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情義比千秋(下)
周圍眾人聽到李尋歡這話,突然一股悲憤之情湧入心頭。原來他們兩個相互之間並不認識啊,那個叫龍嘯雲的傢伙有病嗎?本來圍殺李尋歡,讓他陷入死地已經是鐵板定釘的事情,突然出現這麼個傢伙攪局,這算哪門子道理?
龍嘯雲聽到他問,深吸一口氣,將剛剛湧上喉頭的鮮血壓下去,回答道:「『背山陀龍』孫得龍與龍某交情莫逆,幾天前孫陀子得到輯寇司飛鴿傳書,說有人布下天羅地網要襲殺探花郎。三天前,龍某正好在遼東之地,與孫陀子見面時,他的神情十分焦慮。龍某問起原因,他如實相告,但他因為重傷在身,行動不便,便委託龍某尋到探花郎,將這消息告知。可惜龍某還是晚來一步,趕到時探花郎已經身陷重圍……」
李尋歡聽他這麼說,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重重握緊他的手臂,慨然道:「龍兄輕生重諾,為朋友一諾之言,全然不顧生死。三杯吐諾然,五嶽倒為輕,當今之世,哪裡還有龍兄這般的英雄好漢?此役為在下自出道以來最為兇險的一戰,若沒有龍兄,在下只怕已經飲恨於此。龍兄若是不棄,今日之後,李某便與龍兄結為生死兄弟,從今往後生死與同,不離不棄。」
龍嘯雲哈哈大笑道:「好,生死與同,不離不棄。今日只要能活著,不!即便是今日死在這裡,龍某與探花郎也是兄弟……」
李尋歡跟著大笑起來道:「好,即便是死,你我也是兄弟。黃泉路上有龍兄相伴,在下此生不悔!」
說到這裡,李尋歡的目光徒然一冷,盯向還在圍著他們的人群,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冷聲底喝道:「但是,今日圍殺我兄弟的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了!」
話音剛落,在人群最外圍的司馬平彷彿聽到自己膽囊碎開的聲音,「噔噔噔」後退幾步,運起輕功,轉身就逃。
他逃的夠快,可惜飛刀比他還快。在他剛剛運轉輕功,跑出十來丈遠時,一柄飛刀無聲無息地竄入他的後腦。
「探龍手」司馬平,死。
堂堂武道宗師,天下少有敵手,他若沒有驚慌失措,李尋歡的飛刀未必可以如此輕易地將他殺死。他最大的錯誤便是將背後讓給敵人。
如此一刀,讓在場眾人驚駭莫名,進退兩難。進?很顯然,他們不是對手。退?連武道宗師司馬平都落得如此下場,他們又怎能幸免於難?
倏忽間,李尋歡的手中又多出一柄飛刀。在場諸多一流高手奔潰了,難道他的飛刀永遠射不完嗎?
在很遠處的一片枯草叢中,先前被李尋歡踢飛的謝平安見此情景,鷹隼一般的眼睛閃出憤恨與不甘的神色,爬在地上,捂著半截被踢碎的腰子,悄悄滑下草叢后的斜坡,不敢有太大的動驚,一點點地爬著離開。
司馬平死後,雙方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多久。唐重義黑袍一抖,厲喝道:「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他們現在已經油盡燈枯,老夫不信,他們還能堅持到幾時,併肩子上……」
最後一個「上」字出口,唐重義甩開身上黑袍,漫天暗器夾帶風聲射向李尋歡與龍嘯雲二人。
李尋歡將龍嘯雲推到身後,全身所剩不多的真力在此刻完全暴發,氣勁外泄,形成一條龍捲,將腳下孜孜流趟著的血水捲起,數都數不清的暗器便停在他的身前,隨著飛卷的而起的血水塵土轉動。
李尋歡大喝一聲,混雜著血水的暗器飛彈出去,直襲向叫嚷著沖向他二人的諸多高手。有人反應快,倉皇之間躲開反射而來的暗器,有人反應慢,被一堆暗器襲來時釘死。饒是如此,這一下子也打死打殘了三十多人,能站著衝過來,加上唐重義的也不過十五六人,一下子死了大半。
李尋歡在氣勁暴發后,真力消耗一空,身體立刻傳來虛脫之感,恍動了兩下,腳下一軟,半跪下去。
龍嘯雲閃身擋在他面前,大槍鼓足餘勇,大喝一聲,迎戰餘下敵人。這樣的情況下,終於給了李尋歡喘息之機。在龍嘯雲殺掉第六人之後,眼見唐重義一根透骨釘射來,正面對敵的龍嘯雲萬萬躲不開。李尋歡見此情景,迅速推開龍嘯雲,那根透骨釘便釘進了他的左肩。
正好,唐重義沖的太快,慣性太大,剎不住腳,已經到達李尋歡近前。李尋歡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小刀自下而上撩去,破開唐重義的黑袍,開膛而過。李尋歡閃身躲開,唐重義向前走了三步,頹然低頭,跪倒。
等李尋歡沖向其他人時,他的胸腹前才「噗」地噴出一道血霧。
大戰已是尾聲,李尋歡也是強弩之末,背後被刀斬出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胸前插著一柄峨眉刺,剩餘的敵人也不過三四人。龍嘯雲鐵槍橫擺,擊飛刺向李尋歡咽喉的長劍。兩人交替而擊,相互配合。直到最後一個敵人被李尋歡抹喉而死。
兩人相互攙扶,蓬頭垢面,滿身血污,身披大小數十瘡,樣子極為狼狽。才走兩步,便用儘力氣,頹然坐下。
他們現在很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彼此看著對方,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
