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發光的女子
話說圓靈本來是為了找回溯石而原路返回,奈何當時國內烽火連年,又物價飛漲,導致她這次旅途特別不順利,到了川渝附近投宿時,又遇到一夥山賊在外面叫板。
她本想著點些煙霧逃走,住店的旅客中卻站出來一位後生,隻身一人來到客棧外面,三兩分鐘過去了,也沒聽見賊人的動靜,亦沒有聽見後生的動靜。
她覺得怪,下樓查看時才發現樓下的櫃檯上,整整齊齊擺著一排賊人的頭,嚇得老闆當場暈眩過去。
店自然也是住不成了,圓靈只好掏了個破碗出來,假裝乞丐露宿街頭,卻有人路過這裡,扔了兩張錢在她碗里。
「現在錢不值錢,你還不如給我兩個饅頭咧!」圓靈低頭看看,略嫌棄的把錢倒出去。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囂張的乞丐,」放錢的人略有驚訝之意,「不過我並不是施捨你,而是……打個招呼。」
她抬起頭,發現面前的正是剛才那個後生,他蹲下來,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
「我是關中來的玄冥青,你這個和尚為什麼會發光,可以教教我嗎?」
這玄冥青,正是圓靈之前提到過的玄有殊的次子,他們本不姓玄,而是以名號為氏,原本是秦氏的兄弟姓氏,不過具體是什麼姓氏就不得而知了。
圓靈雖然不是那種私心能力的人,只是發光是她的血統所致,實在不能傳授。
但是玄冥青非常執著,尤其是發現圓靈是女人之後,甚至還有追求她的意思。圓靈只好教點訓鳥的小伎倆敷衍過去,再趁其不備悄悄溜走。
那時候大戰已經打到南方,去神鄉的路被封死,沒有辦法,她只好回渤海去見她的老朋友孔潛鱗。他住在渤海銀灘,頭些年教過圓靈下棋,兩人見面,總得來一局。
「最近巫者那邊怎麼樣?」她一邊下棋,一邊聊著天。
「其他人都還好,就是之前畫封印的秦老先生,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據說是家族遺傳的早衰症,實在是慘的很。」孔潛鱗說著,落下黑子,吃下了一大片。「他兒子阿占啊,今年才四歲,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真是白白難為你教我了。」圓靈捏起一枚白子,遲疑著,半天沒動一下。「你已經讓了我這麼多子,只是我恐怕還是沒學會。」
「真的嗎?」年輕的對弈者不易察覺的蹙眉又迅速鬆開,只笑著說道。「可是我不覺得你是學不會,只是沒打算要贏,過於看淡勝負,是不會把棋下好的。又或者……你除了下棋之外還有別的目的呢?」
「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我還是有話直說比較好,」她隨意放下手中的白子,可能真的沒有想贏的意思。「孔老師,我聽說你是玄冥青的朋友,你了解他嗎?」
「說朋友有點太過了,點頭之交而已。玄冥青某種意義上算不上壞人,但是也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相處。」
「尤其是在混亂的年代,或者是外界接觸不到的地方,可以說是個殺伐決斷的人。這不能說明他的品格,只能說明……他不夠慎獨就是了,圓靈老師你怎麼忽然這麼問呢?」
「這個人一旦決定要做什麼,就不會再聽人說話了,我只是有些不安罷了。」
「我以為圓靈老師的能耐,不該如此。」他續上燃盡的線香,一不小心衣襟刮落了棋盤一角。
「說起來,三晉那邊最近應該在打仗,我記得你有兩個小學生在那邊,不擔心嗎?」
「他們不會幹涉那些事,他們也管不到。」
圓靈心裡知道對方打亂勝負已分的棋盤的意義,卻也不做評價,只是如同沒注意到一般,拄著臉凝望窗外的雲氣。
