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夜了,回吧
京城,北城門的城樓上。
漆黑的夜色下,莫惜朝負手而立,目光盯著遠處的黑暗。
他身邊站著劉七,兩人相顧沉默。
他們已經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夜,該說的話都已經說清楚了。等天亮之後,將有關穆煩多的事情呈報給新武皇帝,然後再經玄衣內部審核,將一些真相隱瞞下來,接著再昭告天下,徹底為劉明遠一家平反。最後,便是又一輪的血洗官場。
該斬殺的斬殺,該發配的發配,該報仇的報仇,這便是有關此案最後的結果了。
此時,已是四更天,圓月早已不見,黑黑的夜色下清涼的風許許吹著。天快亮了,但卻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突兀的,城郊以北極遠的地方驟然間爆發出一團醒目的亮光,一閃而沒。
莫惜朝看到那團光后,長長的舒了口氣,緊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突然間鬆懈了下來,這讓他有種虛脫的感覺,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道:「夜了,回吧。」
「嗯。」劉七點頭。
兩人轉身,躍下城樓,返回京城。
……
無名荒山轟然坍塌,暗夜下,閃爍出極為刺目光線。
以東三裡外,一陣氣浪拍來,捲起的烈風將李樂空袖的大風衣吹的烈烈作響。
他的身後,一千一百多名損虎眾面對這樣的氣浪巋然不動。
烈風,沙石,被吹斜的樹木,以及沉默的人群,在這一刻勾成了一副奇異的畫面。
新武皇帝的衣袂亦在隨風飄擺,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也吹紅了他的眼睛。
他喃喃著,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著:「父皇,這樣的陪葬品,您還滿意嗎?」
而這一刻,東方卓感覺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抽空了,腿也有些發軟,顫著聲道:「至……至尊爺,大督帥,成了,成了,那樣的殺陣,他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出來……」
新武皇帝握緊了拳頭,氣浪停下后,他輕輕的吐了口氣:「是啊,成了。」
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快留出來了,排著李樂的肩膀道:「知安,好計啊!他們全軍覆沒,朕終於給列祖列宗揚眉吐氣了。」
說到這裡,他顫抖的聲音中帶著鄭重,沉聲道:「知安,朕謝謝你。朕此生有你這般至交,何其幸也。你是我朱孝穎一輩子的朋友!」
而李樂卻搖了搖頭,道:「至尊抬愛了,大商曆代聰明人無數,這樣的方法他們不可能想不到,只是沒有人敢去做而已。一來,是因為這樣做不管怎麼說,都是對先帝遺體的褻瀆,就算有人提出來,歷代帝王也不全採納。」
「第二,則是顧慮那些鬼的報復,『神英之變』,歷歷在目,由不得先輩們不小心。若是再來那麼一次,恐怕大商會危如累卵,社稷不保。而我之所以敢這麼干,是因為我吃透了那些鬼的心思,他們只是將這當成一次『遊戲』。」
「只要皇位更迭不發生變化,沒有神宗禪讓英宗的突發事件發生,那麼,就算來的這些鬼全死光,那個天尊都不會再意。搶奪歷代先皇的遺脫,雖說是他們的首要目標,但有了鐵中棠散飛烈宗骨灰的事件為佐證,我便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於是我便想,他們雖然很重視歷代先帝的遺脫,但少那麼一兩個似乎也沒什麼打緊,畢竟烈宗之後也再沒有發生過『舉世攻商』的事情。說白了,其實我只是在賭而已,賭一個自己也不確定的事情。」
「是不是賭對了,這很難說,目前還沒有定論。說真的,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也非常不喜歡賭博,對賭這種靠運氣的事情,只有岳永興那種狹隘的人才能做出來,這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因為心裡沒底。唉……這事啊,也就你敢同意。我是該說你傻呢?也是該誇你大胸懷呢?」
新武皇帝呵呵笑道:「未來怎樣,那是以後的事情,至少此時朕心裡舒坦,快意!若再出現『舉世攻商』的局面,朕應著便是,怕他何來?再說了,若真發生那樣的事情,以英宗朝來看,他們也要籌備好幾年的,還是各國輪翻上陣。」
