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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展鋒芒動君顏

  「為學者,所識日積,所見日廣;學,所以益才也。為學,乃求知外物之欲,其所謂諸如政教、禮樂、律法、陰陽、辯知等。此所謂俗學,擁世俗萬民之所知。學,上至天文常理,下至蓄養田耕,所學者多,所知者甚,為人日益。」


  「為道者,道之所生,其自然也,故曰道法自然。何謂自然?古今各有所言,不便贅敘。諸人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蓋人之本取法於道,生於自然。人,取臟器於身,立情慾於心,所欲者繁多則立為人心。凡求道者,外不可修欲情,內不可生貪雜,所損者多,則求道之路遠矣。」


  「求道之至,則曰無為。古人言,人心本虛,私慾窒之,則難復其初,漸去之,又去之,以至於無為,則仍虛矣。竊以為,所謂無為者,不過嬰兒之心也。」


  「凡治國者,無不求萬民富裕、國家昌隆。天下乃自然所生,帝王所行不過順從而已。若以自我所行約束天下,所行必反。治國以無事,則天下自然昌平;治國以有事,政令繁雜,舉措麻煩,此敗因也。」


  一道幽藍色的光芒環繞著劉夷希,如同一道道冰晶,但後者並未察覺;整個房間之中,似乎只有站在最前面的盧玄稍微皺了皺眉頭,默念一聲:「果然是她」,便沒了動作。


  而其他看著張瑜的人,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劉夷希不知花了多少時間論述此事,聽得下面許多學生一陣懵,十九個學生裡面,只有一個坐在角落裡的學生學生聽了進去。


  盧玄靜靜地聽完劉夷希的回答,一時默然。未幾,他突然開口道:「若讓你為自己評價,這番作答可有何不當之處?」


  劉夷希聞言,略加思襯,隨即恭謹說道:「所謂道,若有所謂正誤之分,則不稱為道!道學之博,或因其多面性。學生拙見,或有正確之解,或有錯誤之識,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道無正誤之分,學生不敢妄斷。」


  這番作答,算不上精妙,但也不乏高明之處。規避了自己無法給自己評判的情況,留下一個道無正誤性的措辭,讓盧玄也不太好否認自己的觀點。


  「甚善!甚善!」盧玄聽此解答,不免喜形於色,這句話的思想簡直和他不謀而合。


  他欣慰的點了點頭,看劉夷希的眼神也變了許多,說道:「誠如古人所言,全書皆已解釋透徹,讓爾等所思,非文章答案,而是藏於言語之中的思想。若是單單讓爾等知道此句何意,與抄二十遍一樣,甚無意義!」


  「天下習道者多矣,若只習文章意思,不過修得一篇文章淺薄意思罷了,無趣無趣!十人,有十人之所見,萬人,有萬人之所見,此所謂學習也!無論道儒佛法,皆此理也。」


  「思想之見地無正誤之分,方才是張瑜所言之理,爾等切記!」


  雖然盧玄已經這麼說了,但是下面的十幾號人依然是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也許是盧玄所說太過饒舌難以理解,也許是這些人根本就沒聽;總而言之,這些人壓根就沒聽懂……


  「照先生所言,張瑜前面長篇大論,全當放屁,唯有最後一句,方是真理?」


  聞這聲音,盧玄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何況言語中的挑釁意味極大,他面色如何能好看?


  見聲音來源,果是董胤。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衫,站起身來朝面色難看的盧玄行了一禮,又朝劉夷希微微彎了彎身,雖然眼神灼熱,但行為卻不失禮數。


  他緊接著便說道:「先生,學生有事希望向張瑜請教。」


  盧玄不做聲音,只是將手縮在了袖子之中,點頭點頭。


  即便他再怎麼不願,也只能當做是學生之間的切磋。


  見盧玄同意,董胤嘴角似是邪魅的笑了笑,朝著這個只有八歲的小孩子說道:「向聞有志不在年高,認識許久,不知閣下有此般高見。不過今日在下有一事不解,望閣下指教。」


  劉夷希不知道此人是何人,雖然之前那灼熱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但他若是哪個高官之子,自己可不敢怠慢。


