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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梵王宮焚亡國女 庖丁謊稱蜀中人

  公子府侍奉之女足有百人,端茶遞水,清凈院落,顧看起居,人各盡其責,此處乃公子府後苑,侍女於水中浣紗,必是府中的浣娘。


  七八個浣娘手端木盆,蹲於石墩之上,挨肩執袂,有說有笑,並未覺察橋上之人。


  侍女本為良民,應君上召令,從各大城池選入宮中,一者侍奉君上,二者侍奉君夫人,三者侍奉姜氏子弟。


  有人目不識丁,有人通曉音律,有人略知古典,有人好工喜匠,有德才者亦不在少數。


  男子欲建功揚名,稱王稱霸,女子貨與帝王家,常伴君王左右,做那後宮之主。


  浣娘久居公子府,府中公子皆為人中之龍,比之君上,及笄之女更喜公子,若得公子垂青,婦復何求?


  「今媚陽來喜望外,冬上春下將遠來。」


  「嬌女浣衣待君來,唯恐公子無心采。」


  「怎管權貴傾何人,小妹百日香閨待。」


  浣娘你一言我一語,媚陽斜下,波光之中,女容蕩漾,有人喜從心來,有人愁緒難當,一時竟難分悲喜。


  一炷香后,紗已浣凈,浣娘將紗置入盆中,起身回去。


  「容妹妹,還未洗盡?」


  「姊先回。」石墩上,一女子輕聲道。


  「容妹妹心念情郎,莫要掃了人家的興緻。」稍年長的浣娘捂嘴戲笑。


  其餘人見狀,也忍不住笑,一行人在銅鈴之聲中返回后苑。


  嶺上千峰秀,江邊細草春,獨有浣紗石,未逢惜紗人。


  宮有千女,幾許登鳳?

  良駒難尋,賢婿難覓,入了這深宮,縱然芳華盛茂,終不抵一彎淺水映人。


  姜白大好男兒,無暇顧看這女兒家的香閨幽怨,待了半響,橋下浣娘哼起了曲。


  莫不是步搖得寶髻玲瓏,


  莫不是裙拖得環佩叮咚,


  莫不是風吹鐵馬檐前動,


  莫不是那梵王宮殿夜鳴鐘。


  浣娘輕浣紗,口中念念有詞,聲伴流水,仿似宮伶奏樂,雖不聞鐘鼓琴瑟,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西燕好樂,臨淄城中以樂糊口者不在少數,達官貴人,公卿大夫者更私養樂師,以樂陶冶,以曲博人。


  聖子有云: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列樂為「六藝」之一。


  姜白貴為公子,自小受儒學洗禮,通曉六藝經學,那浣娘口中念詞,用搗衣槌敲石,發出清響,倒別有一番滋味。


  博一個胭脂狂客,名士風流!


  卻為何生我宮閑,派我帝胄?


  怨父王,去得疾;罵兄長,死得驟。


  話至傷心處,浣娘音似哽,字如咽,一行清淚滴水間。


  「梵王宮?」姜白臆測:「此女乃蜀人?」


  從橋上拾起一碎石,姜白玩性大發,將碎石拋下,正巧落在石墩旁。


  「咚!」


  石入水,水花四濺,浣娘猝不及防,嚇了一跌,腳下沒個穩當,一頭落入水中。


  常言道: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浣娘落水,雙手亂划,身子上下浮沉,口中驚呼:「救命!」


  姜白啞然失笑,自己一時戲弄罷了,怎嚇得人失足落水?


  況乎浣娘每日浣紗,竟不習水性?

  將外衣脫下,姜白縱身一躍,從橋上鑽入水中,須臾間,將浣娘托住,腳下一用力,踏著石墩從水中躍出。


  今日天熱,卻已初冬,河水冰寒,凍人皮骨,姜白把浣娘放在岸邊,取來外衣,披在浣娘身上。


  「水淋淋,濕了一身,著實不順!」姜白苦笑一聲,回頭瞧去,正見那浣娘容貌。


  比玉香尤勝,如花語更真,柳眉橫遠岫,檀口破櫻唇,身披大襖嬌嫩,雪膚凝脂照人。


  「公子府居然有此等美人?」姜白心神俱震,彷彿偶遇一塊稀世美玉。


  不,美玉有價,美人無價!

  若論姿容幾何,唯姜氏二女能與此女媲美,姜氏二女才學無雙,莫說美玉,縱要一城一池,雙手奉上者也大有人在!


