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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複課生活的開始(1)

  長途跋涉和忐忑不安,終於,坐在壽光市知名複課學校聖都中學69班的教室裏,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桌椅,和六七十年代的情緒。


  班主任大號柴林,長了個武大郎的身材和一張炊餅臉,又圓又白,我進門的時候他打量了我半天,衝我詭笑,表情好像在說,“小樣,你犯我手裏了。”我跟他從未謀麵,類似的見麵效果想必隻在獄警和罪犯之間。


  這是八月底,天氣酷熱,教室裏四個大吊扇吱吱呀呀的轉著,出來的全是熱風,我坐下來無所事事,觀察著這些扇葉,恨不得眼睛追隨轉動,達到相對靜止,不一會兒我就開始頭暈了。


  教室人還沒有到齊,坐在前麵的短發女生拿出高三的複習資料煩躁的翻閱,我隻帶了課本,而且不全,高考之後所有的複習資料都被我賣了,曾花費上千元的資料,高考完以九成新處理,餘下的錢卻隻夠吃幾隻冰糕。


  我用課本在課桌上圍起“安全區”,方便玩兒手機使用,聽說這個學校是不允許學生使用手機的,宿舍裏沒有插座,帶了手機也沒地方充電,我上午進宿舍的時候檢查過,謠言是真的,牆上就他娘的一對兒開關,電扇和燈。


  不過充電不是問題,經過我的排查,講桌旁邊是有二孔插座的,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想辦法拿到教室的鑰匙,以便中午或是晚上偷偷返回來充電,不過我再次環顧教室後發現鑰匙的問題也解決了。這教室靠走廊的牆壁上開著一扇窗子,還是最古老的荷葉式推拉窗,想必是通風使用的,因為年久失修,窗子用於室內鎖定的扳子已經鏽死,是鎖不上的,需要費點兒事兒的就是窗台的高度,我目測窗台距離地麵應該有180公分,想要熟練翻越還是得多多練習的。


  同學陸陸續續的進了教室,柴林簡單的自我介紹了一下,先是說了兩句普通話,“我叫柴林,你們的班主任,”然後似乎是繃不住了,“教內門兀立。”我反應了一會兒,哦,是教物理,壽光方言沉鬱頓挫,還是很有山東特色的,這個老師雖然人長得袖珍,氣息十足,聲音極具爆發力,說了幾句話臉上已經通紅,汗濕了白襯衣,露出裏麵的背心來,我聽他說話,覺得更熱了。


  “你們是被大學或是被心儀的大學拒之門外的人,不過不要灰心,不要失望,來到這裏,說明你們的人生充滿希望,我敢說,十個月之後,你們中間99%的人都能取得驕人的成績,當然,你們得聽話,聽我的話,我讓你們向東,你們不能向西,你們向西了,明年還得回來複課。”他話裏透著霸道,聽起來很刺耳,不過教室裏還是有幾個人附和的笑了幾聲。


  “來這裏,跟高中不一樣,跟高三不一樣,高三你們拿時間不當回事,拿考試不當回事,這裏時間的重要性超過你們的想象,有些同學可能已經去過食堂,食堂是沒有座位的,站著吃飯。”聽了這話,我驚訝的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哥們兒,這人長得跟黃渤幾分神似,衝我頗具喜感的點點頭。


  柴林說了一堆話之後就5點45了,主要內容是對我們這些落地學子人格的侮辱,讓我們明白,自尊已經不屬於我們這些失敗者,後麵十個月,到下一次高考,就是全力以赴,和服從管束,然後他說所有人迅速去吃飯,6點五分晚自習預備鈴,不到的嚴懲,我操,25分鍾的吃飯時間,我一下子覺得生活的希望同夕陽一起落沒影了。


  晚上課間,跟我同來受難的兄弟前來看我,他叫王文麗,跟我七八年同學了,初中做過同桌,打過鬧過,現在很鐵,他胖胖的,眼大無神,反應有些遲鈍,自己告訴我是被封建老爹打罵數年的結果,這小子腦子不笨,愛讀書,初中時代曾經半夜偷偷爬起,閱讀《紅樓夢》《警世通言》,其家父及其腐朽,事子如仇,燒過他無數本閑書,高考落第,暑假他一定過得很慘,因而開學進了這麽個監獄一般的環境,他仍告訴我這是他獲得自由的第一步,腦子裏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我被他的樂觀感染,忽然覺得既來之則安之,畢竟遠離家鄉,離開了父母的管束,似乎心理上相對自由了。