  劉夷希連忙回禮道:「不敢。」


  董胤直勾勾地盯著劉夷希,眼中似有奇怪的神色竄出,看得劉夷希汗毛倒生。只聽他沉聲道:「如君所言,吾等共修道學,所求不過嬰兒之心。如若如此,眾生求活,豈不謬哉?在下以為,人生於天地之間,自然而為;所求所欲,所思所念,自然而已。」


  「人生於世,若重歸嬰兒之心,豈不反矣?歲長而年高,脫嬰兒而得成熟,此乃人生。如君所言,不若我等自誕生以來,便待在家中,四體不展,五穀不沾,永保嬰兒之心吧!」


  董胤的思維,乃是常人心中所思,生於天地,不長反幼,豈不本末倒置?因此許多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紛紛附和道:「董兄所言甚是啊!」


  劉夷希知此人是嘲諷,也不知這個年長自己八九歲的人為何要跟自己一般見識。但他依舊不緊不慢,臉上微微一笑,朝董胤抱拳說道:「董兄此言差矣,古書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嬰兒者,血氣嫻靜,嗜欲單純,專聚精氣也!人之一生,為俗氣所染,所求者甚也。而嬰兒者,無欲無求,其心凈也;而盡人一世,此境難達也!在下所言,不過為求道之境界、意念;若只知嬰兒本外之意,豈不愚哉?」


  其實另有一種說法,便是人出生之時,是最接近於自然的狀態;隨著人年歲的增長,便是漸漸逃離不了天地五行的約束。


  保持嬰兒之心,因此也被人認為是自然的體現。


  董胤聽完劉夷希的反駁,瞳孔都憋大了;劉夷希這是在反嘲諷他,作為年長之人,還不敢隨便發怒。正待他欲說話之時,盧玄竟然突然說話道:「此言甚是合理,雖有些許不通之處,然八歲幼子有此解悟,終屬不易。董胤,可還有何不解之處?」


  「啐!」


  董胤又暗暗啐了口唾沫,不過隨即又是笑臉相迎,儼然一副笑臉虎模樣。他向劉夷希更恭敬地行了個禮,說道:「閣下不過八歲光景,竟有次領悟,在下佩服,佩服。」


  「豈敢,豈敢。」


  劉夷希也是回禮道,不過卻沒有之前的那番尊敬之意。也許他覺得董胤是在想方設法刁難他,是嫉妒自己;但他並沒有注意到,董胤之前只是微微彎腰,這次為何要朝自己行個更大的禮。


  也許這人對劉夷希還是心懷不滿,但他的服氣,應該是真的。


  「既無疑問,便接著上課罷!」


  今日這番問答持續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但盧玄並未感到煩躁;相反,他覺得今日收穫頗豐。


  至於講書授課,若有心聽者,飄忽若一瞬,所學亦覺不足;若無心者,或恍惚入睡,度日如年,即便轉身醒來,也不過過了幾分鐘罷了。


  如是兩個時辰已過,也許是所有老師的通病,盧玄似乎毫無倦意,反而越講越有精神。按理說一個年老的先生,講課半個時辰應該便是極累的,而連續講授兩個時辰毫無倦意之人,世間少之又少。


  反觀堂下之人,近半數之人或已沉沉睡去,餘下之人或是強撐著倦體,手上捏著筆也不知寫的什麼,不過藉此以免虛度日子;或是吹著桌上紙張,搬弄著墨筆,以示無聊。唯剩三人,雖意倦身乏,但依然堅挺著,似乎各有打算。


  盧玄偶然探頭看了看窗外,放下了手中的書籍,說道:「日正之時已到,今日課已完,爾等有不解之疑可上來詢問,若無疑問,各自散了吧。」


  眾學子聞言,無論閑散者亦或是沉睡者,精神異常亢奮,有如犯人聞「大赦天下」一般。即刻卷了自己的行囊書籍,如野狗般奔騰而出。


  看這些學生如同野狗般跑出廳堂,盧玄氣的吹鬍子,憤怒的朝門外說道:「老朽尚未布置課餘作業,爾等竟如脫韁野馬奔騰出塞一般!爾等是想吃尺子吧,明日定叫汝等知曉老朽的厲害!」


  堂中只剩三人,只見那一個青年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朝盧玄恭謹地作揖,說道:「先生今日之教,學生銘記於心,府中尚有要事,不便留下與先生收拾,暫且告退!」


  劉夷希仔細看看此人,長發高束,威武端正,高顴骨,挺鼻樑,有姿儀,大音聲;白衫緊束,步履挺拔,儼然一副小將軍模樣。


  盧玄見到此人倒不驚訝,但聽見他嘴中言語,略感稀奇,便問道:「孫珪,平日汝倒不舍離去,今日卻為何如此匆忙?」


  那人從衣中取出一封請柬,遞給盧玄看,同時說道:「不瞞先生,今日乃是大長秋夏騰八旬壽辰;家父特意叮囑,今日不得遲到。故不得不提前與先生道別,望先生海涵。」


  聽見壽辰二字,盧玄更感奇怪;向來晚間壽辰更覺熱鬧,為要在午間這燥熱時分舉辦?

