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勒令回家反省(1)
他瞪著我,但是我看的出來,他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懼,我再怎麽瘦弱,也是187的大個兒漢子,他這不到一米五的身材,無論如何也不是我的對手,再說,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堅持鍛煉,現在這一拳一腳,都夠分量,能讓他吃一壺的。
“怎麽這是,範什麽事兒?”
語文老師走過來,打破了剛才尷尬的氣氛,語文老師是個很有趣兒的胖子,極愛抽煙,牙齒很小,卻每個都被熏得焦黃,他曾經在一節課上翻了煙癮,讓我們上自習,自己出去抽飽了又回來上課,他說毛爺爺每天抽有筒子煙,一桶子就是50顆,相當於現在的兩盒半,但是他仍然活到了七十多歲,人生無煙,活到百歲又如何,這個老師,看得出來讀過不少書,他對現行的教育也有自己的見解,算是個比較有個性的人,不算討厭,他的出現,讓我心裏出現了短暫的鬆弛,這一放鬆下來,肚子裏的那股子怨氣,怎麽都集結不起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擔心,我跟柴林幹架他會橫插一杠,這倆人加一塊兒,就算我再有三頭六臂,也是敵不過的。
戰爭尚未開始,勝負已分,我悲哀的放棄了抵抗的念頭,響起家中的父老,這時候估計正在火急火燎的朝這邊兒趕來,也許下午就到了,畢竟家還挺遠,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雖說再有兩天就是中秋節了,但是這個時候,我一點兒都不想見到我的父母,就算是分別已久,也不該是用這樣的方式見麵。
我應該歡喜,柴林跟我父親通話的時候,對開除我的事情隻字未提,看來開除這個事兒果然是危言聳聽,這時候我果斷放鬆下來,現在麵臨最大的問題是心理上的,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父母了,他們這時候正在來這裏的路上,他們一定萬分焦急吧。
上一次被老師請家長,是高中快要結束的時候,那次事情經過倒是有幾分喜劇效果。
記得是三模結束的傍晚,我跟魏菡吃完晚飯,閑著沒事兒已經開始互相看不順眼,回教室的路上大吵一架,魏菡愛哭,沒說兩句,眼睛就紅的跟水簾洞似的,我不忍心繼續看她流淚,就連哄帶騙,盡力穩住她的情緒。
我覺得女孩子喜歡蹬鼻子上臉,更多時候單純的哄是沒有效果的,一般和好都會經曆一場痛徹心扉,撕心裂肺的爭鬥,之後兩個人互相貶損,分手,之後發現為了這件事兒分手並不值得,接下來才開始和好的節奏,然後在蜜裏調油,開始下一個循環,戀愛的時間越久,這個循環需要的時間也就越短,這就好比雙螺旋複製中的dna鏈,複製過程中端粒酶會逐漸縮短,端粒酶是控製細胞壽命的主要因素,當細胞分裂到10次左右,端粒酶就消失了,細胞也走向衰亡,這個道理可以融洽的用在感情當中,爭吵的次數頻率逐步提升,感情的味道越來越淡,直到互相忍受不了了,也就分手了。
那一次爭吵,我相信他跟我一樣,都感覺到了精疲力竭,到她掉淚的時候,晚自習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爭吵的時候,會覺得除了照顧好自己的情緒,所有的其他的事情,都顯得沒那麽重要,晚自習什麽的,都恨不得讓他去死,管他什麽班主任不班主任的,管他什麽教導主任的檢查,反正都到了即將高考的時候,所有的學生都在蠢蠢欲動,更何況,我們班當時的那個情況,大部分人根本無路可走,我的成績當時在班裏跟魏菡差不多,我們兩個基本上每次考試都能保持在前五名左右,但是那個成績就算是最爛的三本,都不一定能錄取我們,而且,就算我能考上三本,我也不願意繼續考花錢來升學了,三本幾乎是用錢砸出的本科,這點我們都知道,那時我們就曾經商量過,就算去上專科,也絕對不花錢上三本,當然,後來魏菡剛好過了三本線,進了一個三類本科院校,這都是後話了,那個時候,我們真的認為自己高考可以超常發揮。