休息片刻,李尋歡突然聽到有「啃嗤」的喘息聲傳來。心頭警惕,四下尋找,卻見發出聲音的地方,正是不遠處跪在地上的唐重義。
李尋歡與龍嘯雲對視一眼,彼此扶持著站起身來,走向唐重義。
唐重義被小刀開膛后,內臟已經流了一地,此刻他還沒有死,卻也在彌留之際。感覺到有人靠近,艱難地抬起頭,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兩個人。
恍惚的眼神看清二人之後,他將目光移到李尋歡身上,滿面乞求之色,艱難地說道:「此……此事,由,由我一人起……與,蜀中唐門……無干……」
李尋歡見他的樣子,心生惻隱,點點頭說道:「在下不是嗜殺之人,此事與唐門無關,在下不會牽連無辜。」
輕輕巧巧,放過這段恩怨。其實李尋歡明白,唐重義做為當代唐門掌門人,襲殺自己之事,必定和唐門眾老長,門人們商量過。但是此刻,他卻不想多做追究,人死如燈滅,再去理會這段仇怨又有什麼意義呢?俠者仁心,說得便是李尋歡。若是此事放事李樂身上,那必定會是另一種結果。
唐重義聽清了他的話,李尋歡一諾千金,他信得過。蒼老的臉上露出笑意,漸漸沒了聲息。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殘陽如血,大地染血。有風吹過,恍若鬼哭,似乎在控訴著這一戰的慘烈。
看著唐重義死去,龍李二人彼此之間長嘆一聲。心中五味交雜,卻也說不出什麼來。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休息一會兒之後,兩個人開始相互幫助,清理彼此身上的傷口。
龍嘯雲見李尋歡面色烏青,明白他此刻中毒已深,想到了什麼,便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遞過去,說道:「龍某在邊關行走日久,有次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幸得遇到梅大先生,得他贈了兩丸『岐黃解毒丸』,一顆龍某當時服了。這一顆留到現在,正好李探花用得上。」
李尋歡面露感激之色,也不推辭,接過藥丸說道:「岐黃解毒,天下奇葯。聽說神醫梅大先生總共只配過十丸,可解天下百毒,如此珍貴之物,龍兄竟然捨得。」
龍嘯雲哈哈笑道:「比起探花郎的性命,這一丸藥又算得了什麼。」
被天下人視為救命奇葯的東西,龍嘯雲竟然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便拿了出來,李尋歡感他至誠,不再猶豫,一口將藥丸吞下,默用真力,化葯排毒。
過了一會兒,李尋歡面色轉好。龍嘯雲欣喜問道:「怎麼樣?這葯可有效?」
李尋歡點頭道:「噬心毒難解,此刻已經被壓制,不過性命已無大礙,過段時間,再配上幾副輔葯,便可全解,龍兄不必擔心。」
龍嘯雲微笑著點頭道:「那就好。」
夕陽漸漸下沉,天色開始轉黑。兩人身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長時間的搏殺讓兩人都感覺到異常疲敝,看著滿是死人的戰場,龍嘯雲長嘆一口氣道:「可惜龍某的赤炭駒先前死在別人暗算之下,馬兒身上的酒此刻也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然正好和探花郎對飲一翻。」
李尋歡聽他這麼說,呵呵笑了起來。緊接著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沒過一會兒,閃電白龍駒踏著輕快的步伐從不遠處趕來。這馬有靈性,在戰鬥剛剛開始的時候,它就躲得老遠,等著戰鬥結束后聽到李尋歡叫它,它才踏踏地跑來。
白龍駒好像感覺到李尋歡受傷很重,馬蹄聲不由得急促了幾分。等它到了近前,李尋歡輕輕撫著它的門鬃,以示安慰。接著從馬背上取下行囊打開,裡面除了有一些金銀路費,便全部裝的都是酒囊。
從裡面拿出兩個,順手丟給龍嘯雲一個,笑道:「在下嗜酒,所以在外行走時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各種好酒都要裝滿幾大囊,龍兄剛才一說,把在下的酒癮勾了起來。」
龍嘯雲不由失笑,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李尋歡還真的有酒。打開酒囊狠狠灌了一口,目光停留在白龍駒身上,不由有些惆悵地說道:「龍某的赤炭駒也是這般靈醒,可惜了。」
接著嘆了口氣,又道:「龍某出生邊軍,幼年時得一位前輩指點,練了一身武藝,總想著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奈何性情耿直,不懂迎奉,屢次得罪上官,到最後,因看不過上官殺良冒功,頂撞幾句,就差點被他從了軍法。若不是幾位相知的同僚求情,龍某此刻只怕骨頭都寒了。唉,便是打了幾十軍棍,開革軍籍。之後在外闖蕩幾年,到現在二十有八,卻一事無成……」
李尋歡聽他說得傷感,卻不知怎麼安慰了,喝了口酒,默默無聲。
卻在這時,黑暗荒涼,幽暗死寂的小鎮里,突然響起一陣緩慢的馬蹄聲。
兩人立刻立刻警惕,凝視戒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