  晚自習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教育體製改革之後,教師不被允許一直呆在教室,柴林卻像個鬼影一樣,一節課神出鬼沒無數次,他的觀念裏,沒有討論問題這一說,晚自習出動靜那就跟殺了人放了火一樣,沒有解釋的自由,這個老師有個獨門絕技,開門沒有半點動靜,這招兒實在可怕,我前麵坐的賈榮斌跟同桌借橡皮的空檔,腦袋被圖書擊中,他轉過頭才知道是柴大官人到了,臉一下子紅的像個紅燒肘子,我當時在玩手機,聽到柴林吧賈榮斌的腦袋當乒乓球打我才知道他已經飄到了近前,腦子瞬間空白,一隻手把手機捂在下麵,動都不敢動一下,這個時候如果誰給我發個短信,那真是倒黴到姥姥家了,教室實在太過安靜,震動一下估計跟空山虎嘯差不多,得驚起無數飛鳥。


  柴大官人眼神很毒,他看的出學生是在冥思苦想還是在走神,每晚前來巡視,總有幾個人腦袋被劈劈啪啪的打,起初有幾個不服管,認為走神兒時自己事兒,又沒浪費別人時間,結果被打得更慘,也就明白了,在這裏,學習是一件強製執行的事情,早已不是義務教育的老師們倡導的:一切靠自覺。


  頭天晚上,躺下來,果然毫無睡意,宿舍的幾個人還不熟悉,我撩起被子尋找手機,聽的撲通一聲,下鋪說道,“哥們兒,你手機掉了。”


  我低頭一瞧,接過手機,“哦,正找呢,謝謝。”下鋪人長得眉宇鋒利,鼻梁挺拔是個爺們兒氣的帥哥。


  “不用客氣,聽說你也是東營的?”他說。


  “是,河口的。”我答道。


  “哦,我是廣饒的。老鄉,我叫徐岩。”徐岩伸出一隻手,笑著說道。


  我們握了手,宿舍就斷電了,這裏每晚查宿舍,及其嚴格,說話玩兒手機都是要記大過的,我們初來乍到,誰也不想觸碰這眉頭,都安靜下來,隻是我還沒有睡意,帶著耳機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晚像是波瀾壯闊的海洋,我想象著自己像是一隻獨行的舟分外孤獨,窗戶裏麵橫著一條繩子,掛著兩條內褲,我想象著這兩條內褲順著窗子飄出去,落到某個農家院落,被夠撕扯的景象,還是睡不著。


  我想起了高中三年的很多事情,想起了高中的同學,漂亮醜陋,穩重和虛偽的老師,想起了我的朋友和曾經的女朋友,好久不見,他們有的已經步入大學校園,開始揮灑青春,有的叱吒社會,風起雲湧,想到這些,我覺得我是最慘的,我在這裏複課。


  同來這裏的,單我高中同學就有九個,我上的油田二中普通班,全班除了我前女友考進煙台南山這樣的三類本科,其他人組團兒複課去了,分數比較高的幾個朋友留在當地組織的複課班,我的成績達不到,因而花了6220大洋來到千裏之外的濰坊,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因為學習的事情需要父母話費額外支出,上次是進入油田二中,因為差了五分,花了一萬才進去,雖不是我本意,可爸媽仍然出了錢,企圖讓我受到相對好一些的教育,他們為此嘮叨了好久,嚴重影響了那段時間我同他們的感情,曾經看鄭淵潔說過,學校是扼殺想象力的地方,而我如今總結道,題目扼殺想象力,成績扼殺好孩子的美好心靈,因為成績,我失去了一年的自由,失去了女朋友,更失去了一條感興趣的出路。


  這些都是後話,後麵會詳細提到,說回這個神奇的夜晚吧,夢境和回憶糅合在一起,睡眠很輕,幾乎每五分鍾就會醒過來一次,好不容易做了個短暫的夢,到了五點多,是該起床跑早操的時間。我沒法形容那種睡眠不足卻又不眷戀床板的感覺,似乎成了別人刺癢的牲口,幾乎沒有自己主導睡眠的權利,所有人都起來,手忙腳亂的收拾床鋪,我就沒有一絲睡意了,被別人的緊張影響,可我是一個總喜歡置身之外的人,我反感自己陷入手忙腳亂和緊張的狀態之中,我在短短的幾分鍾裏不止一次告訴自己,我他媽不屬於這裏,但是我又他媽不知道我屬於那裏,隻好先在這裏委屈。


