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只見不知何處穿來一柄華麗的鐵劍,在空中舞出一周華麗的弧線,正好擋住了匕首的行進之路;劉武手中的匕首,距離董伏的脖子,僅有兩寸長短。
劉武見那劍,先是一驚,隨即似是想起了什麼,急忙朝著頭頂上看。只見一淡淡的黑影,似是隱藏在雲端一般,腳下踩著一長條物,身上長袍在空中高閣上烈烈晃動著。
那黑影終是動了起來,隨著黑影開始移動,雲中傳出一聲低沉的聲音,如同龍吼一般,穿透力足以洞穿耳膜,說道:「劉武你為何如此糊塗,董伏既然激你,他豈會沒有后招?」
那道黑影終於是停止了飛行,緩緩降下。細細一看,原來是一清秀帥氣的男子,腳踩一柄木劍,頭戴道冠,一身純白色道袍迎著晨風瀟洒舞動,彷彿天上降下的神仙,讓一旁的行人和禁衛軍,看的如同醉了一般。
劉武見到此人,絲毫不感到震驚,只是淡淡說道:「也許,我老早就該猜到,你也會被他騙來了……但真想不到,你竟然會選擇幫他們……」
「東方逸……」
這三個字,如同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劉武看著這個人。似是想掩藏自己內心的不甘,臉上竟然開始充斥著一股冷冷的笑意。
「不叫師父,直接叫名字了嗎?」
那男子無奈一嘆,跳下劍來,手指一動,那柄鐵劍與那柄木劍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圓,乖乖的回到了劍鞘之中。
男子靜靜站著,審視了一番劉武,淡然說道:「聽上清說,你受了重傷……」
「還不是他搞的!」劉武憤怒地吼道。
男子搖了搖頭,眼中似有憐憫神色:「你不該挑釁道門,以你的能力,我道門隨便出來一人都能收拾你……」
「她怎麼樣?」劉武並不理會他,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男子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
劉武見狀,自嘲的笑了笑;片刻,他朝著男子說道:「我保護不了她,但我至少想留住我的兒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男子淡然說道。
劉武怒目道:「所以你是鐵了心想讓我絕後?」
「唰!」
還沒等劉武說完,周圍的門舍內突然鑽出一堆身著重甲的禁衛軍,也許是出來的太急,有些人甚至卡在了窗子上。禁衛軍雖說數量並不算多,但那黑色甲胄的威壓之下,所有百姓無不是望風而逃。
這些人就彷彿食人鬼一樣,人見人怕,未幾,長樂街上的行人,便全數逃光了。
劉武看著這些穿著甲胄的惡鬼,朝董伏說道:「你別自找沒事,難道你以為幾百個禁衛軍就能阻擋我不成?」
董伏撥弄著自己腰間的玉佩,另一隻手則在豆角的腦袋上拍打著,但豆角只能吞聲接受。董伏面色陰沉地看著劉武,答道:「大將軍切莫心急,這些禁衛軍不過是監督作用罷了;我自然知道,這些人是擋不住你的。」
那道士見狀,看著自己眼前一臉嚴肅的劉武,低聲問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來殺我,是為何益處?」劉武問道。
「朝廷命令罷了……」
劉武冷笑一聲,說道:「就我所知,你們道乾山可不在朝廷管轄範圍之內。」
男子面色微沉,雙手不自覺的背在了身後,緩緩說道:「我不想殺你……」
「你都來了還這麼多廢話!」
劉武不想再和這人糾纏下去,不然會沒完沒了;如今大局已定,他必須得想辦法繼續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夠洗清自己的冤屈。
劉武虎步一蹬,如脫離山林束縛的野豹,頂著烈風朝男子衝去,手中掌勁微微一變,有野虎嘯山林之勢;此刻的劉武如同化作一隻狂野的老虎,就要去撕咬男子。
男子微微閉著眼睛,直到劉武距離自己只有三步距離后,男子眼睛突然張開,黑色的眼珠僅片刻就變成了橙黃色,如同空中的太陽,照耀世間。
「上清會放水,但我……絕不!」