  孫珪見盧玄略有些發神,似乎知道他心中所好奇的,便說道:「先生未曾收到請柬,所以不知。大長秋今年大壽,是作了早壽禮與晚壽席之分;早壽禮是需要所有官員子嗣前去行禮,晚壽席方才是正式席宴。方才那干學子,有不少都奔到夏府去討吃了。」


  「荒謬!荒謬!無論當朝皇帝,甚至是前朝皇帝,從未有過早壽禮之說!他一介宦官,雖名德享譽朝內,憑何能違背祖訓!老朽不准你去!」


  盧玄這話說得是面紅耳赤,言語之間毫無半分恭謹之意,甚至有一股濃濃的殺氣。他原本就是因為宦官專權才遠離朝堂的,對於宦官自然是巴不得殺之而後快。


  即便夏騰的德行在宦官中算是好的,但盧玄總是秉持著「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太監一般壞」的錯誤理念。


  也是老了,執念難改。


  孫珪似是預料到了盧玄這般激烈的反應,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先生尊重禮法,學生敬佩。然而,若學生不去,那學生的全家性命,豈不成了那群去勢之人砧板上的魚肉?先生曾說,『有禮於心,如無禮何?』。禮,於那些宦官無用,故不得不無禮,想必先生也是知道的。」


  盧玄聞言,不說話了。他剛才那番言語也是在極度氣憤之後說的氣話,他如何不懂這番道理?何況那些太監雖然無禮,但至少他覺得夏騰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工程,達到自己一個心理上的滿足。若是不去,反而會招致殺禍。


  「照你所說,你爹也從邊關趕來了……事到如今,我還有何道理阻攔你?罷了,你走吧。」


  孫珪見盧玄一臉落寞,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淡,似乎並無甚影響;他朝盧玄行了一禮,瀟洒離開。


  孫珪走後,盧玄胸中不免多了些許灰暗氣息,不由得仰天長嘆。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眼神突然犀利了起來,盯著坐在後方滿臉堆笑的董胤。


  董胤雖然只是笑笑,但在盧玄看來,董胤的笑是那般陰暗。方才聽見自己這些言語,也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董胤見盧玄的視線看了過來,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也不知道現在該不該繼續笑;他自然不是竊笑聽見了什麼不該聽見的東西,想來是別有所圖。


  在盧玄犀利的眼神下,董胤立馬站起身來,朝盧玄行禮,說道:「先生所言不過衝動之語,必是無心之舉,在下以為,大長秋此舉也甚是不妥。先生不必擔心學生向家父說明此事,今日事畢,學生先行告退。」


  董胤慌亂地站起身來,偷偷瞟了眼坐在一旁的劉夷希,嘴巴似是微微動了動,隨即朝門外走去。而盧玄卻是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盧玄竟然如此厭惡董胤;這董胤的言行並無甚不當之處,甚至可以說是彬彬有禮,何必如此除毛求疵?


  劉夷希見盧玄臉色不對,加之這廳堂之中只剩自己一人,心中不由得忐忑了起來,便準備趁著盧玄未加註意自己時,偷偷跑掉。


  「站住!」盧玄突然緩過神來,見「張瑜」已經準備偷偷離開,厲聲喝住了他,嚇了劉夷希的包裹都掉到了地上。


  劉夷希慌忙的撿起掉在地上的包裹,手掌微微發抖,連帶著嘴巴也發抖了,看來盧玄這一喝將他嚇得不輕。看著盧玄的凌厲的眼神,劉夷希小聲問道:「先生還有何指教?」


  「你以為你這愚拙的易容術,瞞得住老朽?先帝當年化裝成各種人流竄進市集,從未逃出過老朽的法眼……」


  「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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