「而且,戰爭馬上就會結束了。」
「圓靈老師覺得什麼時候會和平呢?」
「戰爭後年就會結束,可是和平未必到來。戰爭會遺留很多問題,就算是過了六七十年也難以解決,」
「一直在打著巫者的旗號行騙的李家,日後會掀起大風波,而後慢慢死絕。他們當然也不會甘心,只是我們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罷了。」
「老師就不算算自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呢?」
「我不算自己,知道既定的結局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那我呢?」
「你雖然不夠出彩,後代倒是有出息人,只是注意不要太張揚的卷進浪潮之中就是。」
「這麼說我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啊,其實我很想在我活著的時候建功立業啊。」
圓靈本想著笑他兩句,眼睛卻瞥見小樓窗戶下面的庭院里,站著一個人,正是一路追過來的玄冥青。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小樓外面,一直望著二樓。
她感覺頭大,想假裝沒看見他,卻聽見他在樓下大喊大叫:「圓靈老師!您上次教我的東西,我還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什麼時候再給我講啊!」
她開始躲躲藏藏,可是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碰到玄冥青,只好隱居起來,再也不在世人面前出現。孔潛鱗雖然對園靈「隱居」的說法抱有懷疑,但礙於玄冥青在巫者中的聲望不敢輕舉妄動。
玄冥青似乎在她失蹤以後消沉了一段日子,也消失不見了一段時間,據說是去了海外的蓬萊仙山居住,又受到了仙人的青睞,回來的時候,身邊帶著一個女兒,孔潛鱗調查過園靈的事,女兒的出現更加深了他對玄冥青的懷疑。
這個女孩只要不吃人類的食物,就會一直保持幼年的狀態,夜裡還會像輝夜姬一般,發出淡黃的弧光,因此被取名為瑜珺,取發光的美玉之意。據說玄冥青養了她三十多年,她依然是一副少女模樣。
由於這種非人的特質,一時間渤海一帶的巫者中,要找玄冥青許婚約的不可勝數。玄冥青視這個女兒為掌上明珠,雲遊都帶在身邊,很少讓外人接觸,自然也不會答應這些婚約,直到三十七年後遇到了協會的高老太太。
高老太太是個怪人,沒有眼睛和皮膚,皺皺巴巴的湊到抱著玄冥青耳朵附近,竊竊私語。
「你要倒霉的,玄冥青。」
「你這個女兒也要倒霉的。」
「你在蓬萊得罪了月神,你們死在月圓前夕,見不到中秋的月亮。」
「月亮快圓了,玄冥青,你該小心了,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你自己要清楚。你是個不孝子,玄氏到你這裡要絕根了。」
高老太太的嘴巴開過光,每言必中,玄冥青連忙拉著孩子遠離她,等到了住地,這個女孩兒卻發起燒,說起胡話來。
玄瑜珺自從父親參加巫者的聚會回來,便開始發熱昏迷,又夢見一個白髮的美麗男人,長著一條長蛇的尾巴,如同魏晉時期的風流名士一般衣著寬鬆飄逸。
「是姐姐嗎?」那個男人的聲音好像從海底傳來,空靈又模糊。
什麼姐姐?女孩暗自思量著,雖然她看起來像小女孩兒一樣,實際年齡也快四十了。她一直在父親的嚴密管教下,很難知道這個年紀在外人看來意味著什麼,還只當自己是十五六的小姑娘看待。
可是對方既然出現的夢境當中,自己又沒有見過他,只能說對方是某種精怪了?若是精怪,活著的年歲可就不該叫她「姐姐」了。
