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幽夢卷蕭風
放縱塵埃里,瀟洒平地生。一曲天涯路,身去原心正。
利害得失,眾人都是知道如何劃分規避,劉夷希與張瑜各有所求,對於劉夷希的那番請求,張瑜思慮一番后,自然會做出對二人最好的選擇。
轉眼之間便是五年過去,說來也甚是蹊蹺,張先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女兒和劉夷希換了身份;也不知道是工作太忙還是什麼緣故。
但這麼些年,盧玄所說的「道門秘法」,劉夷希卻一直未曾學到;不僅沒學到,甚至連看都沒看到,也不知道盧玄是不是胡亂說的噱頭。
劉夷希那稚嫩的圓臉變得略微方正了起來,嫩顏若酥,長著一張不似男人的漂亮臉蛋;年十三尚未束髮,長發及腰瀟洒如斯。遠觀姿容俊美,近賞清秀昳麗。古人有云:「翩翩周生,婉孌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東。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團輔圓頤,菡萏芙蓉。」
此詩頌前朝某周姓幼子,顏生昳麗,宛若天臨。而今大夏男子以柔俊為美,劉夷希這般模樣,也稱得上是極有潛力的美男子;前些日子溜出去上課,竟被他人認作生面孔,不少少婦阿嬤湊上前來,詢問婚嫁之事……劉夷希未敢回應,落荒而逃。
張瑜年方十三,日日沉醉書中,少友寡言,學待有成。喜著素裝不好華飾,日日素袍淡妝,不甚他人妖艷女子。杏眼櫻唇,細眉紅顏,淡妝濃抹,皆是相宜。不過極少出門,城中之人難以見到,這般模樣,也就劉夷希有這眼福。
夕陽落下,餘暉進賬。張瑜捏了捏自己疲憊的眼睛,將書本放下,朝窗子處看去;只見餘暉落幕,窗上映著光芒,不由得走上前去,將窗打開。
張瑜推開窗戶,夕陽余暮盡收眼底,似一番大好美景。張瑜面無表情,即便身後那扇大門被打開,也並未回頭看一眼。
「遲了三個時辰,方才歸來;先生又留你了?」
大開的書房門外,站著一名穿著樸素的少年,背著陽光,面部灰暗,看不清楚容貌。少年進門后,那漂亮的臉上面無表情;手上帶著的包裹隨意放在桌面,便直接攤在了椅子上。
劉夷希揉捏著略有些脹痛的太陽穴,閉上雙目,似是休息,似是回味。
張瑜見劉夷希躺著之後完全沒了動靜,面色平淡,似乎已經習慣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雙目微閉的劉夷希,便接著看窗外夕陽。
不知從何日開始,劉夷希日日回家,就像得了病一樣,極少與張瑜說話。能讓他說話的,這府中也只有張先和老李了。至於張瑜,會經常像剛才一樣,被晾在一邊。
對於他而言,似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先生那裡學習了。他與張瑜再沒有像以前一般小打小鬧;兩個青春年少的小兔崽子,如同中年人一般,變得成熟了不少。
兩個人就在書房裡面沉默著;一個癱著休息,一個靜靜地看著外面的夕陽;誰也不搭理誰。原本鬧熱的書房,如今氣氛卻很是微妙。
夕陽已然完全落下,外面的朦朧世界變得一片黑暗。這時,劉夷希的嘴巴似乎是動了動;見張瑜沒有反應,才大聲地叫了張瑜的名字。
張瑜聽見劉夷希叫自己,肩膀明顯微微抖動了一番,隨即收回那似是在發神的心境,一臉淡漠地回過頭來看著劉夷希,似乎算是回應。
劉夷希也是覺得這種氣氛太過壓抑受不了,想找張瑜聊會兒天;但張瑜回過頭來之後,他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劉夷希問道:「你難道不打算再找一個先生嗎?天天在家裡面一個人看書,有那麼多東西自己不能夠掌握,為什麼不去找個先生教你呢?」
原本以為劉夷希會像以前一樣和自己開玩笑,但聽見這般問題之後,張瑜失望的搖了搖腦袋。這傢伙現在是除了學習啥都不知道?
