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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官字上下兩個口(下)

  張瑜見董胤不再說話,冷冷一笑;在她看來,這一切不過是他為自己開脫的說辭罷了。她輕輕咳了一聲,側過身去端坐在床上,說道:「那我問你,你為何要讓百姓無償為你修建工事?難道你不知道這種做法是最容易引起民憤的嗎?」


  董胤並沒有理會張瑜那如同利劍般的目光,反正這種目光朝堂之上多得是。他疲憊地躺在床上,說道:「夏人自私自利,凡事不顧及他們利益的皆是置若罔聞。」


  「若是依循此法,一可凝聚民族靈魂;二來可促進國家建設——那些建造工事,皆被用來充當公共設施,難道不是嗎?」


  「你敢說你沒有吞過一點民脂民膏嗎?難道你現在住的地方不是他們修建起來的嗎?」


  董胤不說話了,也不知道是詞窮還是不想回答。原本修建建築可以給夠薪酬的,如此一來也不會有民憤,又何必剋扣薪水?終究還是自己想要貪小便宜的緣故。


  但張瑜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繼續說道:「你可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被權力蒙蔽了雙眼,卻偏偏自以為是全天下的領袖,能夠主宰所有人的意象。到最後還想著為自己開脫,都未曾想過如何去糾正!你這樣也好意思說自己是為國為民嗎?」


  董胤聞言,立馬怒了。身為一個平民,他如何知道上面人的苦衷?誰又不想做一番大成績名留青史?難道如今成為這樣是他想的嗎?

  「你們這些讀書人,以為讀了點夫子的聖賢書,就可以隨意抨擊權臣!」


  「當朝者不公自當抨擊!」張瑜也是憤怒地回道。


  董胤立即反駁道:「照你這麼說,天下變成這般模樣,全是當權者的錯了?全是我這個人的錯了?難道其他人就沒有任何罪責了嗎?」


  張瑜絲毫不以為意,在他的思想中,全是「民為貴,君為輕」的所謂儒家思想。她眼神輕蔑地看了看董胤,說道:「天下萬民難道要為你的錯誤承擔責任嗎?人民永遠是亂世的受害者,因為你的過失要造成多少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你還想把責任推給誰?」


  董胤怒道:「你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僅憑著道聽途說的東西,就在這裡妄言談論!」


  「你見過那些百姓因為嫌棄難民站他門口將他趕到雨夜中嗎?你見過難民為了一口水一口飯被瘋狗咬的嗎?你見過一個人即將餓死的時候卻被人丟在垃圾堆的嗎?」


  「不,你不知道,這些事情你連聽都沒聽說過。就算聽說了,你只知道這是權臣的錯誤,天子的錯誤。你從未想過這般情況真正的加害者是誰。」


  「自己的仇人被當官的迫害,自己就可以趁機報仇;自己的恩人被當官的迫害,將他拋棄門外的事情屢見不鮮。」


  「你不過是一個站在幕後不停碎碎叨叨的局外人罷了,當然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沒有對那些人創造任何幫助,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抨擊試圖幫助他們的政府?」


  「天下餓殍遍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確實,主要責任的確是當權者的,是因為我們的疏忽導致地方官受賄成行。但,真正造成這些難民們死亡的,還是人心……」


  張瑜自認為這句話漏洞百出,臉上竟是露出了一絲充滿嘲諷的笑容。她轉過身,朝著窗外看去,說道:「百姓不敢罵你,但我敢罵你;何況你這話說的真可笑,百姓的錢是自己的,他們為什麼要為了不認識的人奉獻自己的東西?」


  「給他們是情分,不給他們是本分!」


  董胤輕蔑一笑,回道:「難道你就不覺得,這便是他們的責任嗎?」


  「此話何意?」張瑜略感不解,作為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她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哪裡有問題;不過見董胤如此言語,難不成他真有什麼道理?

  董胤站起身來,一臉嚴肅的看著張瑜,臉上早已看不出頹廢之意。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聲說道:「官府無義,百姓無情;當他們覺得這件事情和自己不相干的時候,他們便冷漠對待,直到這件事關係到他們利益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奮起反抗。」


  「若是他們捐出一口剩飯給那些饑民,如何會有那麼多人餓死?若他們捐出自己薪酬的百分之一,如何會有那麼多人無家可歸?確實,讓他們給予幫助,是一種道德的綁架;幫助是情分,不幫助是本分。但如此冷漠下去,豈不是一個民族文化的消亡?」


  「也許你認為不幫助他人是本分,但我認為,這就是自私!因為要做的事情觸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必須拒絕!但當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卻沒有人去幫助他們了。」


  「熱情是能夠傳遞的,冷漠同樣也是能夠傳遞的!冷漠會讓人變得麻木,讓他們對自己利益以外的事情無動於衷,這將變成一個國家的通病……這,也就是人心!」


  「再說了,你以為所有的人都是無辜的嗎?你覺得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嗎?窮山惡水出刁民你沒聽說過嗎?如今天下大亂,難道你能說這些百姓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張瑜被董胤突然來的這麼多話嚇了一跳,一時半會兒思緒還沒理清楚,甚至感覺有一些詞窮;他只覺得這是強詞奪理,不能成為論據,便大聲說道:「難道那些饑民餓殍的產生要怪罪那些百姓嗎?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當權者為了自己的利益,剝削百姓!」