  涼風徐徐,浣娘受了驚,打了激靈,方才醒來,卻見一男子側立在旁,驚道:「你是何人?」


  「公子……」姜白禿嚕一聲,又打住嘴,心思我乃一介公子,私入后苑已不規矩,還戲弄浣娘,若將身份坦告,恐惹麻煩,於是扯謊道:「我是府中宰牲的庖丁。」


  浣娘回魂,怒道:「橋石是你扔的?」


  抓了個正著,姜白只覺面上無光,悻悻道:「正是。」


  浣娘眉皺:「好個庖丁,竟擅離職守,跑來這女宮后苑消遣,不怕本姑娘向公子參你一狀?」


  「參本公……」被小女子指著鼻子責罵,姜白怒火中燒,目氣斗離,轉念又覺理虧,生將口銜惡語吞下,無辜道:「浣娘責之在理,小的本無意冒犯,只聞浣娘曲幽美妙,如似仙樂,一時戲意,驚動了浣娘,實在汗顏。」


  浣娘狐疑道:「庖丁也懂音律斯文?」


  「略知一二。」姜白道:「浣娘乃蜀女,確否?」


  浣娘神色突變,驚慌道:「你怎知?」


  今始洲紛亂,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者多如牛毛,西燕乃東方第一大國,自持大度,往來難民,無論是何人氏,有何身世,入了西燕,便是西燕人士。


  而宮人侍女從民間選召,不說士人子弟,至少也身家清白,為何浣娘聞蜀會如此慌亂失措?

  莫非另有隱情?


  姜白心頭腹誹,胡扯道:「梵王宮殿夜鳴鐘,西蜀無道逆臣從,不瞞浣娘,小的亦是蜀人!」


  「蜀人?」浣娘驚中含喜,忽見庖丁面帶銅具,悲愴道:「你曾受黥邢?」


  「小的原是蜀中一大戶子弟,奈何家道中落,恰逢端公修葺宮室,召令壯丁入宮,小的為避迫害,自黥了面,后混入商隊來到臨淄,在公子府中尋了庖丁的差事。」


  相傳蜀國魚鳧於溫江建部落,西南千里之地皆蜀人,蜀人擅養蠶務農,不利兵戈之事,當年蜀王出岷山而攻荊國,天子震怒,親率大軍征伐蜀國,擊敗蜀國於平原,射殺蜀王。


  後天子為平息蜀人怨氣,冊封杜宇為蜀君,准其在岷山一帶建立邦國,自從蜀與中原再無爭端,歷經十三位國君。


  今王室衰落,諸侯並起,中原各國相互吞併,荊國地狹,猶如裂谷,縱橫數百里,上代荊侯為開疆拓土,早視蜀國作案上羔羊。


  蜀國四百年安平,國資富華,錢財甚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堪稱世之寶庫!


  荊侯知那蜀君安逸享樂,不圖進取,蜀中諸將早有謀篡之意,遂派一心腹入蜀,籠絡蜀國大將軍申屠,與其裡應外合,將蜀君逼死,一把火將梵王宮燒成灰燼,宮中千人,無一倖免。


  那一戰,荊國大獲全勝,收歸岷山三百里土地,申屠登上君位,自己做了蜀王!

  可惜申屠乃一介武夫,性殘而桀驁,如其名,大造殺戮,搜刮民脂民膏,立功德碑,建美宮室,奢華淫逸,無所不作!


  蜀人好樂,喜悲皆能成曲,故樂師扶匡作了一曲,名曰「梵王宮」


  姜白非蜀人,卻知此曲,國恨家仇,輾轉離合,令聞者痛出淚腸呀!


  浣娘嘆息道:「原是可憐人。」


  見她黯然神傷,姜白頻起惻隱之心,也難怪,花容當前,雲姿裙下,天下有何男子不為之傾倒?

  再者,蜀女性爽而心柔,內情外放,在諸侯國甚有名聲,連姜氏先祖姜讓亦納了蜀王之女為夫人,足見蜀女之靈秀!


  姜白道:「司寇大人正緝拿毒害大公的歹人,小的不宜久留,待去膳房應差。」


  浣娘心料,此庖丁黥了面,往來不便,今司寇奉君上命嚴查大公被毒一案,以他這副尊容,難免被人所歧,方才從膳房跑來這女宮后苑。


  同為蜀人,浣娘與庖丁一見如故,今瞧了瞧,不由微驚,此人面白如粉,卧眉懸口,天庭飽滿,目冷含煞,若不黥面,定是一等一的俊傑之人。


  「區區庖丁,俊否與我何干?」浣娘心生羞恥,花容嫣紅,甚為動人。


  濕了身子,寒風灌起,姜白只覺冷意刺骨,便道:「告辭。」


  「你!」


  浣娘一回頭,人已上了橋,晃過神來,自己身上還披著一件大襖,將大襖拿起,襖里落下一瓣梅花,梅花平齊,白粉亮麗,留有餘香。


  「梅花?」


  浣娘銜起花瓣,左望右顧,頓生笑意。


  自古美人愛花,君子好劍,花為陰,劍為陽,花為柔,劍為剛,今怎有人棄劍而捧花?

  擁花入懷,如帶玉佩璧,足見主人家的心思。


  莫非此花乃心儀之人所贈?

  世間縱有痴男兒,不負芳華獨心傷。


  浣娘心嘆一聲,將梅花收入大襖中,若改日碰面,再歸還也不遲。


  一人橋上走,一人河邊回。


  勞燕分飛,容未變,聲未改,再見已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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