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刀
元寶鄭重地把它交到我手上,好像完成了一次偉大的交接儀式。我問元寶這是什麼玩意兒,元寶說來不及跟你廢話了,你只需記住命在此物在!他讓我趕緊走,並且囑咐我,最近一段時間,如果他不給我打電話,我絕不能主動聯繫他。
我知道元寶這次是遇上大麻煩了,我倆都彼此心照不宣。但我不想輸給這沉悶的氣氛,我就調侃道,你這臭小子,剛才還被你感動得稀里嘩啦,這不,屁股還沒坐熱呢,你就攆我走,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走在霓虹閃爍的城市夜景中,雖然我很孤獨,但我仍是天地間的一份子。
路過公路邊的一處綠化帶時,我手握命根子撒了一泡熱乎尿,並饒有興緻地甩動著給那些枯花敗草施肥。也許那一刻,我曾希望它們能死而復生吧?我自哂道,你算哪門子邪氣的源頭?你若真會滋生禍根倒好了。
自從我鋃鐺入獄之後,林小雅便杳無音訊,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不知她現在飄落何處,過得開不開心。
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滿臉絡腮鬍子的流浪漢正站在綠化帶盡頭的一個環衛垃圾箱旁邊翻找東西吃。他佝僂著身子,歪著腦袋偷瞄我,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嘴唇外翻,露出幾顆焦黃爛黑的牙齒。
他的髮型很有個性,從腦瓜頂中間一分為二,看上去涇渭分明。左半邊光禿禿一片,右半邊的頭髮則像瘋長的荒草一樣。
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過去。
流浪漢從容不迫地從地上撿起一個煙頭,問我借火。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紅將」遞給他,並替他點煙。他盤腿坐在地上,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從懷裡摸出一面長滿銅銹的青銅古鏡。
借著路燈投射下來的光,他開始用夾煙的手指梳理像雞窩一樣的亂髮,他是那樣仔細,以至於煙頭燙焦了他的一卷頭髮,他都沒有發現。
我正要提醒他,他卻突然出口成章:對鑒當歌,人生幾何?何以解憂,唯有小康!
接著,他抬起頭用迷離的眼神打量起我來,然後又用唱京劇的腔調唱道:哇呀呀呀……小青年,我已備好了菜,你可有酒?
我登時愣住了,流浪漢以為我沒聽清楚,他把剛從垃圾箱里翻找出來的一個魚頭小心翼翼地放在鋪好的一張報紙上,然後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像個做錯事的迷路的小孩,腳底抹油,轉身一口氣跑出幾條街去才敢停下來。我抬頭仰望星空,氣喘吁吁地說,哎……見鬼了。
一陣刺耳的鳴笛聲穿越整座古城,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舉目四望,怎麼來到火車站了。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一家網吧。我挑了個靠近空調的位子坐下來,重溫了一遍星爺的經典之作《喜劇之王》。
當劇中主人公尹天仇對著大海喊「努力!奮鬥!」時,我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差點跟著他一起吶喊。
身子逐漸暖和起來,微微泛起困意,遙想當年十七八歲的童狡,連續上幾個通宵,一腔熱血激情可曾消減半分?而今只過了十年,便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難道我真的老了,我還不到三十歲啊!
我走出網吧,看到網吧斜對面的一條深巷兩邊竟是按摩房和足療店。幾個穿著暴露的失足女郎站在門口賣弄風騷。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們或衣冠楚楚,或獐頭鼠目,或三三兩兩,或單獨行動。有的跟風塵女子打情罵俏一番后被她們拉進店裡;有的裝作若無其事地從門前路過,不一會兒又偷偷折返回來,再被她們拉進店裡。
風將一個易拉罐送到我腳邊,我飛起一腳,不知踢到哪裡去了。只聽見「乓啷」一聲響之後,正坐在車站廣場中央廣播塔四周台階上擁吻的一對小情侶如驚弓之鳥般跳將起來。
那個頭上塗著黃漆的小雜毛對我指指點點,罵罵咧咧。我很生氣,我要過去削他一頓。我走到他面前時,他剛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氣焰十分囂張。我正想說老子可是剛從裡面放出來的,話到喉頭卻哽住了。我看到又有幾個小雜毛從網吧里衝出來,他們把我圍在中間,一個個摩拳擦掌,來者不善。
我看著那對情侶,賠笑道,不好意思,耽誤你倆親嘴了。我有罪,我會好好接受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倆繼續吧。我撥開人群,灰溜溜地逃走了。身後傳來一陣勝利的歡呼……
我在火車站周圍找了一家簡陋的小旅館落腳。因為所有客房都是一個破敗模樣,根本用不著費腦筋去挑選,但是我一直把「五」當作自己的幸運數字,所以我當晚就選擇下榻在五號客房,隔壁四號客房住著一對性慾旺盛的男女。從他們嘿咻的頻率來判斷,有可能是一對新婚不久的小夫婦,也有可能是一對野鴛鴦,但絕不可能是一對被平淡婚姻榨乾了激情的老夫老妻。
正如元寶所說,這樣無私奉獻的表演一開始確實能緩解旅途疲勞,但是毫無節制的尋歡就成摧殘神經了。
我用兜枕(方言,枕頭)捂住臉,再蒙上被子,結果收效甚微。我拍拍牆壁,彷彿是故意向我示威,隔壁的聲音竟有增無減。
就在這時,我聽到住在我對面的一個男旅客開了門,他應該是徑直走到我隔壁房間的門口了。他砰砰敲著門,粗門大嗓道,半夜發情學貓叫,還他媽讓人睡覺不!