  董胤閉上眼睛,將頭一偏,緩緩說道:「主要責任在我和董伏……這點我不能否認。但是百姓他們有能力來挽救一場災難,他們選擇了忽視;即便他們知道這場災難會造成千萬人的死亡,他們也僥倖這件事情不會波及到他們。」


  「看到饑民,他們開始同情,最後變成麻木;到最後,他們可能會變成其中一員,然後感覺朝廷的不公,將自己的今天全數歸罪在朝廷身上,加入各地的反叛軍。他們覺得要朝廷給自己一個交代。」


  「來日天下太平,我們這些人都化作塵土,史書上會怎麼說我們?亂臣賊子,禍國殃民?我們這些權力高峰的人永遠冒著背大鍋的危險。而那些饑民餓殍,因為人數太多,無法責眾……或者說太史令根本就不會意識到百姓的錯誤,後人如何會把過錯糾集在他們身上?」


  「張瑜,你以為你看了那麼多的史書,看見的都是真實的?在我這個地方,有許多你難以領會,更甭提後人難以理解的東西。當亂世來臨,當權者永遠是錯誤的,但你可知道我們的感受?百姓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國家坑害了他們,那他們又為國家做了什麼?」


  「自己失敗,怪罪國家,自己成功,便就是自己的原因,難道你不覺得很無恥嗎?」


  張瑜無法反駁,她總覺得自己是對的,但是暫時又找不出來反駁的理由。何況百姓又如何有那麼大的遠見?冷漠是造成這個國家混亂的原因……她似乎無從反駁,只能用沉默來當做回答。


  董胤見張瑜沒再反駁,也並沒有打算咄咄逼人讓她遵從自己的思想。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想要感受到心臟的躍動;隨即又一臉彷徨的朝窗外望去,淡淡說道:「我並不希望你理解我,畢竟天下萬民都不理解我,也不差你一個理解我的人。」


  「站在權力的高峰,註定是孤獨的;看上去天下盡在掌中,但又由何人明白這其中的孤獨呢?反正天下都誤解我了,就讓歷史也讓我成為罪人又何妨?」


  「在外人眼中,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但至少我這裡,本心未變……」


  張瑜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不過二十來歲便掌握朝中重權,在外人看來簡直是人生贏家。但張瑜心中卻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絕對不是情愫;或許是一種同情吧……


  「也許是你經驗不夠吧,若你能夠再多攢個幾十年的經驗,或許你還會做的更好……」


  「呵呵,這大夏……還能撐幾十年嗎?」


  又是一陣尷尬的空白期,二人都沒有說話。突然,張瑜開口問道:「我有一個困擾了一年的問題……今天,我需要你給我解答一番。」


  董胤聞言,笑了笑說道:「這個問題,並不是問題。」


  張瑜愣了愣,她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男子,低聲問道:「那你能告訴我是為何嗎?明目張胆舉行了婚禮,洞房之後我正準備反抗,你竟然動都不動我……你根本就不是喜歡我的,那你為何要將我留下?」


  董胤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神色逐漸變得黯然,低聲說道:「你……想他嗎?」


  聽到這句話,張瑜愣了愣,隨即白玉般的臉變得微紅了起來,嘴裡面嘟囔著:「我想我爹,才不想那傻子呢……又木又笨又蠢又愣的……」


  董胤見張瑜害羞成這樣,笑了笑。他可沒說這個他是誰,萬一說的就是張先呢?瞧著這個小女孩不打自招的模樣,眼中竟是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完全沒有剛才那種針尖對麥芒的氣勢。


  他似是懷念地看著遠方,說道:「據說感情這種東西只有隔得越久,才越能顯示出來……」


  「誰和他有感情了!」張瑜聽到這句話,激動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好像一個小孩子一般,就想要衝上去和董胤廝打起來。


  「原本以為你成熟了不少,沒想到……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啊。」董胤笑了笑,隨即眼神凌厲了起來,說道:「你不想他,我倒是想他的緊……」


  聽到這句話,張瑜一下就醒了腦袋,他可不覺得這個傢伙在說情話,畢竟兩個大男人……這麼說,難不成他還想要加害劉夷希?


  「你難道還想要殺劉夷希嗎?你當初可是在董伏面前保他的,要殺他早殺了,為什麼要到現在才殺?」張瑜的樣子極其激動,臉變得更紅了;當然這並不是因為害羞變紅的,而是因為激動和氣憤。


  董胤見他這般模樣,臉上笑意更甚,原來……和別人開開玩笑,是這麼有趣。


  這般時間可算不得多,董胤繼續問道:「你擔心了?」


  「誰擔心了!」


  見她這般模樣,董胤神秘的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后,他緩緩說道:「誰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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