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寨內
但天有不測之風雲,景和十五年時,一夥京郊幫會中人看中了他家的那幾畝田地,便想以及底的價格收走,顧父自然不肯相讓,這是傳家立命的本基業,哪裡能相讓於他們,於是雙方便起了爭執。一個讀了一輩子死書的讀書人,怎會是這幫人的對手,沒兩下便被打倒在地,回家之後不久,便吐血而亡,那幾畝良田卻也歸了那幫人所有。
顧家家境,便在那時每況日下。那一年顧井然十二歲,母親洗洗補補,縫縫連連好不容易才將他將養成人。
都說時來運轉,卻也是顧書生的命好,與他同村的余員外家的閨女,在一次踏青出遊時,看上了他。從那之後,兩人便相生愛慕,常常相約後山小河邊。
雖是發乎於情,卻也止乎於理,並未做出什麼苟且之事。
恰逢此時,顧母因長年勞作過度,得了氣疾,不久便病逝了。顧書生悲痛欲絕,為母親守孝三年。
守孝期滿后,那余家的小姐因年歲漸大,卻有些等不住了,便催著顧書生去他家提親。一個窮秀才,一無功名,二無恆產,余員外哪裡肯將自己的掌上明珠許配給他,便在顧書生提親時,百般言語羞辱之後,又叫家下人等將他亂棍打出。
可憐顧書生此刻滿身是傷,家中僅有的一點財物,還置辦了提親禮,挨那一頓亂棍后,那禮物也早已不知丟到了哪裡。又逢寒冬臘月的光景,身上衣衫單薄,當真已是舉目無親。
最後便想著去京城裡討些活計,給人寫寫算算,做個帳房先生也是好的。
卻不想,因天寒地凍,又臨近年關,京里的活計難尋。便在饑寒交迫之下,倒窩在凈安侯府門前。也是他命不該絕,恰逢趙肆出去辦事,見這書生有些眼熟,便將他帶到府內,幾碗熱燙灌下,才算回了魂。
之後,顧井然便在李家住下了,幫著管帳的先生們合算一些府里日常的支出進項。
那一年,是景和二十年臘月。
再後來,因他腦子活泛,比比帳目都算得清楚明白,沒有半分差錯。李樂見他又是個底子乾淨,性子寬厚,知恩圖報之人。
便讓他開始負責玄衣會與梅香竹那邊的一就帳務。
之後,因為十井坎千里寨這邊實在太需要人手,便將他安排過來,做了白扇子的副手。
客套完畢之後,李樂便對顧井然說道:「今年科考,本意是想上~你去參加的,你我也能做回同年。但這邊的事情實在太多,我又分身乏術,便只能委屈你了。」
顧井然毫不在意地淡然一笑,說道:「顧某這條性命,此生已賣於小侯爺,科舉之事已不作他想,又何談『委屈』二字?」
李樂笑道:「胡說,你又不是我家奴僕,何來賣身之說?清清白白的讀書人,沒來由說這些自賤的話,也不怕污了自己的名聲。賣身賣命之說,此後休提。我將你當朋友,你卻不能平白的作踐自己。等過個兩三年,當今至尊再開科舉時,你便去考吧,以你的本事,連中三元也不是什麼難事。」李樂一句話,說得顧井然雙目通紅,幾欲熱淚橫流。原本挺得直直的腰杆子,此刻卻突然彎下,深躬到底,向著李樂大禮參拜道:「三公子大恩,顧某此生沒齒難忘!」
李樂趕緊將他扶住,心裡感慨著,哪個讀書之人沒有求取功名之心?雖說如今大商文武平等,取士之路也並非只有一條,但前宋看重讀書人的情懷還一直在存留。沒見白扇子聽了李樂對顧井然的話之後,兩隻眼睛都往外滲光嗎?