「你什麼時候想起關心我了?」
張瑜的回答讓劉夷希有點措手不及,若此時像以前一樣開個玩笑,什麼都會迎刃而解吧。但劉夷希不,不認真不是他風格。
清了清嗓子,劉夷希整理了一下邏輯思路,答道:「也……算不上是關心吧,只是,我在想……我有了老師,能給我答疑解惑,但你卻沒有;這樣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實驗證明情商低是真的別和女生說話,但張瑜還是能夠忍受劉夷希這麼死木頭腦袋,回答道:「這又不會影響什麼。再說了,不會的東西多看幾遍,自然就會了。」
「盧先生說了,學習不能有滿足感,學習的東西終歸是有用的……」
看著劉夷希一臉正經的樣子,張瑜真的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劉夷希的神經搭錯多久了,這回答還在糾結著有沒有老師的問題,好不容易說話了就不能找點其他的聊嗎?
再說了,那個小女孩子喜歡跟別人一天到晚聊學習的事情?難道就不能變通一番,找個更好的話題嗎?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嗎?」
張瑜似乎終於受不了劉夷希這木腦袋了,態度言語不由得惡劣了不少;不過與其說是惡劣,不如說是平淡,畢竟女生平淡的樣子,可比她們憤怒的時候恐怖多了。
劉夷希似乎並不知道這個真理,看著張瑜的表情不知所措,只能含含糊糊地應付了一聲。
「女人真是個奇怪的生物……但這年紀還不算女人吧,真看不透。」劉夷希心裏面想著。
張瑜將窗戶關上,黑暗就這麼被拋棄在了窗外;她在書房中緩緩踱步,沉默了半晌后,說道:「雖然盧玄先生的課我常常睡過去,但我多少還是聽過一些的。」
「盧玄先生才識確實過人數十倍,但他難道就是天天在上面給你們講授道門之學嗎?就你所說,他連道家法門都未曾講述,只是單純的開了個私塾,那他為何不在意學生的修養?看來這先帝帝師,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見張瑜一副很無所謂,甚至很輕蔑的表情,劉夷希瞬間就怒了,不過就是說說話而已,為什麼如此侮辱自己的先生?
似乎也是因為他沒有發現自己如此大的改變……
似乎並沒有發現劉夷希的怒火一般,張瑜又是輕描淡寫地問道:「五年前,你裝成我的樣子去上了第一次課之後,覺得盧玄先生講得如何?」
劉夷希肚子里一大股火氣,怎麼能夠和張瑜認真對話?憤憤說道:「先生教授一日比我學一年還有用的多,怎麼,難道想算舊賬了?」
張瑜無語了,都這樣了,這傢伙不僅一直袒護老師,甚至還反過來挑釁自己了;這傢伙難道看不出來她是在幫他嗎?這五年變得,簡直還不如以前了……
不過張瑜臉上肌肉並未放鬆,淡淡問道:「僅此而已?」
劉夷希似乎還不耐煩了,隨口回道:「那你還想如何?」
張瑜見劉夷希這番德行,知道自己平時的言語已經無法撼動他內心了。她一臉嚴肅,說道:「古人云:『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以我來看,實不盡然。為師者,若僅授業解惑,則只稱為『教』也,不稱為『師』也。」
這樣似乎也挺有用的,劉夷希的態度也不再那麼惡劣;雖然臉上還看得出來有些許不樂意,但依舊認真回道:「教師二字同生同意,教者亦為師;豈可教、師二字分而解讀?」
張瑜並不打算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可知我儒家的基礎為何物?」
劉夷希認為,儒家基礎,不過禮、義二字而已。說多了還能如何?多個仁字嗎?不僅煩躁無味,而且局限性極大,怎麼能成一大教派?