隔壁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總算消停下來了。
我睡意全無,就拿出元寶交給我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何寶物,竟讓元寶看得比命還重。我拆開層層纏繞的布條,數道金光乍泄,頓時刺得我眯起了眼睛。這居然是一把精美絕倫的金刀!說它是刀,其實它看著更像是一把大約三十厘米長的刀刃略呈弧形的匕首。
只見刀鞘上用金銀絲線精心編織出巫師圍著篝火轉圈狂舞、騎士縱馬馳騁狩獵、貔貅健甲衝鋒陷陣等栩栩如生的圖案。畫面中的人物幾乎無一例外都身穿胡服,想必這把金刀原來的主人定是一位少數民族的英雄無疑。
再看刀柄上鑲嵌著九顆閃閃發亮的寶石,兩條金龍盤旋騰飛,與其中一顆最大的紅寶石組成「二龍戲珠」圖案。刀柄末端刻著蓮花雲紋,頂端刻著陰陽魚太極圖。雍容華貴,佛道兼容,奇哉怪哉!
刀出鞘,頓感寒氣逼人,鋒刃晃眼。刀面處鑄上了一行詭異的難以識別的古文字,但很明顯能看出這既不像甲骨文、金文,也不像篆隸楷草行,它應該也是某個少數民族獨創的一種神秘文字,說不定早已失傳已久。
我眼睛一亮,立馬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打火機。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打火機,其內部暗藏玄機,為了能偽裝得天衣無縫,我很是花費了一番心思對打火機的某些零件進行改造。
打火機的表面包了一層透明水晶,水晶之中有一個火柴盒大小的詭異圖案,正反兩面都清晰可見,僅從外表上看它跟一般的打火機並無二致。
水晶中的圖案正是我們家當作傳家寶的那尊小石佛。因為它只是用一塊普通石頭雕刻而成,並不是用什麼名貴的玉石珠寶打造的首飾,冬天有棉衣遮擋還好,到了夏天掛在脖子上,一方面總感覺自己很另類,另一方面又招來路人怪異的目光,讓我很不自在。於是我平時幾乎都把它貼著胸藏在上衣最裡面。爺爺說小石佛是我的護身符,不能離身半步,否則會招來災禍,後來我乾脆將它與打火機組裝在了一起。
我仔細盯著這尊雙頭四臂小石佛,猛然發現其中右邊的一隻手握著的彎月寶刀跟這把金刀簡直一模一樣!就連刀身上刻著的神秘文字也一樣。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它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我將三枚面值一元的鋼鏰兒摞放在床頭柜上,用金刀砍下去,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砍成了兩半,真是削鐵如泥!
我小時候常聽家族裡的長輩私下議論,他們說慕容氏家族世代珍藏一把金刀,傳女不傳男,即由族中子弟之妻出類拔萃者,挑選三人按年輪流保管。刀在人在,奉若至尊。
至於此刀為何會落到元寶手裡,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元寶倒是無意間向我透露了一點秘密:金刀是某位皇帝的心愛之物,曾經主宰一個帝國的命運。它改寫了歷史,留下一段讓人不禁扼腕嘆息的悲劇傳奇。
我是一個好奇心極重的人,說白了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狂熱的冒險基因。在我沒見到實物以前,我就對那把金刀痴迷不已了。
雖然那僅是存在於幻想中的一個美夢,但卻無時無刻不在引誘我去揭開它的身世。就像我必須揭開自己的身世一樣,我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套一個的迷宮中探索前行,摸不清起點,望不見終點,只有一路走下去,耗盡平生之力去解開那個你最想知道的謎底,你便活出了自己的價值,你便悟出生命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