「真的……是姐姐呢,我去娶你好不好?」對方也不管她怎麼想,只是自顧自的喋喋不休。
為什麼?她想說不好,卻說不出話來,也知道夢境中,人不得自由,於是心焦的狠,漸漸的就開始發燒和囈語,只是偶有清醒,又恍惚間聽見孔潛鱗求見。
世事變遷,當年風華正茂準備建功立業的孔潛鱗已經到了垂暮之年,聽說雲遊的玄冥青帶著女兒回來,便連忙前來探望,他拉開垂簾,只見一個女子窩在床上,奄奄的,一問知是病了。
「這種情況……讓我想到了落花洞女。」玄冥青說著,摘下女孩頭上的毛巾重新擰乾。
孔潛鱗研究了一番道:「根本就不是病。反而像是附體癥狀,那就把那個東西找出來如何?」
「恐怕不好辦,直接與靈衝突,不如給姑娘早點許個人家。嫁了人神明就不會惦記了。」
1986年四月,玄冥青把瑜珺許給了巫者中的名門望族秦家。
這裡就不得不說說扶風的秦氏。當年孔潛鱗提到的四歲的阿占,就是現在的家族族長秦占,他與富商家的女兒金掌露共育三子。長子伯夏,十八歲的年紀;次子仲秋,年幼哥哥兩歲;而幼子叔春,年僅五歲。
依職業兩家人自然是門當戶對,只是論年紀,那可真是兒子娶娘。金掌露最初對這事非常反對,耐不住丈夫軟磨硬泡的許願,倒也由著他去了。苦了伯夏,聽聞自己要娶一個三十七歲的老女人,絕望得幾個星期吃不下飯。
到了訂婚的日子,秦家的長輩與村裡的頭面都聚集在秦家院子里,等著女方過來,老遠的就見黃土飛揚間,一老者牽著個蒙著頭的女人。那一路子親戚娘們摟著娃議論紛紛,說這女方家人丁不興,光禿禿一個父親一個女兒,抹了金掌露的面子。
她臉一拉,甩身回屋去,心裡不安穩,又到伯夏屋裡去看,一推門就傻了眼。
只見屋子裡有些雜亂,被子掛在椅子邊上,摸著還有幾分溫暖,秦伯夏人卻沒了影兒,她心裡咯噔一下,又朝柜子里床底下看,依然是沒有。
「媽!」
她回過頭,見仲秋站在門口,朝著裡面探頭探腦,頓時心裡鬆快了不少,伯夏和仲秋長相接近,讓二兒子替一下,玄冥青也發現不了。難搞是那些親戚,仲秋一張嘴,她們肯定聽得出來。
她得把仲秋的嘴堵上。
仲秋正惶惑著,只見母親猛衝過來,揪住後頸,自以為要挨打,嚇得抱頭鼠竄,沒兩下就被抓住,丟到屋裡,又扔了身哥哥的新衣服給他。他往日都是撿哥哥的穿,事出反常必有鬼。一想到哥哥今日就要與黃臉婆訂婚,害怕得幾乎哽咽,又怕被母親毒打,衣服提到一半,就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媽!」他又叫了一聲媽,不知道是求饒還是求救。
「趕緊穿!」她隔著門,吼的震天動地。他渾身顫抖,極不情願穿上了,良久才挪到門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塞了滿滿一口花生豆,她再三警告不許嚼也不許吐。
仲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又含著花生說不出話來,被眾人推推搡搡擠進一個小房間里,只見一個女人,個子不高,身著暗色的衣服,臉依然蒙著。他坐下來,挨著她,兩人就比著沉默。
他就這樣一直垂著頭,感覺到從四面八方門窗縫隙里擠著的親戚的目光,鼻尖兒便冷汗涔涔,又偷眼兒瞧女人,卻發現不知何時,她把擋臉的圍巾摘了,頓時一口氣沒上來,花生卡喉嚨里,卡得他滿地滾著咳嗽。
見他出問題,眾人連忙擠進來救人,這次訂婚終於在混亂中落幕,事後伯夏回來自然免不了打,只是他也會八卦兩句。
「仲秋,我聽說那個女的其實漂亮的,有這回事兒嗎?」
秦仲秋兩眼一閉,擺擺手:「瞎說,丑極了,滿臉麻子,我都被嚇昏了!」
伯夏知道,仲秋向來心口不一,他大概是自己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