和好之後我們聊了很多,關於大學,關於我們兩個的未來,關於性格的方方麵麵,我們繞著校園行走,一圈又一圈,忘了誰誰率先想到,這樣走下去沒意思,反正我們兩個已經老實了三年,除了談戀愛,從來都沒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我們一商量,決定翻牆出校門。
年輕的情侶做任何事兒都隻需要極短的考慮時間,這也是年輕人才有真正戀愛的一部分原因,我們一拍即合,在學校北門側牆一處低矮的柵欄,互相配合,犯了出去。
整個人越出去的時候,真有種越獄的快感,我想,如果這是我永久跨出校園,就好了。
我們牽著手,遊蕩在街上,好像一對江湖俠客,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
“想回家麽?”我問道,那時我們兩個都在北門外的小區租了單間,已經不再學校住了。
“不想,咱們走走吧。”她說。
當時她的語氣低沉,應該還沒有從吵架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沒敢說,受她的不良情緒的影響,我有種特別強烈的預感,我覺得這條街道,所有的霓虹,路燈的燈影,都即將曆經風雨飄搖,我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可是管不了那麽多,反正已經出來了,反正,我們兩個對高考也沒有多大的期望。
更讓我覺得壓抑的,我感覺,那將是我跟她最後一次在黑夜裏,比肩逛街,我確實有這種奇特的第六感,說不上是哪兒的神經發射的這條反射弧。
後來感覺應驗,那次之後,我們兩個再也沒有在晚上閑庭信步,這是後話,分手之後,我還總是在飯局,或者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想起我們兩人路燈下燈影閃爍的側臉。
我們幾乎一言不發,順著那條路越走越深,大概二十幾分鍾之後,那條路到了盡頭,盡頭是一處假山公園,景觀優雅,當時天還沒有全黑,來到山腳下,仰望幾十米搞的山頂涼亭,我提議,上山!
幾十米爬起來相當輕鬆,一路無話,轉眼到了山頂的小亭子,上路上有一對兒情侶,互相懷抱著啃咬,男的對女的上下其手,我們從他們身邊穿過,兩人也毫無顧忌,戀愛總是使人盲目的,這我理解,假裝沒看見,登上了亭子。
我坐下來,她坐在我身邊,我們眺望著山下稍顯簡陋的城市夜色,不置一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還納悶兒,這是哪個神經病,大晚上的還爬山鍛煉,不會是山賊流氓吧?扭頭一瞧,三魂嚇的脫殼而出,兩個中年男人,來到了我們麵前站定。
我一眼沒瞧出來,但是眼熟,還是魏菡先說,“老,老師好。”
我後背驚出了一身冷汗,果然,這兩個人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我腦子飛速的運作,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思考該說什麽,該做什麽,我暗暗抱怨魏菡不應該亂叫老師,我們應該假裝社會青年。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因為我們兩個身上都穿著天殺的,醜陋的校服。
想到這一劫,我腦子裏很多想法崩塌了。
“你們怎麽出來的?”穿著米色西裝,帶著金邊兒眼鏡的老師問道。
我聽這個人的語氣還算緩和,不是那種訓斥叫罵的風格,便說“從學校出來的。”
那人似乎不耐煩,“我問你們怎麽從學校出來的?”
我覺得他這樣問,一定是知道我倆沒從正道出來,可是我還是不相信,黑燈瞎火的,竟然會有人看到我們兩個翻牆的身影?
“我們從學校門口出來的。”我撒謊道,聲音有點兒顫,就算是我聽了這個調調,我也知道當事人在撒謊。
“你胡說八道,說實話沒事兒,反正現在又不在學校。”
我一下子明白了,這倆傻逼就是一路尾隨我們過來的,他們肯定是在校外某個地方,興許是逛窯子剛回來,碰巧在車裏或者在飯館兒,看到我們翻牆,就一路尾隨,企圖抓我倆一個現行,好拿回去對校長邀功請賞。
我在心裏咒罵他們無數遍後,淡淡說道,“你們都知道了,我就說吧,我們是從側麵柵欄翻出來的。”
“小女孩兒也翻出來的?”
