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孤雁驚鴻
對於這個不斷行進著的社會,這些小小平民的死亡,並不會造成什麼可怕的現象,只不過是那一刻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他們,終究會被歷史所遺忘。
大雨已經停了,播散了烏雲之後終於可以看見明朗的月光。然而這柔和的月,在今夜卻是格外陰森。劉夷希嘴裡面一邊嘟囔著什麼,一邊拖動著屍體;縱然腐臭與噁心更佔據他的腦袋,但他這個十三歲的身軀,依然堅強地拖動著每一具屍體。
劉夷希把所有的屍體都拖到了正廳,原本空曠的房間卻變成了好幾座屍山,散發著惡濁的屍臭味。雖說噁心,卻也不得不說是悲壯。
劉夷希走到屋外,看著這片空曠的院子,這個龐大的建築體,劉夷希回憶起種種過往,一切都是記憶猶新。想到此處,劉夷希的眼神又變得空洞了,似乎只有受到了巨大打擊,精神幾乎錯亂之後,才會變得如此模樣。
也許對於他而言,他珍貴的東西能夠喚醒沉睡在夢魘中自己。然而,過不了多久,這些彌足珍貴的東西,將伴隨著整個張府,煙消雲散……
「夢魘如風隨,業火盡燎原……」
《窮經冰蘭行》又是發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但劉夷希再也沒有將它拿出來;那本書如同有靈性一般,竟然發出了嗚咽的哭泣聲,聽得劉夷希心中一痛。
難道,你也為他們而感到痛心么?
劉夷希笑了笑,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搖了搖頭,邊行邊說道:「也許這次,你也救不了我了……」
劉夷希的內心已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癲狂,雖然他的外表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變化;但他的種種行為都如同一具麻木的走肉,難以維持自己最原本的姿態了。
心火,似乎要將他焚燒殆盡。
所謂的心火併不是由內心產生的一道烈火,讓人感受到絕望的痛苦,而是一種令內心燥熱的情緒。若是痛苦的火焰倒還好,至少能夠證明自己依舊活著;但若是是一股無名無感的躁動……
只怕自己便會在不知不覺間,輸給了自己的心魔,成為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
就如同人一般,脾氣暴躁的人反而不容易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般悶著腦袋不說話的葫蘆,反而可能在受夠刺激後作出難以挽回的行為。
劉夷希搬出了廚房裡面所有的菜油,全數倒在了屍體的身上。又從廚房拿了些柴,撕了點衣角的布包在上面,澆上油,做成了簡易的火把。
他的舉動很明顯,費了這麼大的力,弄了好些個時辰,就是想把所有的屍體都燒了。
大夏國沒有所謂的侮辱屍體的道德觀念,也不一定要土葬;火葬水葬,都是能夠接受的。
劉夷希的一舉一動有如機器一般,他將火把丟在了屍體上,只見一簇小火焰緩緩升了起來;不過因為有菜油的緣故,這一小簇火苗在短短的時間內變成了巨大的火焰。兩團火焰猶如盛開的花朵一般,菜油混合著血水,綻放出血色的花蕊。
飛舞的火焰如同蓮花一般,在這片海洋中隨意舞動著;一條條火舌灼熱升起,就要遍布整個房子。
劉夷希站在房門前獃獃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臉上閃爍著奇怪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他似乎遺忘了這麼做會造成的後果。如此龐大的火焰,用不了多久,就會把張府上下所有的建築物,燒的乾乾淨淨……
「我為什麼要燒他們呢?」劉夷希似乎在問自己。
「一個個挖坑畢竟來不及……」
「為什麼要搬到房子裡面來燒?」
「這個,勉強把房子當棺材了吧。」
劉夷希反覆地自問自答,他一臉獃滯地看著那一道道沖向天際的火焰,精神似乎已然錯亂了;而火焰卻依舊不可收拾地燃燒著。像是惡魔的巨口,要將一切吞噬掉。
沒過多久,火焰便燒到了房梁,隨即整個正廳都著了火。張府的建築體是一個整體,照這樣燃燒下去,用不了多久,張府所有的建築都將毀掉。
而劉夷希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點。被燃燒的房梁已經開始略微的坍塌,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而劉夷希卻依然在門口站著,似是享受著看著這一切,完全沒有想著從自己背後的門跑出去。
「野火有盡時,更待春風吹滿樓……」
一道幽光在劉夷希的胸口嗚咽著,隨即閃動了片刻,又消失不見了……
也許這次,真的沒人救得了你了……
一道道冰柱如雨後春筍般緩緩綻放開來,在夜色的籠罩之下,映襯著月光的柔和,發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月下,一道黑影輕咦一聲,片刻后,又如同煙霧一般,消失無蹤。
………………………………
約莫三個多時辰前。