張瑜知道劉夷希對儒家所見極其睏乏,嘴角微微翹了翹,說道:「禮仁等字,不過是儒家教義之中的思想罷了……看你的樣子,似乎並不知道儒所代表的意思。」
張瑜的語氣之中帶著一股嘲笑的味道,這讓劉夷希如何能忍?他可是自己先生學堂中的佼佼者,怎麼能被一個沒有老師教導的人嘲諷?
張瑜似是不知道劉夷希心中的憤懣,若是知道,說不得會氣的吐血,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自己能力的問題……
「我儒家之中,以六德『智、信、仁、聖、義、忠』為基,六行『孝、友、睦、姻、任、恤』為輔,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為才;奉行的並不只是所謂的仁義之道。」張瑜說到此處,神情中不免體現出一絲自豪,「大夏以道立國,以儒治國;若說仁義,聖武帝當年鞭笞胡虜,大殺奸佞,豈不有違儒道?仁義二字,不過輔襯而已。」
劉夷希確實不知道張瑜說的這些,但自己也不能丟了陣勢,含糊說道:「這些我也有所耳聞,不過那又如何?」
「若這十八項某項不足,所學便不是所謂的正統儒學。盧玄先生作為當今世上為數不多的通才,豈會不懂這一點?所以我才問你,在盧玄先生那裡只習得了一絲道家才識?」
張瑜絲毫不給劉夷希反應的機會,繼續說道:「所謂『教』者,授人以教業,傳人以道行;所謂『師』者,不僅需行『教』者之事,且得知人才學,因材施教;奉行道德,引導偏執等。教者只授業解惑,而師者,不僅授業解惑,而且要引導一個人的道德、行為以及價值觀念等。盧玄先生天地通才,但現在能叫師嗎?你看看你現在,變成個什麼樣子?」
「怎麼?」劉夷希面對張瑜連珠炮一般的發文,頓時不知所措。
看著劉夷希一臉茫然地表情,張瑜突然感覺很氣,這臭螞蟻簡直是無可救藥!都說得這麼明白了,拿到他還不知道自己這麼些年來的變化嗎?
這麼冷落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難道很好玩嗎?就算他不寂寞,難道……
自己就不寂寞嗎?
想到這裡,張瑜憤怒的摔門而去,劉夷希只能看見她孤單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女生生氣了,哄一下便好了。八歲時候的劉夷希還知道用綠豆餅引誘人家,但他現在連幾年前那個八歲小孩都不如,沒有絲毫反應。
五年來,劉夷希太過專註學習道家學說,極少與人打交道,性格變得孤僻,甚至偏執、自私,完全沒有了當年的青春活躍。甚至,劉夷希慢慢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若不是太過寂寞的緣故,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還自以為得到了道的緣理,努力修鍊,指望憑藉這種東西,從盧玄那裡習得道家法門……
劉夷希只能當做張瑜自己發小瘋,完全沒有自己的事,過一段時間順其自然就好了。
這時,劉夷希突然發現書房門口站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管家老李叔。老李叔那張面孔經過了五年也沒多大變化,只是皺紋稍微厚了點,鬍子略微變長了一點,頭髮略微白了一點,罷了。
老李見劉夷希發現自己,藏在皺紋中的乾枯嘴巴略微笑了笑,說道:「夷希啊,你們吵架了?」
對於老李,劉夷希還是不敢怠慢,畢竟是長輩。但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和張瑜吵架,嘀嘀咕咕的說道:「不是……也許,應該……算是吧……」
老李收起了笑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別糾結了,我就在你們隔壁,有什麼聽不見的?」
不過劉夷希絲毫不認為自己有所犯錯,低聲說道:「張瑜她自己發瘋,也不知道說那麼多是想幹啥,不關我的事……」
聽見劉夷希這麼說,老李叔輕輕地撫了撫自己的鬍子,若有所思,隨即說道:「夷希啊,老李叔問你個問題,認真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