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昏鴉五
新稅目從來不是什麼招人待見的東西,工匠區神廟當然深有體會,上次的戰爭稅還有大神廟支持,其他雜項哪一個不是鬧翻天。不過這一次的新技術稅卻略有不同,讓大主教看到了一中收稅新思路,重視之下行事頗為小心。
是以,這份新稅通知只貼在神廟最不起眼的角落,即使是慣常去神廟聽經的大兒子阿弗瑞也沒有注意到,直至幾個稅務牧師拿著大主教令找上門來,老伊扎才知道匿名信已經奏效。
與二兒子對望一眼,老伊扎裝作與其他人一樣滿臉懵逼的樣子,並暗自祈禱大兒子不要失常,這才開始表演。
第一階段當然是招待點心飲品算作基本禮數,加上難以置信的詢問確認。第二階段是辯解,試圖否認技術改良,被大兒子成功揭底,並進入緩兵之計也就是拖延的第三階段,東拉西扯起來。
帶頭的七環牧師非常自信,既不惡言催逼,還給了一日的時間,並在門口臨走之時拉住老伊扎說起悄悄話:「白羽鴉老哥,這事不簡單,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我勸你最好別扛著。」
老伊扎明白意思,塞上一份心意之後問道:「可是有什麼消息?」
帶頭牧師左右望望,低聲道:「我估計是你們幾家紡織作坊得罪人了,有匿名信。」
老伊扎驚訝的張大了嘴,身子也微微顫動。
「您看您,匿名信是真,但得罪人這種事誰沒有,還得看上面想不想追究。這次沒得大事,您老也不用擔心什麼。」帶頭牧師一臉推心置腹地安慰道,再將聲音壓低三分:「這新技術稅暫時只對紡織作坊,也就是說,整個工匠區,只有你們三家。也甭抱怨,這新技術稅大主教很重視,必然推廣開,你們三家想扛是肯定扛不住的。我能說的就這麼多,您老晚上和小姑娘辦完事的時候多想想。」
最後以一個桃色玩笑做結,帶頭牧師招手與一眾下屬緩步離開。
老夫少妻這種喜聞樂見的事傳播極快,根本瞞不住人,但被如此當面調侃,老伊扎仍舊有些羞惱,但又對事情進展順利感到興奮,待人影不見,勉強壓住嘴角的笑意,扭頭吼道:「別看了,回去做事。」
當晚,三家作坊主碰了個頭,表面是訴苦大會,但內里確定另兩家都被提點,沒有帶頭死扛的意思,便也簡單散去,如何抉擇不在話下。當然這只是應景而已,若有人扛事,老伊扎也會拆台。
回家的路上,老伊扎再次心憂心善單純的二兒子如何斗得過這些老狐狸,待賢者時間裡,更加堅定了建立行業行會,形成價格同盟的決心。至於這領頭羊的地位卻是不爭也罷,省得死前二兒子惦記,死後別人惦記二兒子。
迷迷糊糊中睡去,次日乖乖交錢,平了稅賬上的『坑』,心中安定三分,但見二兒子如釋重負的樣子,又是微微搖頭。
接下來的日子裡,老伊扎在工匠區內的幾家紡織作坊間奔走不停,可謂活躍至極,與諸多亦敵亦友近十年的同輩或後輩詳談。幾番試探與諸多許諾,加上家人的出謀劃策,總算是拉起一個大框架。而傳聞多日的『西布』,也就是從魔法師協會治下王國聯合傳入的布匹,終於出現在神恩城內,成為老伊扎遊說的又一利器。
進口布匹質量實物到手,大家都是內行,質量一看便知,不過一般般。但經過五六道空間傳送之後,在價格上仍舊存在一定競爭力,這讓所有紡織作坊主都有些心寒。要知道,空間傳送這種運輸方式,除去運費之外,大量因空間裂縫而毀損的貨物價值也是算在良品里的。且按照經驗,隨著運輸規模的擴大,運輸成本與毀損率還有一定的下降空間,也就說是,這些『西布』還有至少兩成的降價空間。
這刀子已經頂在大家的胸口,再不動作必死無疑。