「有這個空當,朕的玄衣怕是已經完成稽查天下了,那時國力凝聚,朕要錢有錢,要兵有兵,要民心有民心,要軍心有軍心,舉一國凝聚之力,與世間戰上一場又如何?我大商版圖自烈宗出塞北之後,也該擴大了。朕倒是想借一借這股風,成就朕『新武大帝』的名頭!」
他這話說的鏗鏘有力,蔑視天下的感覺猶然而升。
而李樂卻沒有這樣的感覺,聽到他說『要錢有錢』的時候,就感覺到苦惱無比,壓低了聲道:「不說以後的事情不說了,就說眼前,為了將這些傢伙全數留下來,就為了看這陣光,吹這陣風,近一千萬兩銀子沒了。這還是不雇傭勞力,只用那三萬多被逮捕的囚犯免費使用的情況下,要不然花的銀子更多。所以說,至尊啊,內庫或是國庫能不能把這筆損給玄衣失補上?」
新武皇帝哼的冷笑一聲:「當初你不是說三四百萬兩就能搞定嗎?怎麼現在又變成一千萬兩了?」
李樂咬著牙,低聲道:「搞清楚,是你說不能引起太大動靜的。要是按照原來的方案,直接在地底下埋幾萬斤火藥,他們照樣一個都活不了。可那樣一來,恐怕就會引起京城左近一場中等的地龍翻身,你又剛登基,讓好事者再說一句至尊無道,寵幸奸佞,縱容玄衣,倒行逆施,那以後還混不混了?」
「又要動不大,又要殺光他們,這幾個月玄衣各部院幾乎傾巢而出,光節貪指揮使司購買材料的費用就多達七百多萬兩,還要隱秘進行。靈液這東西雖說現在基本上可以量產,這一次損耗過後,半年之內玄衣內部供應的分量肯定緊缺。商量一下,國庫跟內庫那邊能不能把這個缺口補上?不然,玄衣在半年,乃至一年內算是停滯不前了。」
李樂吐著苦水,新武皇帝卻搖了搖頭,低聲道:「國庫那邊是別想了,他們也就是給玄衣一點基本的俸祿,還是按邊軍給的,算是從優了。而今夜這事又沒法子明著說,所以撥款國庫那邊是不可能的。內庫倒是可以補一點……」
「多少?」
「四五十萬兩左右……」
「靠!」
「朕也要養家啊,宮裡的開銷實在不小,朕的存底也就千兒八萬兩銀子,太妃們,太太妃們的孝敬,朕後宮妃子們的體己,先代寡居的帝姬們,還有各家朱氏親王、郡王的賞賜,以及宮裡伺候的大小太監宮娥兩萬人的俸祿,這些零零總總的事情,把朕的內庫搜的乾乾淨淨,如今能挪出四五十萬兩算是不錯了。」
「……當皇帝這麼慘?」
「太祖爺立國時定下的規矩,內庫與國庫就是分開的,朕算是個有錢的皇帝了,至少朕還有四五十萬兩的存向,都給你了。朕節約一點,少穿幾件衣服,少吃幾道菜,讓宮裡少些采賣也就是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李樂就悲哀的看了新武皇帝一眼,心說,這皇帝當的,太慘了點。還九五至尊呢,活的不如我痛快,扣扣搜搜的讓人看著恓惶。嘆了口氣道:「算了,那點銀子你留著吧,反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玄衣的周轉我另想辦法……」
說到這裡,李樂停了一下,轉了轉眼珠道:「這次緹騎四處,繳獲應該不小,老規矩,官員貪墨的歸國庫,各地幫派豪強的歸玄衣,勛貴家抄沒的也歸禁軍所有,內庫不能染指,總得把禁軍的損失補起來。」
「……」新武皇帝沉默半晌,道:「依你,朕此時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坐地分贓的大盜。」
李樂笑了一下,道:「皇家內庫錢不夠用,那就想辦法掙錢啊。」
新武皇帝嘆息道:「把控皇商的各路太監不給力啊,皇商們吃的腦滿腸肥,監督皇商的各地總領太監也被他們餵飽了,朕繼位到如今不過七個月,已經殺了三個外派的大太監,結果什麼起色都沒有,再說,那些皇商作賬嚴謹,跟皇家親王、郡王以及勛貴們都有聯繫,是一張很大的網,而他們又沒有什麼實際的犯罪證據,朕不好派玄衣出去,所以……」
說到這裡,新武皇帝攤了攤手,顯得無能為力。
李樂笑道:「給你出個主意,來快錢的方法。」
新武疑惑,問道:「什麼主意?」
李樂笑道:「尋視天下,至尊走出大內,走出京城,尋視大商疆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口號是:體查民情。每走一地,不冒犯當地官員的日常辦工,只去找親王郡王,以及勛貴們,或是一些皇家商號,讓他們負責至尊行在等等事物。」
新武皇帝聽到這話,皺眉沉思。
李樂繼續道:「這世上總有人想要鑽營,至尊親至,各地官員難道不想一睹天顏?想要見至尊,在至尊面前露個臉?簡單,花錢啊。皇家各位王爺迎接至尊能少了禮數?鋪張浪費那是肯定的,想摸清楚至尊的心思?簡單,花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