盧玄運功將跑到喉嚨的血液憋了回去,整理了一下衣衫,將密室的大門關上。他調理了一下內息,卻發現自己的多數經脈被冰晶封印,也許三天都無法運功了……
「這可真是壞事啊……」
無法運功,那便代表著他幾乎沒有反手之力,若是打起來,還打得過誰?盧玄苦笑了一番,沒想到憑他的手段,竟然會變成如今這番境地……
「天地三清……終究還是老了啊……」
盧玄看了看自己如同枯木般的雙手,沒有內息支撐的他,一下子蒼老了好幾十歲。他也無暇去看自己的臉了,恐怕比之前更為醜陋蒼老……也許,這才是他應該有的面貌。
敲門的聲音越發急促,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要開始撞了;盧玄知道,時間不多了。
「誰人如此著急?不知道老朽清修嗎?」
盧玄輕咳一下,朝門外大喝一聲;雖然沒有內息支撐,但他的語氣依然是無比高亢。
盧玄將門打開,只見門外站著十名士兵,身著玄甲極其威風;而這種玄甲,只有京城的禁衛軍有資格穿。
京城有兩種親衛部隊,分別是御林軍和禁衛軍。御林軍是由皇帝親自指揮,裝備是最精良的;而禁衛軍則是由執金吾以及鎮城將軍指揮,掌管著京城的治安;裝備雖然比不上御林軍,卻也算得上是全國三甲之列的了。
望著這些凡夫,盧玄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將他的臉包裹在其中,幾乎看不見他的眼睛了,模樣極其難看。
但縱使體態蒼老,依然沒有人能夠小覷盧玄的威嚴,只見他大喝一聲:「爾等何人?不知道老朽是誰嗎?竟敢擾我清修!」
盧玄態度極其強硬,即便是學生犯了大罪,也很難得見到他是如此模樣。
那些禁衛軍面面相覷,難道這個難看的老人便是傳說中的帝師盧玄?這模樣未免也太過駭人了吧……
「畢竟是老人了,需要體諒一下……」那些禁衛軍的意見似乎達成了一致,相互間點了點頭。
只見一個禁衛軍站了出來,恭敬地行了個軍禮,說道:「打擾盧先生清修,是我等的罪過。然而此行,是代皇上,邀請先生前往皇宮,有要事相商。」
「邀請我有要事相商?」盧玄看了看將自己家門包圍的水泄不通的禁衛軍,冷笑了一聲,「你們這叫做邀請?這叫脅迫更合適吧!皇上?聖旨呢?」
只見那人撓了撓腦袋,似是為難,隨即又說道:「先生請贖罪,董太傅要求我等務必將您請去,若您不配和我等,下官也只能用強的了。」
這個禁衛軍的小隊長雖熱言語略微有些過分,但是行為卻很是恭謹,不知道是「皇上」囑咐,還是因為盧玄德高望重的緣故。
「放肆!」
盧玄今天可沒有好脾氣,縱使這些禁衛軍態度極其端正,但盧玄今天就是受不了這股氣。
他是修道之人,原本清心寡欲,不該理會這些事情;但在官場混跡多年,他所修的道早已是俗道,脫離不了世俗的道。難忍憤怒釋放出來,似乎也是家常便飯。
他也知道,那所謂的「皇上聖旨」,只不過是宮中某個人的小小花招罷了。盧玄平生最為厭惡的便是那些弄權專橫的宦官,如今被他制約,如何能忍?
但盧玄經脈被封,面對十個人高馬大之人,又有多少勝算?
那些禁衛軍見盧玄發怒,不由得後退了半步;他們知道盧玄身懷精妙法門,都不敢隨意造次,所以言語之間才多了不少恭謹之意。
沒想到盧玄竟然依舊被他們激怒了。眾人將手按在劍上,似乎隨時準備抽出來,將這個不老實的大賢就地斬殺。
只見一陣旋風吹過,颳起一捋沙塵,隨即便是一個禁衛軍一聲慘叫,就地倒下。
眾人大驚,這神出鬼沒的速度著實是他們無法企及的。難以置信的是,沒有了內息支持的盧玄,竟然還有這般詭異的速度。
盧玄太老,老到這個世界上見過他出手的人都沒剩兩個了;這些人不知道,盧玄不僅是先帝帝師,更是皇帝的貼身保鏢。
皇帝的保鏢,豈是你們十個禁衛軍就能制服的?
沙塵之中,盧玄的眼神異常犀利,望著另外九個人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前那個倒下的人,只是被他短暫擊暈,並沒有取他性命。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懲戒一下這些低估自己的人……
灰色的袍子迎著沙塵獵獵作響,盧玄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拳、掌、指,手上能用的各種姿勢,他全是用上了;拳打面門,掌劈脖頸,指點中府。那些人以為自己穿著鎧甲不懼於他,沒想到盧玄指勁極其可怕,竟是將那玄甲戳出了一個大洞。
沒有內息的盧玄,依然恐怖如斯。
盧玄僅用兩隻手,十幾息之中,便是將九個人制服了下來;還剩著一個人,也是半跪著,極其艱難的支撐殘軀。
盧玄重咳了一聲,朝著那人沉聲喝道:「準備好了么?」
那人吐了口鮮血,望著盧玄,猶如看著一尊惡神,不由得感到脊柱發涼。他朝盧玄跪叩了一下,大聲說道:「先生諒解,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先生不要太過為難於我等!」
盧玄的身體抖了抖,似乎感覺全身肌肉極其乏力,現在若要在將此人制服,只怕是沒有可能的了。
看著這人面對生命威脅依然堅持在自己崗位上的模樣,盧玄輕嘆了一聲。
「罷了,跟你們走一遭便是!」
那人聞言,欣喜若狂,沒想到這個變態般的人物竟然願意聽自己的話。
不過,即便要到皇宮裡面去,那也得等那九個被制服倒地的人醒過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