他們兩個文人之後,又有從葉沉明那裡借來的三個將領,上來跟李樂行禮。接著便是兩位宮裡出來的供奉,木著一張臉,不冷不冷地和李樂拱了拱手。
李樂也不在意,這幫人在宮裡就是這般模樣,對誰都愛搭不理的,早習慣了。
然後,一行人便進了寨子,彼此間有說有笑,卻也有幾分熱鬧。
一路走過,張行知依舊是那副笑迷迷的模樣,對周邊事物毫不關心。白天羽與他卻完全不同,路過一片空曠的操場時,他看到有四五個身穿鎧甲,將軍模樣的人,在一群約模兩千左右,分成四五隊,站得如同松柏一般的黑衣少年當中來回走動,若有人姿勢略有不正,便會將那少年人一掌拍在地上,少年站起來時依舊挺得筆直,只是嘴裡流出得血,在證明那少年剛才受到的那一掌並不輕鬆。
再路過一片小林子時,隱隱有幾百個身影在林子里亂晃,間或有坐在林子中間的一個頭帶烏紗折上巾,面上無須,悠然飲酒的老太監,將手中的石子激射而出,便有一人悶哼一聲,從穿俊間的樹上應聲而落。
落下的也是個少年人,臉上儘是痛苦之色,卻咬著牙,擦了擦額頭上的血跡,再次飛躍上樹,在林間來回穿梭。
張行知對這些事情都完全無所謂,只是瞧個熱鬧而已。
白天羽卻非常上心,他有種本能的直覺,這些少年將來會非常了不得。
此時,那些出來迎接李樂的人,除了白扇子和顧井然之外,其他的人都已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李樂走在最前頭,兩邊白扇子和顧井然陪同左右,白天羽,張行知,韓陸以及隨行而來的護衛們在後面相隨。
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彼此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到了一處竹木排屋前,有一些穿著白衣麻裙的少年來來回回,進進出出,顯得非常忙碌。間或還有葯香傳來。
此刻已是深秋將近初寒時,周圍的花葉草枝,松楊柳柏都已泛黃,竹木排屋的幾個隔間內,白衣麻裙的少年們有的在整理藥草,將其分門別類。有的將一顆顆整理好的草藥投入葯臼內,仔細磨碎。
其中一間黃竹細舍內,正有一個老者對著下面三四十個少年講著《醫經》。每講一段,便會將用藥之理說得明白仔細,並且還會講一些小故事,就是自己當年行醫時所犯的錯誤,一一細細講給他們聽,免得他們以後再犯同樣的錯誤。講得非常詳細,生怕他們聽不明白。
因為老者知道一個道理,醫者仁心。
白扇子嘴快,瞧著那正在宣講的老者,對李樂道:「三公子將龍二先生派到此處當真是英明,那些宮裡來的御醫都是些不濟事的,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方子,君臣佐使之間還要急論半天,龍二先生見他們可笑,隨手開了一個方子,那般御醫便齊齊無聲了。」
李樂對白扇子的話熟若無諸,他的目光正集中在竹舍內,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穿著一身白衣麻裙,頭頂正中梳著一個飽滿的髻子。別插一根簡單的花楊木簪,素素的,有幾分清冷。
還帶著些許的嬰兒肥,使她的臉龐看起來有些大。
額頭略寬,或是因為髮髻梳的太緊的緣故。
眉毛略濃,卻感覺很有些英氣。
鼻樑略有些高了,讓她有種太過於要強的感覺。
嘴巴略有些小了,緊緊抿著,顯得倔強。
她的樣子並非完美,眼角有些寬,骨節有些大,握筆的那隻手也顯得不夠細膩。但李樂看到她的時候,卻真真有些痴了。
她跪坐在竹几後面,或許是因為跪坐的時間太久,她的腿有些不舒服,有些不自然。李樂的心裡竟然生出了一絲痛楚。
便在這時,龍二先生已經察覺了他們一行人的到來,將手中的直尺一甩,說了句:「今日便講到這裡,你們下去仔細研磨,用藥講究精準,仔細推敲,萬般琢磨,方可生活人而肉白骨。可明白?」
學生們躬身受教,齊齊道:「明白,葯夫子有禮了。」
這齊齊男聲之中,尤以那脆生生的女聲殊為醒耳。
龍二先生最後說了句:「都散了吧。」
便站起身來,向著竹舍外李樂等人走來,用直尺輕輕拍打著手掌,呵呵笑道:「三公子今日來此,可是專程來看老夫的?」
他與李家共事多年,從不知什麼禮數問題,此刻自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禮節。
李樂瞧著那窈窕背影消失在竹舍轉角處,心中不勉有些失落,此刻聽到龍二先生問話,便哈哈笑道:「瞧你有什麼用?我是專程來瞧姑娘的。」
龍二先生順著他的目光瞧了一眼,苦笑一聲道:「三公子,那是我家外甥侄女。」
李樂立刻兩眼放光,問道:「你外甥女?」
龍二先生嘆了口氣,點點頭道:「親外甥侄女,卻是苦命的孩子。孤苦無依,一個月前,隨著難民逃到這裡的。知道老夫在貴府上討生活,她本想進京城來找老夫,卻被隔絕在京城之外,若不是六小子奉公子之命,前來此處辦差,她餓急了沖了六小子的馬車,此刻只怕已經早已身死多時了。」
李樂聽了心裡不是滋味,叫了聲:「六子。」
韓陸便在後面一溜煙的跑過來,問道:「龍二先生說的你聽明白了?怎麼回事?與本公子詳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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