魏菡點點頭,沒說話。
“你們不好好學習,跑出來做什麽?”另一個灰色西裝的老師問道。
我一愣,這倆老師脾氣比較好的,我也就沒必要對他們有太多的防備心理,這個時候騙取他們一點兒同情,說不定就無罪釋放了。
我在此像所有的中學生執意,在你犯錯誤的時候,相信某個老師,你就輸了,他們這些人,做著教育的工作,卻從來不從事教育的學習,他們對你們的心理從來都不照顧,我那次選擇相信了這兩個人,跟著他們回了學校,這個事兒太傻,倘若給我再來一次,我一定在那兒選擇跟他們幹一場。
“老師,這個時候了,還二十天,我倆成績很差,覺得考本科沒什麽希望,成績肯定夠上專科,就不用在學了,也學煩了,出來散散心的。”
他們看我言語真誠,說道,“這裏蚊子多,下去吧,我帶你們回去。”
我倆不置可否,下了山,鑽進一輛君越的後座,一路無話,進了學校。
到了學校,這兩個混賬王八蛋完全換了一副嘴臉,“你們是幾班的?”眼睛男鐵青著臉問。
“老師,我不想說,你放我們回去吧,我們好好學習就是了,反正教育工作對我倆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就不浪費你們的時間了。”我氣定神閑的說道。
那個老師有點兒訝異,驚訝我敢說這樣的話,其實當時我也很煩,我想我這麽相信你們,你們回來還要折騰我,煩不煩啊臭傻逼。
“你這孩子想法怎麽這麽極端,沒有教育不好的孩子,就看你倆想不想改了。”
“不想,您要不跟校長說說,把我倆開除了吧。”我搖頭道。
灰色西裝的那個坐不住了,“別廢話,問你哪個班的,說是哪個班的就行,費那麽多話。”
“高三四班。”魏菡說道。
“四班,班主任是李濤吧,我給他打電話,你們兩個現在這裏等著,我去找校長。”
聽到找校長幾個字,我心裏恨不得把這個看似斯文的眼鏡男活切了,這幫狗日的老師,說不上來是什麽心理作祟,本來很小的事情,非要鬧到校長那裏,這對我們是一件很不好的打擊,後來,校長猥褻學生的消息,把這個消息頂起來的,大部分是我們這些痛恨校長這個名詞的人們的功勞。
我們的校長們一個個的長得滿臉橫肉,幽光瓦麵,更像是生意人,經常在國旗下演講,說些估計連他們自己都不願意聽的屁話,沒半點兒實質性的用處,所有學生周一早晨站在外麵,唯一能聽進去的話,就是,謝謝大家,解散!
來的是個副校長,這人身材高大,肚子外凸像是身懷六甲,長得像個土匪,中年謝頂,頭頂一根毛都長不出來,周圍一圈兒頭發又長又稀疏,難看極了,這人姓曹。我們私底下稱呼他為“曹禿子”
曹禿子哼著湖北梆子過來,穿著個肥大的卡其色休閑西褲,洗掉了色的無袖襯衣,衣袂飄飄,一點兒不好看,在他那肥胖笨拙的身軀外,活脫顯得像個邋遢的醉漢。
曹禿子說的什麽我已經記不得了,我也從來沒指望這個過程中出現一個知書達理的老師,可以告訴我們,這個事情批評教育之後就這樣解決了,不用記過。中間我不止一次的說出過,我不想繼續上學了,學校把我開除,也好讓我跟家裏有個交代,起碼不是我自己決定走的。
曹禿子,教導主任,後來我們年級主任,道貌岸然的宋文明也來到了現場,他永遠是一身黑色風衣,一副很嚴肅的派頭,說話都要從丹田處借力,因而不論他說了什麽,都覺得是咬著後槽牙,即使是在表揚某一個學生,他從來都以訓話的方式,而非演講。
後來,我們班主任終於到場了,班主任看到我們兩個,對校長說。“聽到倆孩子翻出去了,我以為是胡凱和耿琳,真沒想到是這倆孩子,他倆在班裏學習算是比較不錯的,平時也都很老實。”
校長說道,“小男生長得文質彬彬的,看起來也不像是壞學生,就是思想是壞的,好好教育還有救。”
幾個人一人一句,我跟魏菡就像看耍猴似的看著他們,除非他們問兩遍,不然我們絕對不主動提供任何對我倆不利的話,總之,我就是一句話,我覺得升學沒有希望,不想繼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