順勢,老伊扎又使出撒手鐧:技術擴散。先與另兩家有新技術的作坊主密談一番,確定三家第一集團帶頭地位,接著拿出一部分非核心的圖紙,以此為誘餌,徹底將另外幾家拉入伙並定在次一等的位置上。
工匠區紡織作坊的圖紙各自當做寶貝,其實差距有限,畢竟是從兩三家小作坊分化發展而來,都是低效生產的貨色。且魔法紀元開始以來,伊扶森神權國建立也不過三百年,與所有大型封建王朝一樣。初時環境寬鬆卻不重視這方面發展,待完成擴張社會穩定,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卻又漸漸腐朽,重稅之下抑制研發投入,再加上封建與宗教相結合,技術進步的動力幾近於零。外來布貨在巨大的運輸成本之下,價格仍舊旗鼓相當,由此可見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老伊扎看著三家拼湊,即將公布出去的幾張圖紙,卻總有一種相似感。可惜,不待皺起眉頭略感不妥的老伊扎深究,便被行會建立所面臨的諸多雜務纏身,分去心神,將此事忘在腦後。
而正所謂人多力量大,還不等紡織作坊行會真正建立起來,其好處便開始凸顯。首先就是稅務,在作坊主們貫口一般的哭窮表演上,話題難免落到最大的賬務黑洞:稅務,之上。在幾分眼神交流之後,一個心機不深的作坊主率先打破潛規則,爆出自己今年上交的稅務總額。
正如地球企業大力促成員工之間工資隱秘的潛規則,地球混混也不會告知店家別家的保護費真實數據,這邊的稅務牧師也明白分則力弱的道理。一本爛賬之下,若還想順利收稅,調撥作坊主之間的矛盾,讓其互不通氣是最簡單易行的辦法。
見有人帶頭,諸位坐在一起閑聊的作坊主再次眼神交流一番,另一個跟著開口,然後陸陸續續都說了個數字。
老伊扎當然稍稍摻了點假,且並不認為旁人說了真話,但這些數字仍舊有其意義,至少讓那些收稅牧師的醜惡嘴臉暴露無遺。在諸位作坊主心中,早知收稅牧師是『壞人』無疑,只是沒想到這麼『壞』,卻又因為宗教上的壓力,一時之間全部沉默,無人敢帶頭罵一句壞話。
一位機靈的作坊主輕咳幾聲,生硬無比的將話題引開,彷彿剛剛大家啥也沒說一樣:「關於今年新棉紗錠的價格,不知大家有什麼想法。」
剛剛積壓下來的情緒瞬間爆發開來,眾人七嘴八舌搶著說話,極力掩蓋怯懦畏懼。既出貨價格同盟之後,進貨價格同盟也建立起來。順便的,大家也稍稍說了說往年的價格,然後一起痛罵供應商黑心,各種污言穢語層出不窮。
說實話,這卻是有些冤。紗錠供應商並非一個整體,價格略有差異在所難免,但顯然比稅收良心多了,卻替那些作坊主不敢罵的稅收牧師成為發泄不滿的目標。
這一次正式會議后的閑聊無疑是作用巨大的,將諸位作坊主的關係拉近了不少。而散去之後,老伊扎被另一作坊主叫住,卻是還有額外收穫:拉親家。兩個老頭子拼圖一樣在後輩之中比對片刻,卻可惜並無合適人選,但這卻給老伊扎打開思路。
工匠區內用到機械設備的作坊很多,左右都是按圖紙凝構那些機械零件,跨行跨業並無所謂。反而因為避免核心機密泄露與同行,盡量不嫁給競爭作坊。
此時保密問題退居二線,鞏固脆弱的聯盟才是首位,那麼相互和親就是一件相當有有效的方法。
當場也不隱瞞,將想法說與過來和親的作坊主聽,二人越聊越是順暢,恨不得將離開的幾人再拉回來。但見天色全黑,漸漸寒涼的初秋夜裡並適合老骨頭們走動。只將此事作為下次開會的議題,同時各自為兒孫尋覓合適的目標,取得先機。