沒有山崩地裂,沒有血流如注,僅僅一瞪,劉武頓時便感覺全身乏力;化作老虎的外形在這雙眼睛下,僅僅瞬間便蕩然無存;劉武沒想到,男子根本不打算和自己過手,就想把自己剿殺掉……
劉武依然感覺有一絲生機,右手微動,一道黑色的火焰出現在他的掌心;但劉武全身乏力,這道火焰如同一個小小的嬰孩一般,似乎完全刮不起波瀾。
「看不起我道門,三昧真火倒是用的挺好的……但你別忘了,三昧真火的驅使介質是什麼!」
男子眼神微變,右手緩緩伸出,輕輕一握,劉武絕望的發現,自己費勁全力才用出來的黑色火焰,就這麼消失無蹤了……
他忘了,眼前這個人是道門三清之一,能夠使出毀天滅地的三昧真火,同時也能夠將別人手上的三昧真火熄滅。
劉武疲憊的躺在地上,似乎睜眼都是一項巨大的工程。男子橙黃色的眼睛已經恢復成了原狀,他蹲下身來,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劉武。
劉武無力的問道:「你真的不打算放過我嗎……連上清都不打算殺我,為何你卻要置我於死地?」
「因為,你誹謗道門……」
「呵呵……是嗎?」劉武嘲諷一笑,「在道門多年的你,難道還不知道你那山門的黑暗?道乾山早就不是當初的道乾山了,它只是圈養一群虛偽道士的溫床罷了……」
男子那潔白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紅色,似乎對於劉武的言語極其氣憤,但他依然面無波瀾,平靜說道:「你在道乾山才多久,就知道所謂的山門黑暗了?」
「那你自己說說,你們把她擄走究竟是想幹什麼?」劉武眼神充滿著憎惡,看著男子如看著仇家一般。
「自然是保護……」
「放他娘的狗屁!明明是利用她的體質,給你們提煉至陰秘法!你當我不知嗎?」
男子眉頭微微一皺,眼神略有變化,說道:「胡言亂語!我從未聽說這等事情!」
但不知為何,他說的這句話很沒有底氣,很像是在隱藏著什麼。
「是不是胡言,你自己推斷吧……」劉武仰躺在地面上,望著那湛藍的天空發獃,忽然說道:「我不是一個好兒子,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看來我這一生,簡直是一場失敗史啊……」
「而且還不是一個合格的道士……」蹲在一旁的男子不忘補一刀。
「所謂的道士,不是你們一個簡簡單單的修道,更不是你們所最追逐的力量……為了自己的大道一路走下去,那才是真正的道士。」
「至少我覺得,作為一個道士,我合格了……」
「我一生都在追逐自己的大道,儘管自幼你們便給我灌輸道家法門,試圖讓我成為你們的一份子;但我早就意識到了道門的不足……確實,在佛道相爭的宗教立場上,沒有力量便是失去自己活下去的資本;但……失去屬於自己道的人,才是真正的失敗,真正的沒了自己的脊骨……」
「你們道乾山,早就輸給了我……」
劉武輕笑一聲,面對男子的慍色,他絲毫不懼。如今,他已經沒有絲毫反抗之意了,雖然才年過五旬,但他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已經沒有了,也許死亡方才是最好的歸宿。
為了追逐自己的大道,他確實累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找到屬於自己的道沒有,但在黃泉下,至少能夠好好休息一番了吧……
「與我殺!」董伏見劉武不能反抗,立馬下令。
一柄柄鋼刀刺在自己的身上,劉武感覺很疼,但卻很釋然;望著遠方的一個嬰兒,他笑了笑,佔滿鮮血的牙齒看上去極其可怖。
「兩個月了,名字都還沒有,本來是想等你娘回來的,但……真是對不起你啊,到時候在閻王爺那裡報道,你應該自稱什麼呢?」
「若是有機會,我真想看看長大后的你……可惜啊,已經沒機會了;我沒機會了,你……也沒機會了。」
清晨的霧氣泛在血肉之上,撲稜稜冒出一串串氣泡,鮮血順著瓦礫道流到了地下的泥土裡。或許來年,這裡會開出新的綠葉,重新迸發出新的生機;誰人又曾經想過,死亡,竟能綻放的如此美麗?
男子突然感覺心裏面空落落的,難道自己是因為劉武的死動搖了嗎?
