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慷慨激昂
正襟危坐了下來,毛烈先是對著清溪先生一拱手,然後又向汪直一拱手,朗聲說道:「想來,清溪先生已經將前幾天浙江海道副使丁湛丁大人的意圖與汪幫主細說過了。毛烈此次前來的用意,想來汪幫主和諸位舵主們都已知曉了,不知各位是如何想的呢?」
「徽幫對與官府合作、共同對付陳思盼有什麼想法沒有?」
「若是有些想法,現在也好都提出來,毛烈可以代為轉達給丁湛丁大人。」
汪直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無聲地敲擊了幾下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既然毛烈毛公子親自前來問詢咱們徽幫的想法,那麼大家就都想一想、都說一說。」
「咱們徽幫要還是不要與官府合作?」
「如果是要與官府合作,咱們該如何合作?」
「如果我們不想與官府合作,大家也說出個合理正當的理由來,讓阿烈好回去向官府交差。」
幫主的話說完,廳里卻是陷入了一陣寂靜。大家都在考慮著這個問題。
半晌之後,才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毛烈一看,卻是一派完全日本人打扮模樣的徐惟學。
「阿烈,我也隨幫主這麼叫你吧,畢竟我與你的父兄也算是舊識了。我徐惟學也算你阿烈的叔伯輩了。」
「當叔伯的說句話,阿烈啊,你不該來啊!」
徐惟學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當然,若是你阿烈只是來看望我們這幫舊人,我們是無比的歡迎。但是阿烈你不該為了官府之事而來啊!」
「那官府豈是能夠值得信任的!?」
徐惟學聲色俱厲地朗聲說道:「別的不說,就說說這幾年來我徽幫與官府打過的各種明面上的和暗地裡的交道!」
「明面上的交道。徽幫自從於嘉靖二十三年在雙嶼大盟、正式設立了十一舵以來,官府要求我們徽幫助其剿滅海盜倭寇的次數不下三十次!」
「我徽幫對每一次官府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的,並且每次幫助官府剿滅海盜倭寇時都要付出相當的人財損失!」
「財物損失了,我們可以再賺。可是,那些在剿滅口賊的戰鬥中流血丟命的兄弟們,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本來,官府每次來求我們徽幫幫忙剿賊,用的理由幾乎都是:只要我們徽幫能幫官府剿滅賊寇,官府就會向朝廷建言取消海禁,開口通商互市。」
「多少年了!?現在是嘉靖三十年。將近八年了啊!這八年中,我們徽幫付出了多少弟兄們的性命、付出了多少財物的損失!?可是我們從官府那裡得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徐惟學近乎是咆哮著怒吼著:「這樣的官府,我們該去相信它嗎!?」
「以前,我們就是還對官府有著一絲期望,期望官府能夠履行他們對我徽幫的承諾,能夠說服朝廷取消海禁、開海互市。」
「於是我們便在雙嶼上耐心地等待著。」
「可是我們等到了什麼!?」
「我們等到了官府趁我們不備,發兵將雙嶼一舉蕩平!就連雙嶼港,都被官府用巨木堵塞上了!」
「當時,大部分的兄弟們都在船上、並不在島上,倒是沒有因此而丟掉多少性命。可是,那雙嶼上還有許多弟兄們的家眷啊!」
「這些弟兄們的家眷,足足有上千人!」
「就那樣被那天殺的狗官朱紈和盧鏜他們全殺掉了!」
「其中!」
徐惟學兩指一併,劍指指著毛烈:「你父毛相、你兄毛明,都是在其中的!」
「他們兩個可不是平頭百姓、可以被官府隨便戴上刁民賊寇的帽子,而是幫官府私下裡購買到數十門佛郎機炮、供朝廷裝備仿製的功臣!」
「那些狗官們是何等的不講信義、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充斥著如此狗官們的官府,如何能夠讓人去信服!?如何讓人去和他們合作!?」
「再看看我們!」
徐惟學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響。
「我們願意如此打扮自己、願意這麼作賤自己,好端端的華夏子民不做、好端端的華夏衣冠不戴,偏要剃個半光頭、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樣!?」
「還不都是被那些狗官們逼的!?我們的妻子家眷都是在雙嶼中遭受了罹難!我們現在可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不這樣,我們怎麼在日本那個鬼地方存身下來?」
「根本的原因,就是官府根本不值得信任,我們只有依靠自己的實力、在這大海上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徐惟學激昂的聲音在廳里回蕩著,將廳里的空氣都激蕩得好似起了颶風一般。
也將謝和、徐海等人的血氣激蕩了起來。
謝和、徐海、陳東、葉麻幾人也在被徐惟學所言激起的血氣激蕩下站了起來,厲聲嘶吼著:「官府不能信任!」
徐惟學看向了汪直,斬釘截鐵地狠聲說道:「我徽幫吃官府的虧已經夠多的了!這次舉幫南下與陳思盼爭鋒,無論死活、都是我們徽幫自己來承擔,根本無須官府橫插一手!」
「而且,依照官府的尿性,就算他們插手進來也只能壞了我徽幫的大事!」
謝和等人也是狠聲說道:「對!不能讓官府插手進來!」
「這次南下爭鋒是我們徽幫自己的事情!勝了,是我徽幫四萬弟兄們浴血奮戰的勝利;敗了,是我們實力不如別人,我們自己認栽!」
「人死鳥朝天!」
「這麼多年的大風大浪我們都過來了,早就把生死看得平平常常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徐惟學、謝和、徐海、陳東、葉麻幾人在那裡一站,一排身體里散發出來的決絕氣息,竟是令大廳之中充滿了悲壯的氛圍。
汪直也有些動容。但他並沒有立即表態,而是看了看毛烈,張開了嘴巴,準備對毛烈說話。
徐惟學卻是又厲聲插話進來:「阿烈!你剛剛冠禮,年紀還小,可不能被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私下裡卻是雞鳴狗盜的狗官們蒙蔽。要知道,你的父兄可也是把命丟在了那些狗官的手裡!」
「不能相信官府、不能相信那些狗官!」
「我剛才說的,還只是我們徽幫與官府明面上的交道。」
「暗地裡,浙江、福建還有南直隸這一帶的官員們,哪個沒有私下裡與我們徽幫進行過交易?」
「我們徽幫在這些交易裡面,可都是秉持著公平買賣、信義為先的做法。」
「可是那些狗官們呢?」
「可謂是口是心非!」
「滿口的誠通道德、恨不得把他們的聖人祖師搬出來!可是在做事的時候呢?各種推諉、各種貪墨!」
「我們徽幫在這些暗地裡的交易中,錢財貨物的損失還少么?」
「這幾年下來,每年的錢財貨物損失是在一百萬兩銀子以下的!?」
「總之,阿烈你要多聽聽我們這些長輩們的經驗、把自己的眼睛擦得亮亮的,不要被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私下卻是心狠手辣不做人事的狗官們蒙蔽!」
「這次,我徽幫要自食己力!」
「要知道,這次大戰可是能決定我們徽幫這四萬多人的命運的!我們不能讓官府插手進來,不能因為官府而把如此多弟兄的性命斷送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