  五點五十開始跑操,早操圍著校園環路轉兩圈,我這才知道這個學校是真他媽的大,剛跑完我“自告糞湧”,來不及聽班主任訓話匆匆跑去廁所,等我進到食堂,被眼前景象驚呆,大概隻三十秒的時間,食堂每一個打飯窗口都排著一字長龍,所有人幾乎都是飛奔過來的,門口還不斷有人洶湧而入,據說這個學校有五千人,我忽然感慨頗多,一個是學校就像狗一樣,渾身是寶,食堂都如此賺錢,另外一個,就是我們的計劃生育政策,真他媽利國利民。


  我無可奈何地站到回民窗口,這個窗口隊伍最短,其實早餐所有窗口都差不多,沒聽說過哪個學生早晨起來就非吃豬肉不可,不少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已經打完飯,轉身的功夫,那條隊伍就已經跟別的一樣長了,我暗自慶幸。


  食堂沒有凳子,隻有桌子,所有人都是站著用餐,這種進食姿態讓我覺得自己是馬,但是跑操弄得實在腹中饑荒,顧不得,哪怕吃相如同河馬,也得先填飽肚子再說其他,原先在高中,自以為吃不吃早餐沒什麽大礙,可這兒又早起又跑步,如果少了早飯,估計中午得讓人抬到食堂,畢竟這個尷尬的年紀,新陳代謝都跟飛一樣神速。


  進了教室,已經是熱鬧非凡的景象,所有人口中朗朗,已經開始早讀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一陣困意襲來,連課本都懶得掀開,兀自打盹兒。


  迷迷糊糊聽到前麵兩人議論,論題提到東營,我便側耳傾聽。


  “我叫賈榮斌,住在東營區那邊,你是哪兒的?”


  “哦,我住孤島。”


  我一聽孤島,頓時來了精神,那是東營的小鎮,距離東營市區坐長途車要兩小時,但是也被劃歸到東營的地盤,我家就在這個地方,。


  “咱這兒來了不少東營人吧?”賈榮斌問道。


  這時,坐我左邊的人戳弄前麵兩人,說道,“我也是東營的,我是廣饒人。”


  賈榮斌和那人回身問道,“哦哦。你叫什麽?”


  “薑子超。”他回答道。


  我頓時興奮起來,這感覺,如同上了賊船,發現海賊們都是父老鄉親,頓時拉近了距離。


  “哎呀巧妙,我也是東營的,東營孤島。”我說道。


  我前麵那人也是孤島的,正兒八經的盯著我,“嗯?真事兒?”


  我一瞧,誒呀,真的見過,孤島初中隻有一個,這人跟我同一個學校帶過四年,雖然沒說過話,但是我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我見過你,在初中的時候!”我笑道。


  “在五十五中?”他有點兒難以置信。


  賈榮斌搭腔道,“這感情好,咱們這一片兒都是老鄉。”


  “你比那時候模樣變了些,不過能看出來。”我說道。


  “我就不怎麽記人,沒什麽印象了,哦,我叫郝凱”他說道。


  “嗬嗬,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兒呢,長得矮小,哪像現在,長成傻大個兒了。”我說道。


  “你長這麽高,是晚長啊”我旁邊的哥們兒問我。


  “嗯哪,到了高一快結束我還是我們班兒比較矮的呢。我叫江辰,你呢?”


  “薑子超。”這一圈話拉下來,彼此都熟悉了,熟悉就拉近了距離,就漸漸融入一個集體,這是沒進入一個新地方必須經過的曆程。


  “小心點兒啊都,老師來了。”賈榮斌眼睛瞅著課本,耳朵聽我們說話,看到柴林出現在門口,壓低聲音說道。


  早讀結束,柴林並沒有走的意思,弄得班裏麵課間也沒有一點兒情趣,連個說話的都沒有,我憋著尿,徑直路過他出了教室,我注意到,他在我走出去的過程中一直死盯著我,我不解其意,認為尿急才是最應當優先處理的問題,轉出門口的時候,聽他在裏麵用地道的壽光話喊叫:“還有誰去廁所趕緊去,不去的傻愣著幹嘛,拿出課本預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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