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知（下）

  法師塔里當然不可能有一個小世界，傳送法術也絕不可能悄無聲息間完成，那麼只剩一種可能：這是幻象。


  她學過很多種辦法可以破除幻象，但此時卻不敢貿然使用其中任何一種。洛伊猶豫著，疑惑法師塔主人設下這個幻象到底是想考驗自己，還是純粹因為不希望來客看到塔內的真正模樣——也許是為保密，也許只是太亂又懶得收拾。


  不遠處的湖邊有一棵樹冠碩大濃密的樹，樹下擺著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明明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奇妙地不顯突兀。一名高高瘦瘦，有著兩道濃寬白眉的老人坐在桌邊——他穿著象徵帝國高等魔法學院教授身份的特製長袍，一手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飲料不緊不慢地啜飲，一手翻著膝蓋上的魔文典籍，眼都不抬地閱讀著。


  只差一根鑲著水晶的法杖，老人就能符合大眾對「法師」的一切想象了。克洛伊並不屬於大眾，她認識的法師比普通人聽說過的都多，但其中沒有一個會如此打扮。這事挺冷幽默的——這個一眼看上去便是法師的法師，實際上卻是法師中的異類。


  「過來吧，姑娘。」他開口了：「看好腳下。」


  草叢中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沿著它走，就可以在不碰到屋內的任何東西的情況下到達桌邊了。洛伊鬆了口氣，小心地走過這一程，來到了對方身邊。


  「坐吧。」


  「謝謝老師。」


  「你來得挺巧，我手裡的實驗正好告一段落，不然即使想見你也停不下來。」歐希爾朝她很隨和地笑了笑：「怎麼樣，對我的實驗室有什麼看法嗎。」


  「驚人，我能感覺到涼風的存在，能聞到環境中的氣味，還能……」她懷疑地看了看對方：「除了理智告訴我這是不真實的，我看不出任何破綻，不會您也是假的吧。」


  歐希爾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放心，我是真的。先坐吧，你看不出破綻，一是因為實力還不夠強，二是因為你沿著那條設定好的小路走……我用的是最笨的辦法，你感受到涼風存在，是因為氣溫受到調節，空氣也確實在流動；你能聞到氣味，是因為我通過法陣製造出了那些氣味；你能坐下，是因為那裡確實有張椅子。」


  「笨辦法？」


  「這是幻象，我沒對你的精神進行任何干涉，而是用真真假假迷惑你的五感。用這種辦法，你看是絕對看不出任何破綻的，因為身體確實接收到了該接收到的信息……但只要進行施法，甚至偏離那條小路多走幾步，或是摸摸地上的野草，它都會不攻自破。」


  學院已經放暑假，歐希爾不需上課，幾天沒和人說過話的他談興頗高：「而強大的精神系法術卻走另一個極端，它不需要任何外物幫助，在精神中製造一個虛假的世界，人體沒有接收到任何信息，而是被迫產生了錯覺。只要法術不被打破，即使身處其中的人意識到不對也很難脫離。」


  克洛伊不明白對方想說什麼，只能先接話：「但精神法術本身施展不易，受影響者還能在旁人的幫助下掙脫控制，而這種以事先準備好的魔文激發的幻象卻可以對身處其中的所有人起效，還不會消耗您的魔力。」


  「說對了，兩種製造假象的方法一種針對身體，一種針對心靈，各有優缺點。理論上互相配合才能發揮最佳效果……然而遺憾的是，魔文營造的幻境無論多完美都離不開精神魔法的輔助，而反過來卻不是。我見過一個強大的女法師，只要一個眼神，就連……」


  歐希爾忽然停住，揉了揉太陽穴，抬頭疑惑地看向洛伊：「等等，你是姓佛斯特吧，瑞雯女士和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母親。」


  「啊，你瞧瞧我……」老法師拍拍腦袋：「我在人際關係這方面簡直是一塌糊塗，到目前為止，除了你姓佛斯特，以及你馬上會成為我的學生外，我對你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你的母親無疑是我見過最強大的法師，你是她的女兒，為什麼還要和其他孩子一樣進入學院學習？」


  「我的母親擅長使用魔法，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對魔法的了解以及相關知識的儲備也具備同樣的優勢，更不能保證她會是個好老師，正如魔文在製造幻象上有巨大劣勢並不代表它是一門雞肋學科。我並不滿足於『會用魔法』，我還想了解魔法的本質及其運作的機理，魔文作為魔法十分重要的一門旁支學科，是我必須深入了解的領域。」


  「了解魔法的本質及其運作機理？」歐希爾揚了揚眉毛：「學好魔法已經不易，深究下去的話，稀里糊塗一輩子就過去啦。你一個女孩子，何必懂這麼多？」


  「那一個女孩子應該做什麼？打扮好自己，像動物一樣等待某個強有力的配偶來找到自己，然後與他繁衍後代？」


  「不不，別誤會，我並沒有任何性別歧視的意思。」歐希爾活了好幾十年了，打過交道的女法師比洛伊見過的還多，自然知道如何轉移話題：「我想說的是，你現在正處於關鍵的人生階段：適量的知識讓你脫離了愚昧，腦子靈活思路清晰，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更有判斷力和自己的想法。但若是鑽牛角尖研究某樣東西，即使最終小有所成乃至達到『有學問』的程度，浪費的青春暫且不計，過量學識導致的思維僵化才是最大的副作用。到那時，你就從一個聰明且討人喜歡的漂亮姑娘，變成博學卻無趣的女法師了。」


  「討人喜歡並不是我生活的目標，老師您正是走的這條路，此時是否後悔當初所做的選擇？」洛伊毫不動搖地說：「而且，我絲毫不覺得您博學和無趣能划等號，至少與您聊天就很有意思。」


  「哈哈，我開始喜歡你了。」吃了一記巧妙的吹捧，歐希爾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合上書本，把它連同手裡的杯子一起放在桌上：「要是我再年輕個五十歲，說不定我會對你一見鍾情……但老實說，五十年前的我看見你這樣的姑娘，連上來搭話的勇氣都沒有。我現在可以坦然自若地和你談笑風生，一是因為我在與你的關係中處於高一級而不需拘束，二是因為我已經對漂亮姑娘沒想法了。」


  「若我在路上遇見五十年前的您，只怕都不會多瞧一下，但現在我卻尊敬且仰慕您。美麗只是暫時的，而知識卻是永恆的。」


  「哈哈，我可憐的自尊心，大受打擊啊。知識是永恆的我認同，但美麗並不與它衝突嘛，說到知識……你剛剛在門口說你搞到了菲恩的筆記，是原本，還是複製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