原本自己以為能夠逍遙快活,但依然逃離不了俗世給自己帶來的枷鎖;道門告訴他,道就是逍遙,就是快活,就是無憂無為……
看來自己的修行還不夠啊……
「道長……」
董伏顫巍巍的走了上來,看著男子全然一副恭敬之意,完全沒有之前的囂張跋扈,似乎極其畏懼眼前的男子。
男子斜眼瞟了他一下,默不作聲,隨即身後額木劍緩緩出鞘,在董伏錯愕的目光中,換換飛起,消失在了雲的彼岸。
董伏看著道士消失在了天邊,鬆了口氣,隨即對那眾禁衛軍說道:「將劉武肉糜做成肉羹,送到諸位大臣手上,讓他們當著你們的面喝下!若是有人不喝或是吐出來的,就以謀反的罪名逮捕他們!」
「是!」
董伏嘴角微微一翹,右手輕輕地地打理了一下帽中露出的頭髮,蘭花指玩的很是「優美」,又下令道:「劉武家人,一併押往內城菜市口,斬首示眾!」
在把所有命令下達完畢之後,董伏便是帶著豆角那個小矮子先手離開了。至於那斬首之事,自然不必他來管轄。
逐漸到了皇宮界地,周圍沒了人流,豆角慘慘一笑,強忍著腳趾劇痛,朝董伏拍馬屁:「想不到董太傅竟然能請道乾山之人前來護駕,大人真乃神人也!」
董伏臉色毫無波瀾,對於豆角的馬屁,他一點都不感興趣,只是冷漠的回答道:「道乾山不好請,若不是有皇上玉璽,我如何請得動他們?」
豆角見董伏的語氣平淡,知道自己不能再拍馬屁了,尖細嗓子輕咳一聲,問道:「那,大將軍之事,該如何交代?皇上可是讓我帶大將軍進宮的啊。」
董伏瞥了豆角一眼,朝著宮門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你不是很聰明嗎?難道你看不出來,劉武剛才是想幹什麼嗎?這點小事還需要我來親自教你嗎?」
「劉武反叛之心甚強,聯合禁衛軍眾人密謀殺害皇上,不料被董太傅發覺,意欲殺害太傅,被眾軍亂刀砍死。」豆角畢恭畢敬的說道。
董伏點了點頭,說道:「沒問題,就這麼報吧!」
………………………………
與此同時,雲端之上。
道士飛上了雲端,並未急著離去,他瞥了瞥下面,已經不知這是多高的天空之上;但這並不算什麼,那周圍的雲層,就如同他家中的牆壁一樣,讓他無比熟悉。
道士摸了摸下巴,悵然若失,又似是在思襯什麼,潔白的道袍迎著高空的烈風舞動的非常響,宛如迎風高歌。
「滋味不好受吧?」
不知何時,道士的後方又出現了另一名道士;那人輕輕地坐在木劍之上,乍一看還以為他以云為座。這個道士的雙膝上放著一個巨大的琴,雙手輕輕扶在上面,靈指微動,竟發出一道道輕微的琴音,迎著烈風一唱一和,如靈宮中的仙樂一般。
道士並不言語,之前在地上,他就一直聽著這個人演奏著樂曲,一曲《將軍令》,似是讚揚了劉武一生。但他並不感到高興,依舊眼神淡漠,冷冷地盯著此人,似是並不想與他多話。
撫琴道士絲毫不在意他的眼神,撫動琴的手更加靈動了起來,原是一首《雲宮仙闕》,只見他一邊演奏,一邊說道:「聖旨重,無所可為也!你明面上說朝廷想殺劉武,不過是求自己心靜罷了……」
道士眼睛突然睜大了起來,右手兩指輕輕一動,身後的那柄劍邊漏了點鋒芒出來;撫琴之人見狀,嘴角微翹,右手食指無名指並用,拋動宮、角二弦,一道音波射出,竟是將道士的鐵劍又壓了回去。
撫琴之人笑了笑,又說道:「不過你所求之道罷了,為求逍遙,不得不殺……此番而來,不過路過,路過,呵呵呵呵……」
「劉武之妻可被你做了什麼手腳?」道士並不理會他的解釋,這般問道。
撫琴之人雙手微頓,但他面上的表情依舊沒變,淡然說道:「你信劉武,還是信我道門中人?」
道士的右手重新收回了袖口之中,深吸一口氣,淡然道:「劉武離經叛道,自然是通道門……」
對於此人,道士也無可奈何;隨即便重新凝神,準備御劍離去。
那人並不打算阻攔他,依舊是坐在木劍之上慢慢彈琴,一切動作瀟洒自如,彷彿很是享受這種意境,真如天外之人!不過就在道士路過他身邊之時,右手袖袍輕輕的動了動,在這烈風中及不明顯。
終於,撫琴之人停止了撫琴,望著遠去的道士,再回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琴,無奈的笑了笑,輕輕道:「又要換琴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