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雪（3）

  賀蘭昭看著顧小月一會兒要摘太皇太后親手種的蘭花編花籃，一會兒要去捏泥人，一會兒又纏著小宮女們陪她玩猜枚的遊戲。

  賀蘭昭遊魂似的打了個呵欠。

  她打量著四周，這是她在電視中見過的類似拙政園的庭院，遠遠能看見九重宮闕、亭閣、假山，宮斗劇般的場景。

  穿越啊。

  她其實不叫賀蘭昭，說來慚愧，因為是女孩，她出生沒幾天就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口，襁褓里只放著一張寫著「已有兒子，女兒養不活了，請好心人善待」的紙條，她在福利院待到四歲，被一對做生意的夫婦領養，又用養父養母的姓氏取名賀｜蘭昭，原以為苦難結束，沒想到是又入深淵，養父有戀｜童｜癖……

  好幾次僥倖逃脫后，養父在她高考結束的當夜摸進她的房間……

  衣衫不整的她從16樓跳了下來，再睜眼時，卻在一頂狹小的轎子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支羽箭擦著她的耳朵飛過釘在了壁上，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她拚命從翻轉的轎子里爬出來，就被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抓住，泛著寒光的刀放在了她的下頜。

  她嚇暈了過去。

  夢裡，是一聲近似一聲呼喚：「昭兒！快逃！快逃！」

  殘存的記憶中，原主複姓賀蘭，單名一個「昭」字。

  賀蘭昭的母親是鎮南王的獨女，世人稱為南寧郡主的姜氏，及笄后嫁給了當年的新科狀元、後來的太子太師賀蘭柏遼。

  因一句判言，賀蘭昭自生下來就養於姑蘇太平廟，六歲時正逢賀蘭氏捲入謝家謀反一案，賀蘭夫婦自盡，長子賀蘭玦長街遭萬箭穿心而亡，長女投繯，而已經輔佐三皇子登基的崔氏一黨派出大批人馬直奔太平廟，勢要斬草除根。

  原主賀蘭昭在亂斗中又驚又怕，突發心疾一命嗚呼，被跳樓自殺的她佔據了身子。

  賀蘭昭打了個寒顫，站在她身邊的小宮女鸞書忙把準備好的狐毛披風給她披上：「姑娘，小心著涼。」

  賀蘭昭「嗯」了一聲，攏了攏披風，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宮人，盡量裝得天真無邪地問道：「太皇太后和我父母關係很好么？」

  雖然感受到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對自己的善意，但賀蘭昭還是不相信有人會甘願冒大險救自己，只是原主的記憶里除了父母、親人，就只有太平廟的幾年生活，記憶有些不全。

  鸞書和柳枝對視一眼，囁嚅道：「不…不知道……」

  「你們是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吧？什麼也不知道么？」賀蘭昭問道。

  鸞書獃獃看著她：「知……」又轉口道，「知不道……」

  「原來是知不道。」賀蘭昭點點頭，也不為難小姑娘。

  「你們在說什麼？」顧小月玩累了，抬著小腦袋看她，「她們說你快要當郡主了？是不是真的？」

  這話賀蘭昭不好回答，只能朝著她抿嘴笑了笑。

  「我母親是大長公主，就是陛下的姑母，還有漁陽長公主，她是太後娘娘的女兒，她的表姐是聞喜縣君，還有我，我是嵐頤翁主。」顧小月跑過來說道，「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郡主、縣主、翁主、郡君、縣君、鄉君，咦，你要是郡主，豈不是比我還大？」

  「我也不知道這些。」賀蘭昭應付了她一句說道，「你不是在玩丟骰子？怎麼不玩了？」

  「不好玩，她們都太笨了。」顧小月嘟嘴道，「回回都是我贏，沒意思。」

  賀蘭昭一曬，不是別人笨，是別人不敢贏。

  眼角餘光卻越過顧小月看見月洞門後走來一個穿著竹青錦衣的小男孩。

  是個宦官么？賀蘭昭心想。

  顧小月已喊道：「梁潤，你怎麼來了？」

  鸞書低聲向她說道：「姑娘，這位是陛下的伴讀，軍器監的長子，梁潤。」

  賀蘭昭朝他頷首。

  梁潤笑著朝賀蘭昭頷首：「你是壽安殿的人？我從沒有見過你。」

  不等賀蘭昭開口，顧小月急急道：「梁潤，她是郡主！」

  「郡主？」梁潤奇道，「我怎麼不知道有位郡主？」

  「她是太皇太后親自請封的郡主，只是還沒有下旨罷了，不過應該也快了。」顧小月團團臉上滿是好奇，「我是翁主，她是郡主，梁潤你說，她是不是比我更大？以後我見到她也要行禮么？」

  聽到這裡，梁潤立即猜出賀蘭昭的身份，微微側過臉，掩住眸中的同情之色。

  「梁公子今日怎麼來壽安殿了？」宋尚宮從偏殿過來，見到梁潤就問道。

  梁潤徐徐道：「陛下剛下了學，遣我過來給太皇太后問安。」

  「陛下孝心可嘉。」宋尚宮含笑道，「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敘話，剛說起陛下，你就來了。起風了，幾位快隨奴婢進去吧。」

  「有勞尚宮。」梁潤笑說。

  賀蘭昭心裡琢磨著，和眾人往偏殿走去。

  偏殿已經掛上卻寒簾，一進去就是一股熱氣，鸞書和柳枝忙上前將她的披風脫下來。

  梁潤向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行禮后說了幾句話就告退了，賀蘭昭在旁看著，心道太皇太后對小皇帝的伴讀有些冷淡，但看其他人好像都是見怪不怪的了。

  這邊，顧小月拉著大長公主道：「母親，我想吃香糖果子。」

  「你看看你那幾顆牙，還想著吃糖？再吃牙都掉光了，就成了癟嘴老婆婆。」大長公主嗔道。

  顧小月一把捂住嘴：「不會的，牙齒掉了還會長出來，我不會變成癟嘴老婆婆！」

  眾人笑了起來，大長公主愛憐地攬過她：「好好好，我們家小月不會變成癟嘴老婆婆。」又親了她一口，「多大的姑娘了，還撒嬌呢。」

  賀蘭昭忽然眼眶一熱，這十幾年來，她一直認為老天爺太不公平，親生父母生下她又拋棄她，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她活了下來，還被人領養，可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讓她被一戶正常的家庭領養？她想起小時候養父的觸碰，養母的冷眼旁觀，才上初中，養父就常常偷看她洗澡，甚至悄悄拿走她的貼身衣物，她有時會在自己的枕頭上、書包上發現粘稠的液體，當她明白那是什麼后，她整整一周吃不下飯。

  現在回憶起那些年，她只有羞憤，羞憤過後是木然，當她從16樓的陽台上縱身一躍時，心裡只有兩個字，是「解脫」。

  但老天既然又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為什麼她不是被千嬌百寵的顧小月？而是父母雙亡、背負血海深仇的賀蘭昭？

  眾人都在說笑，只有太皇太后在看著不語的賀蘭昭，她獃獃地看著顧小月，心中又是一陣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