無涯身形一震，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曉，天劫，他插手不得。
「有缺，你可以的——」
車廂中，女子面色蒼白，清澈的眸中一絲雷電閃過。
她抬頭，看劫雲匯聚，神色變得莊嚴，變得高貴，變得不是她。
女子的眸中在這一刻，竟流出一抹滄桑，一絲悵然。
轟！
有一道劫雷落下，劈在她的身上，身上的白衣大氅，沒有受損，她的長發，依舊。
哧！
一縷電光，從她眸中射出，在車壁上留下黑點。
「補天——」
她的一聲低喃，淹沒在第三道雷劫之下。
四面八方，方圓百萬里，都被此地吸引，都看到那滔天紫氣，無邊劫雲。
當天劫開始，沒有人再出手，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們知道，當補天丹成，一場慘烈的爭奪之戰將爆發，註定有無數強者，血灑長空。
一道道劫雷落下，它們之間的間隔變得更長，劫雷的威力，也變得更大。
一日後，劫雷落下四十九道，可依舊還在醞釀。
此時，趕到此地的強者，越發多了。
三日後，劫雷落下八十一道，劫雲依舊沒有散去的跡象。
此時，冰族諸強來臨，更有一位無上王者存在。
這個時候，守衛天門關的人族王者，走出了關隘。
魔族的一位魔皇也離開了魔地。
冰族的一位主宰，亦離開了冰宮，走向落馬原。
道山之上的青年道士走出了道宮，卻在離開道山百萬里處被三位異族主宰攔截。
在魔地通往落馬原方向，有一個白髮老人，赤著雙腳，背著長劍，吃著雪獸，嘟囔著。
而在落馬原以北，兩個老人雙肩架著一張躺椅，向北邊走去。
躺椅上躺著一個高瘦老者，在老者身旁，有著一個佩劍青年。
雪域一切隨補天丹而起，在即便是主宰都看不到的虛無，有一座大陸，向一劍天漂來。
在那座大陸最高的山峰上，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身披戰甲，遙望虛空。
在他身後，是一個有九丈高的巨大銅人。
而在此山最巔峰，有一桿大旗，隨風飄蕩。
大旗飄飄，血紅色的大字蜿蜒而動，散發出可怖戰氣，無邊氣血。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