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發展,老伊扎心情好到哼出小曲。而在熬夜攏賬並順便比較幾家同行子孫輩品行天賦的時候,窗外一個黑影閃過,老伊扎一愣然後想起偷喝飲料的大兒子,索性直接出門將其堵在廚房,問道:「你小子不做晚課,來偷喝什麼?」
哐當一聲輕響,然後是猛烈的咳嗽聲,老伊扎無奈上前,輕拍大兒子的後背順氣,「這麼大人了,喝點東西也能嗆到。」
「謝謝父……咳咳……父親大人,這沒什麼,只……只是從教友那裡得到的飲料而已。」
「哦。回去早點睡吧。」老伊扎點頭,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大兒子居然說謊了。
從邏輯來說,來路正當的東西沒必要掩藏;從表情神態來說,這拙劣表演還不如大孫子,毫無疑問這是個謊言。而這飲料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素來虔誠無比的大兒子繼晚課之後,再打破『誠實』教條。看著大兒子慌張離開的樣子,老伊扎不得不重視起來,但想了半宿得出的結論便只是:城裡出現的什麼新東西。
下次紡織作坊行會會議上,先是制定了應對外來貨『西布』的策略:跟著降價,然後討論並通過了和親加強聯繫的議題,還算嚴肅的氣氛瞬間變成相親角,但諸位男性家主顯然在這方面並不擅長,然後議定:明天開夫人會議,專門商量此事。
順便的,老伊扎也挨個詢問了一番最近城內是否出現什麼新奇的飲料,特別好喝特別吸引人的那種。幾個老頭子翻翻眼睛回憶片刻,給出各種不沾邊的回答。幾個稍年輕些的提起一種新的葡萄釀,老伊扎仍舊搖頭。最後一個見此情況,卻是產生了誤會,以壯陽偏方作答,並叮囑老伊扎注意身體,不能和小姑娘較真。
老伊扎吭哧兩聲,在周圍幾人戲謔的目光下,越發尷尬,只好翻個白眼起身離開。
接下來並無大事,一切還算平穩。降價策略穩壓使做紡織行會穩壓外來布貨一頭,算是守住了市場。同時因為新技術的運用,利潤方面也得到了保證。稅務方面也沒來找事,只因新技術稅在其他行業中攪得不安寧,那些稅務牧師忙得焦頭爛額,不僅放任紡織行會的建立,還忽略了這次技術擴散。面對這等意外收穫,老伊扎父子只能感嘆神主賜福。
同時老伊扎也擴大『新飲料』的問詢範圍,仍舊一無所獲,順便因為此事多關注了一些大兒子,發覺其除此之外,完全沒有稍稍鬆懈信仰戒律的意思,甚至還變本加厲,不由得更加疑惑。
而轉眼間,安歇鐘的鐘聲提前,夏時制結束。白晝越發變短,氣溫漸漸寒涼,所有人換上厚衣的同時,紡織協會聽聞一筆大生意:主城區的某個大主教發善心,準備自掏腰包在神恩城四周散布的貧民窟中發放冬衣。
諸位作坊主商量一番,分成兩派。一方信任這位大主教的人品,不會先笑臉賒賬后翻臉不認賬,只說是應有的『貢獻』。另一方則是受夠了以往行善事中,白辛苦倒賠錢,還沾不到好名聲的情況,大搖其頭。
老伊扎則屬於中間派,一方面不想放棄肥肉,更不想將機會讓給外來貨『西布』;另一方面也確實被坑怕了。而這份猶豫不決自然逃不過枕邊人的眼睛,稍作商量之後,少女白陽說道:「一切的關鍵就在這位大主教的品行上,只要打問清楚不就可以了。」
「關鍵就在於沒法問啊。」老伊扎嘆一口氣。
任何等級分明制度內,自下而上的情況下。上位者的品行就是個迷,完全只能靠下屬們自己體會,然後藏在心裡帶進棺材。若是別人問起,情商及格的人當然是通篇好話,順便反手捏住打問者的小辮子,對其不爽就打打小報告,妥妥的將之送進上位者心中的黑名單。
而唯獨從上而下,或是同級別之間,可能會得到一些實話。想到這裡,老伊扎猶豫起來,要不要問問牧師學院的幾個學員,可能會有收穫。